王福重:中国大学之殇当前浏览器不支持播放音乐或语音,请在微信或其他浏览器中播放0:03 本期由茶太郎小祖宗赞助播出来自杂家C只剩下大楼一般认为,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公元前387年在雅典附近的Academos建立的“Academy”,是欧洲大学的先驱。
彼时正是中国的春秋时期,中华文明最灿烂的季节,百家争鸣,蔚为壮观,空前绝后,可惜当时的中国没有产生大学。
1810年,德国著名学者和政治学家洪堡(Friedrich Wilhelm Christian Carl Ferdnant von Humboldt,1767-1835)创建的柏林大学,则是世界第一所现代大学,它的最大特点是把教学和研究相结合,并确立了大学精神:自治和学术自由。
那一年在中国,是嘉庆作皇帝,言论禁锢,万马齐喑。
知识分子们不过是六经注我,我注六经,继续从故纸堆中找寻“新发现”。
更不可能有洪堡意义的大学出现。
大学的使命,是衣钵传承人类的文明,并为人类认识世界提供新知识和新技术、新方法。
这也是人类赋予大学的崇高使命。
所以,大学必须是独立的,必须不能成为任何势力或者权力的附庸,甚至必须蔑视权贵,否则就不足以或者不配担当大学的崇高功能。
也因此,世界最杰出大学,哈佛大学的校训是“真理”(Veritas),大学只能与真理为伍。
上世纪四十年代前,是中国大学的“黄金时代”。
北京大学是中国新文化运动的中心和五四运动的发祥地。
那个时候的北京大学、清华大学、以及1937年在抗战烽火中草草组成,偏居昆明郊区一隅的西南联合大学,大师云集,群星璀璨:王国维、梁启超、陈寅恪、赵元任(以上四位即清华国学院著名的“四大导师”)、陈独秀、鲁迅、胡适、蔡元培、金岳霖、闻一多、朱自清、费孝通、王力、陈岱孙、梁思成、华罗庚、吴有训、叶企孙、钱伟长…。
西南联大还培养了包括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杨振宁、李政道、钱钟书在内的一大批杰出的科学家、教育家、实业家、作家、艺术家等等。
直到今天,人们听到的最美丽的学人传说,还是那个年代、那些人的“趣闻轶事”。
1952年,新中国成立后,高等教育的第一个大动作,是院校调整。
核心是模仿前苏联的模式,大办专业性学院。
连出了人文科学“四大导师”的清华大学,都转变成了一所专门培养工程师的工科大学,其文科大部分并到北京大学,北京大学的工科院系,调整到清华大学。
损失最大的应该是中央大学(今南京大学),这个曾经“亚洲第一”的大学,被完全肢解了。
经过此次调整,中国综合性大学从55所减至14所,工科院校由28所增至38所,师范院校从12所增至33所。
总共323个专业中。
工科有183 种。
1947年文法商科在校学生占大学生总数中的47.6%,1952 年降到22.5%,1957 年又降为9.6%。
被污为“耍耍嘴皮子”的大学文科教育,被严重压制。
更重要的变化是,原来的大学,基本是独立王国,校长可以不理会“总统”。
但此后,大学被纳入了行政系统,实行中央与地方相结合管理体制。
大学被分成三个档次:全国性大学、中央部委主办的大学,地方性大学。
大量部(含委属,下同)属学校的出现,是此次院校调整的主要成果。
比如北京,在重组北大、清华外(燕京大学、辅仁大学取消,相关专业师生并入北大、清华等诸校,北大从城里的沙滩,整体迁入位于西郊的原燕京大学校园,即今日北京大学之燕园)就建设了“八大学院”,①全部是工科大学。
虽然有点折腾,但是,那个时期的中国大学,还是很有学术活力的,这是过去的良好基因在发挥作用。
文革之前的十七年,中国高等教育是有成就的,培养了一大批各行业的中坚。
后来就是文化大革命,大学基因彻底突变,工农兵推荐,替代了入学考试。
学生大部分根本没有知识基础,大学做的是“无米之炊”,教学和学术功能尽皆丧失。
按照前苏联的经验,文科大学更是几乎全部停办,只在综合性大学保留了某些文科院系。
因为既然新中国已经成立,社会的前进方向已然明确,再探索那些人文社会科学的命题,不但没有意义,还可能搞乱人们的思想,大学的主要任务,知识分子的主要任务,是做点实在的事情,做好技术性的工作,做好各个行业的工程师。
文科大学和文科教育,除了批判资产阶级的反动学说外,已经失去了存在的必要。
不但如此,就连五十年代大办特办的工科大学,也不受待见了,比如农业、林业、矿业大学最有用,但是在城里办学,被认为是“活见鬼”,于是搬到农村、林区、矿区去,“与工农相结合”去了。
留在城里的学校是政治斗争的中心,北大清华更是重灾区,文革最著名的写社论高手“梁效”,就是(北大和清华)“两校”中的几位大师级的人物。
在这乱哄哄中,一代青年人的学习、成才被耽误了。
文革结束,一些被停办的学校,也复活了,大学渐渐有了些模样,但是学校建设,欠帐太多了,校园破破烂烂,实验室陈旧不堪,缺乏基本的科研和学术条件。
上世纪80年代末,专业学院流行改名,学院改大学。
如北京航空学院改为“北京航空航天大学”,北京钢铁学院改为“北京科技大学”,南京工学院改为“东南大学”等等。
大学的本意是多学科的集合体,无所不包,这样改名,多少有些矛盾,既然是航空航天这么专门的学校,怎么好叫大学呢?麻省理工学院和加州理工学院,是世界一流学府,也没改名成大学。
原来中国高等教育实行重点大学制度,主要是一些综合大学和工科学校,不同时期,由中央政府确定,前后总数大约是100所。
重点大学就是国家重点投入的大学。
上世纪90年代之后,实行新的重点大学制度,名为“211工程”,也就是面向21世纪,重点建设100所左右的大学或者学科。
211工程学校,就是新的全国重点大学。
除了教育部所属的全国性大学、各部委所属的大学外,地方高校,基本按照地域来分配,每个省级行政区至少有一所。
在本质上,211工程是提升学校硬件的投入工程,高校建设的大跃进开始了。
省属学校最积极,各种公关手段用尽,因为进入211,就意味着不但能得到所在省的财力支持,也能得到中央政府的更大支持,但是,得益最多的还是那些老牌重点大学。
一种说法是,全国211工程一半的资金,给了北大和清华两所大学。
1998年5月4日,是北京大学建校100周年纪念日,时任中共中央总书记江泽民在纪念大会讲话中提出,要面向21世纪,努力建设若干所世界一流水平的大学。
这就是著名的“985工程”的由来。
985第一期只有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复旦大学、南京大学、中国科学技术大学、上海交通大学、浙江大学、西安交通大学、哈尔滨工业大学共9所大学,后来又有30所学校加入,最后39所大学进入985工程。
985工程大学,是中国大学中的国家队,是重点中的重点。
跟在经济领域,政府搞重点工程、大项目拉动经济增长的模式如出一辙,认为一流大学,包括世界一流大学,可以通过政府的规划、大规模投入,辅以引进高层次学术领军人才产生,是政府主导“211”和“985”工程的背后逻辑,也表现了中国在经济迅速增长,国力日益强盛背景下,渴望出现世界一流大学的迫切愿望。
985工程学校,每年动辄得到几亿到十几亿的政府资金。
经过211和985工程的带动,中国的大学的硬件水平,包括校园建设、教学设施、实验室建设、后勤设施都与发达国家大学相媲美,有的校园已经美轮美奂。
从表面上看,中国的大学似乎更像大学。
不但如此,中国的大学,学科齐全,教授众多,论文数量也排在世界前几名,国际交流频繁,还招收了国际学生,如果从数字和报表上看,已经是世界高等教育的强国。
梅贻琦(1889-1962)说:“所谓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
”梅先生是清华大学任期最长的校长,也被清华师生尊称为“永远的校长”。
梅先生这句名言,传诵至今,因为道出了大学核心精神之一部分。
中国的大学,在大楼上,已经不输给任何国家的大学。
但是,60多年来,中国的大学,没有培养出一位学术大师,无论是理科、工科还是人文社会科学(有人说,理科、工科和人文社会科学的分法本身是不科学的)。
如果说以前有10多年文革的耽误,但是,改革以来的30多年,确是高等教育春天,天时地利人和齐聚,还是没什么收获,就值得反思体制问题了。
各有关部门,包括大学自己,也都觉得奇怪:我们该做的,都做了啊。
各级领导高度重视,规划、计划十分认真,投入十分巨大,而且完全比照世界一流大学的目标建设的,各项指标都考虑到了,还是几无所获,真乃咄咄怪事。
其实,资金是重要的,大楼是重要的,但是,不是必要的。
“四大导师”那时候,大楼还没有呢。
计划、规划更是不值一提,有哪个世界一流大学,是计划、规划出来的呢?一流大学和大师的产生,需要深厚的土壤,这土壤不是资金,也不是大楼,而是学术自由的氛围。
这是所有一流大学的唯一共同的特征。
我们什么都做了,就是没做到这一点,什么都重视了,就是忽略,甚至漠视了这一点。
而学术自由,才是一流大学最核心、最灵魂的东西。
表面上,中国大学也倡导和标榜学术自由,《高等教育法》第十条明确规定:“国家依法保障高等学校中的科学研究、文学艺术创作和其他文化活动的自由。
”但是,学校和老师们,理解政策的能力很高,实践上也并不身体力行这种提倡,而是心里有根弦,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该研究什么不该研究,尤其是人文社会科学的学校和老师们。
中国大学对学术自由,是有一点叶公好龙的。
但是,在所有其他方面,都是实实在在地努力做的。
只画龙而不点睛。
中国任何一所大学,在校友榜上,永远把那些高级官员排在最显著的位置,然后再是学术界的人士,即使你学术造诣再高,也只能屈尊。
而外国大学,不敢这么排列,即使你当了总统,可能也不能那么显眼。
比如牛津大学,出了几十个国王、首相,但是在学校网站看不到这些杰出校友的介绍。
大学就是大学,学术大师,才是最尊贵的。
现在,在中国的大学,只剩下了大楼的外壳。
行政化新中国之前,中国的大学私立的多,国立的少,即使是国立大学,政府也基本不干预,教授是学校真正的王,学校是独立的,校长也是有很大权力的,他可以不听命领导人,但是,却怕教授。
新中国高等教育的特点是,高等教育全部由政府举办,这跟高校的新的目标,即培养社会主义事业的接班人和建设者有关。
学校的行政化,在开始就定型了。
改革之后,民办高校出现,但是重要性和影响几乎可以忽略,中国正规大学,仍然都是政府举办的。
《高等教育法》第39条规定,学校实行党委领导下的校长负责制,并具体列明了校长的职责。
但是,在实际的管理上,校长却并没有那么多的权力。
首先,校长是主管部门任命的,不是真正由学校民主过程选举出来的,也不见得懂得高等教育。
985或者211大学的校长,基本是院士或者某行业的知名专家,但是,院士专家不见得就懂学校管理,可能根本是外行。
而且,正由于是著名的专家,更可能一意孤行,排斥异见。
自然校长要听命于主管部门的。
不止是主管部门的领导,就是主管部门的一个处级干部,也能得到学校“充分的尊重”,因为手里握有学校所需要的重要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