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回顾抗战时期的二十几场大型会战与数万中小型战斗,可能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中国军队在劣势条件之下,以血肉之躯与日本鬼子的飞机大炮硬拼,大概就是“碧血横飞,浩气四塞,草木为之含悲,风云为之变色”之类的场景。
但对实际的作战状况以及战略思想的演进,能够提出的具体说法,寥若晨星,凤毛麟角。
而在政治因素长期影响之下,今日所能搜集到的资料,又很容易引起一种错觉。
如美国学者费正清(Fairbank)所言:“国民党的抗战,在历史上沉闷而缺乏活力及积极性,中国现代史的研究,不如将这段历史跳过,将眼光摆在的新兴政权上。
”?贪污腐败的国民党部队,精神上只知消极抗战,曲线救国,积极反共,与共军搞磨擦。
作战时则一味蜂屯蚁聚,稍触即溃,毫无战略规画可言。
但奇怪的是这种部队却可以与日军鏖战八年,打到敌人悲叹“中国方面的战政局,或永无和平解决之日”。
?抗战时期国军的战略思想与战例,并不常被提出讨论。
尤其在会战结束之后,几乎被公认为乏善可。
而国共战的情势逆转,更使得相关的讨论与研究,在半个世纪之成为一种政治上的禁忌。
以国民党的立场而言,抗战时期一大半的立功将领在战时被俘或投共,相关的深度战史讨论,势将引发尴尬。
所以战后的战史编修,以点到为止,语焉不详为其特色。
而外国的论述,一向对国军表现评价甚低,大量的外国资料,取材于抗战后期对国军有严重偏见的在华美军指挥官与记者的观察。
这些片断的观察几乎一律倾向负面评论,为史迪威夺取国军指挥权提供声援。
胜利后接踵而至的国共战似乎又印证了这种看法。
?笔者对抗日战史颇有心得,在浏览比对大量的战例之后,发现抗战时期国军战略思想的演进,是在恶劣条件下逐步进行实用化的修正与综合,个中的发展与战例,实在深富趣味。
如果以客观角度,比对同期的同盟国对日陆地战事规模,结果尤其惊人。
日军以2.5师团打垮麦克阿瑟的美菲联军,以5个师团横扫东南亚。
可是同等规模的兵力,在面对劣势中国军队时,却显得有气无力,而且时常惨遭败绩。
与同期外国战史相较之后,才能确知抗日国军之英武豪迈及国军高级指挥官的杰出才干。
在动辄纵深百里,可以任意机动的大型战场上,面对装备窳劣而无机动力可言的国军,日军居然没有取得任何一次决定性胜利,反而屡次损兵折将,自招重挫。
大战期间,日军大本营对其“百战百胜”的驻华派遣军责难甚深,每年均下达多道训令,要派遣军想办法胜利结束对华作战。
会战后其大本营两次集结全陆军之主力转运中国,意图一战解决,均告失败。
究其原因何在?其最后一任驻华派遣军总司令官冈村宁次深切痛:“只要敌人的抗战意识持续不灭,就不能期待决定性的战果。
”日军大本营收到报告后默然不语。
虽然皇军有能耐将堂堂美军打得摇旗投降,将独霸东亚半世纪的H.M.S打得溃不成军,将法国殖民地部队吓得和平改编,但鏖战八年,就是无法让忧外患的政府俯首罢兵。
太平洋战争后期,日方对中国战局的要求也降低到不过希望和谈及体面撤兵,互结盟谊而已。
与其早时嚣气焰相比,已显过分委曲求全。
其中原因,后之评者却罕见细究者。
一、国军的战略分析?笔者汇整抗战时期的各期战例,作了一个战略思想发展的简略分析,先将抗战时之战略思想流衍,约略区分为三大阶段,私名之为血肉长城型、后退决战型及攻势思想萌芽期(名称均由笔者杜撰)。
1、血肉长城型:?“血肉长城”为抗战初期一常用宣传语,而与事实上国军的战略思想,颇多相合之处。
抗战初期国军囿于机动力之贫乏,不愿与敌实行运动战,而以广正面布防之方式,一线展开,点点设防,沿线固守。
这是一个最笨拙的方式,为战略所深忌。
?在抗战前的传统战上,一般敌对双方兵力大致相等,所以较敢进行战略层级之大规模运动战。
著名战例如中原大战时津浦路方面以第19路军迂回晋绥军右翼,导致晋军主力崩溃。
1933年11月动乱,中央军除正面进击之外,并海运第9师在登陆,直接抚敌侧背。
国军的高级指挥官并不缺乏机动歼敌的能力与创意。
而抗战前在陆大授课的德国教官,也对日后成为抗战时期主力参谋军官的陆大学员们不断耳提面命,强调运动歼敌的重要。
没有活泼的兵力调动,德军就不可能在坦能堡取胜。
这些教导,对国军指挥官都产生极大影响。
?抗战军兴之后,的第一场大会战,日军挟其机动力之优势,沿津浦路与平汉路不断迂回突进,国军以中原大战时的名将峙上将出任第2集团军总司令,主持阻敌防御。
?国军虽然调动大量精锐部队北上迎战,但是防御正面过广,第2集团军不得不将兵力一线展开,单线布置,省略战场纵深。
日军则发挥其机动力之优势,或单点突破,或迂回侧击。
国军若攻势前进必被打乱,若守势防御则遭侧击迂回,一时攻防追退之间,尽失其序,十万国军狼狈溃退。
日军战史称此役为会战,国军不称会战而仅称阻击战,以大军溃退之间,无会战可言也。
〔注一〕自此之后,各线国军均不敢轻言机动,而改以布置战线,坚守却敌为已足。
八月淞沪会战,九月忻口会战,各战区均将所有主力一线排开,形成前史罕见的大型防线,避免与日军机动作战。
但这种规模的布防,兵力需求也达空前程度。
再加上传统的战线布署,习采单线配置(敌军之动作并不比本军快,因应裕如,自无需多留兵力于后,以备急需),所以每为喜单锋突进之日军所乘。
?1937年10月会战,晋军失去了可依据的山岳防线,在晋中平原上琅琅大败,折耗至惨〔注二〕。
1938年3月会战时,宗仁上将虽拥40万雄兵及线作战之优势,仍怯于决战,干脆跳出包围圈,撤退了事。
一口气失地数百里。
一时虽显睿智,但国土几多,岂能为长久之道?其后会战,国军险要尽失,唯有在广阔平原上与敌搏斗,此时布署更是窘态毕露。
展观会战战史,从打到,几乎所有国军方面主要防线的失利退却都是由日军的迂回运动造成(其“波田支队”,即以此出名)。
国军即使砸下大量兵力,于正面战场上布置星罗棋布的防御阵地,复责以死守不退,但仍难面面俱到。
会战各战役中,日军除以联队、旅团级(有时达师团级)部队实行战略迂回外,甚至利用水运迂回,国军在战略布置上都没有有效因应之良策。
唯有尽心竭力、死缠烂打而已。
抗战一时呈必败局面,前景难堪。
?会战时,日军伤亡兵力达20万以上,所以虽然攻达,但也难以再接再励,直下(虽然当时川东鄂西防务甚差)。
此后仅发动局部作战,如会战、会战、战役等。
此时国军主帅虽在防线之布署上竭力改尽,但仍不脱单线旧法。
所以只能责成前线将士浴血死战,再以预备队随时填补。
补得好如会战固能挽救战局,但若遇到如会战时战车冲锋的场面,即难固守,而再度造成兵败如山倒之惨烈局面。
?在这段时期中虽然也有精采的各别战例,但以战略布署而观,都不是战略决胜的常态。
台儿庄战役(歼敌第10师团一万六千余人)与南浔路战役(即万家岭大捷,歼敌第106师团近三万人)两个战役,利用敌军轻率躁近之骄横心态,导敌进入既设重围。
如果日军稍有耐性懂得不如绕路,即难成功。
富金山战役(歼敌万人以上)则为典型硬碰硬的攻防战极致,日军不思绕路,亦为怪事。
自整体战略布署以观,皆难定为常例。
2、后退决战型:?在抗战战略的发展上,1939年的第一次会战是一个转折点。
第一次会战之前,日寇的攻势几乎没有失败的前例,即使损失惨重,主要的战略目标从未失手,两年之间连陷北平、、、、、、各要地。
总体战局呈现悲观态势。
第一次会战居然能击退强敌,使日军放弃其攻掠的战略目标,诚为抗战军兴以来之创举。
自此之后罗卓英的上高会战、连仲的会战、诚的鄂西会战、薛岳的两次会战、傅作义的绥西会战,均能不失重地,击破强敌,逼使放弃其战略意图。
抗战前景,才见其曙光。
?为什么会战能有这种关键性的战果,在抗战史上形成一个转折点?在会战之前,第九战区本身甚至也已经做好失利转进的准备。
1938年日军在会战结束后对的一个中型攻势,根本没打到,当时的省政府主席治中上将便仓惶下令放火,将全城烧毁,连第九战区的被服厂及仓库都全部烧光,足见一般人对抗战大局的观感。
?在第一次会战前夕,军事委员会本身对这一类大会战便缺乏信心,副参谋总长白崇禧上将强烈要求第九战区薛岳长官作好转进布署,不要轻易与日军决战,中其圈套。
足证国民党的高级将领们在屡次失败后,缺乏信心之程度。
由此以观,会战之成功,堪称异事。
?1939年9月,日军集结大军准备攻掠。
军委会以平原会战从无全盘成功而能固守要地之先例,饬令第九战区代长官薛岳上将相机转入湘西山岳地带以保存野战军实力。
薛岳上将却出人意料之外地一口拒绝,扬言与敌决战。
负责全国战略规画的白崇禧上将大惊,与诚上将亲飞,面责薛上将意气用事,但薛上将决心已定。
9月15日午夜,蒋委员长与蒋夫人亲询薛长官意向,薛长官语带哽咽,慷慨词:“职愿与敌于湘北决一死战,成则为委座洪福,不成则岳将一死以报党国。
”蒋委员长深受感动,在亲核战区作战计画之后,同意薛长官在湘北与敌正面决战。
薛长官对其袖中布局成竹在胸,在恭候敌军入彀。
?第一次会战在战果上除歼敌一万余人,缴获大量军品外,并创记录地打破了日军的战略目标,并未失陷。
如果没有薛长官的睿智执着,则抗战之主战场退入山地,不会迟到1944年,抗战之最终胜利即难以预期。
薛长官此一壮举,开抗战以来战略上完全胜利之先河,并为抗战之前途指示一崭新之光明远景,打下抗战胜利的基础。
?国军之所以能在会战中击退日军,乃是战略思想具体改进之成果,而不是单一部队之骁勇决心所能尽括解释。
汇整几个重要会战的战例,发现在此之后,渐渐形成了一个改进战略思潮的潮流。
只是翻遍能找到的所有资料,对此一战略思想之重大改进皆未刻意提及论述,或仅是吉光片羽,难审详情,倒是无聊的“大刀情结”,宣传甚广,殊感可惜。
?在会战前后,陆军大学的战略教育课程统合抗战以来历次会战经验,逐渐形成了一套新颖而实用的战略思想。
主旨在利用战场纵深,诱敌至于我有利地区,乘其补给线延长及兵力前后分离之际,予以反击歼灭。
战术教官们并举出战国时期膑诱歼庞涓的马陵会战为典型,教导国军各级参谋军官。
不过这个战略思想,似乎始终没能通令全军,一体采行,制成一个由军委会颁行的原则性明确战略指导。
事实上这种战略思想甚至连名称都没有统一过。
陆大教学称作“后退决战”,而薛岳上将则别出心裁创了一个较响亮的名称,叫作“天炉战”。
在几个大型会战的战略布署,与大量检讨报告、会议与战略规画方案的字里行间,也可以不时观察到这种战略思想的主导地位。
?这种后退决战的战略思想,可以简单分析如下:“在缺乏机动运动能力之前提下,战区布置两线兵团,并且坚守两线间可能为敌军目标的主要城市。
以第一线兵团于敌前分散布置,点点守备,仍然维持传统一线布防的外观。
在敌军攻势中则以迟滞抵抗为主旨,在迟滞间探明敌人主力的进攻方向,而后退往侧翼,让开正面,纵敌深入。
在后方集结完整的第二线兵团,则巍然不动,不受第一线兵团影响。
待突入之敌抵达主要城市目标,与国军守军缠斗,进攻兵力群集城下之际,即以第二线兵团整然向前,正面出击。
第一线兵团则反向逆袭,断敌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