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9月陕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Sep.,2004第33卷第5期Journal of Shaanxi Normal U niversity(Philosophy and Social Sciences Edition)Vol.33No.5■生态美学研究走向生态美育———对生态美学发展的一种思考祁海文(山东大学文艺美学研究中心,山东济南250100)摘 要:生态美学将重建人类的存在、发展与自然生态的和谐共生、平衡互动的审美关系作为美学思考的核心,它的兴起是一场深刻的“美学革命”。
走向生态美育由此成为生态美学发展的必然选择。
生态美育以生态审美观建构为核心,它可以实现生态美学多重话语资源的平等对话、沟通互补,最终达到融通化合。
生态审美观建构应基于现代生态整体观和生态中心论价值理念,体现多元互补原则,融通化合多重生态智慧,并要注意纠正生态主义的极端化倾向。
关键词:生态美学;生态美育;生态审美观中图分类号:B83-06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4283(2004)05-0070-05收稿日期:2004-06-06作者简介:祁海文(1965—),男,吉林榆树市人,山东大学文艺美学研究中心副教授,文学博士。
一人与自然的关系问题是人类存在与发展的永恒主题,也是追求人的存在之价值与意义的美学一直在不断思考的问题。
人与自然的关系,本质上是一种矛盾统一关系。
在前工业文明时代,人与自然总体上处于相对和谐状态。
但自然与人类生存和发展的矛盾仍然得到特别重视。
建立在悠久的农业文明基础上的中国传统文化,始终注意协调人与自然的矛盾关系,把人、社会与自然的和谐视为人生理想和社会理想。
即使在以“人类中心主义”为基调的西方文化中,也不断出现回归人与自然和谐状态的呼唤。
然而,在人与自然的矛盾关系比较平和的时代,这种对人与自然和谐关系的美学思考没有也不可能成为美学的关键问题,同时,它的直接关系到人类存在与发展的存在论意义也得不到突出的彰显。
随着与自然斗争的不断胜利和对自然认识的深化,古希腊哲人“人是万物的尺度”的名言、基督教先知的人主宰地上之一切的至上命令,逐渐成为人类最基本的价值信念。
人类逐渐以大自然的主人自居,“认识自然、征服自然、改造自然”成为最响亮的口号。
一切从人类的利益出发、维护人类的价值和权利成为人类活动的根本出发点和终极价值依据。
人类的历史可以说是人类中心主义不断膨胀的历史,也是人与自然关系从相对和谐不断走向尖锐对立的历史。
近代以来,随着大规模工业化的迅猛推进,人类运用高度发达的科学技术无限度地开发、利用自然资源,在创造无比巨大的物质财富的同时,也导致了自然环境的破坏和生态危机的加重,并且严重威胁到人类的生存和发展。
人与自然日益激化的尖锐对立迫使人类不得不重新思考人类的存在、发展与自然生态的关系问题。
这是20世纪中期以来反对环境污染和生态破坏的生态运动迅速崛起,并成为一个有广泛群众基础的社会运动的根本原因。
也正是这个直接涉及人类命运的根本性问题,促使对人与自然关系的美学之思从自发状态提升为自觉的哲理追问。
因此,生态美学兴起于对人类命运的美学关怀。
它将人类的存在、发展与自然生态的关系作为美学思考的核心问题,将重建人类的存在、发展与自然生态的和谐共生、平衡互动的审美关系作为最高的审美尺度和根本的价值理念。
生态美学的出现由此可以说是一种深刻的“美学转向”。
古典美学热衷于对美的本质问题的形而上的思辨,近代美学侧重对艺术审美经验的分析。
整个西方传统美学以主体与客07体、理性与感性、事实与价值等的“二元对立”为思维模式,其基本的价值理念是人与自然对立的“人类中心主义”。
20世纪初以来,现代哲学一直在试图摆脱“人类中心主义”和“二元对立”思维。
以海德格尔为代表的存在论哲学将美学转向为对人的生命存在境界的思考,追求“人,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的审美境界。
生态美学将美学思考的重心落实在人类存在、发展与自然生态关系这一更为根本性的问题上,将对生命存在的美学之思提升到对作为整体的人类存在、发展之“诗意”诉求,是自存在论以来的“美学转向”的深化发展。
不仅如此,生态美学的更为深刻的意义在于它自觉地寻求实现一种美学观、审美观的“革命”。
具体来说,就是要在美学领域实现从“人类中心主义”向“生态中心主义”的转变。
生态美学的主要思想来源是当代西方以深层生态学为代表的“生态中心主义”。
生态中心主义超越了单纯的反对环境污染和生态破坏的生态运动,发展成为一种寻求价值观念根本变革的社会思潮。
“深层生态学”认为,生态危机在本质上是文化危机,其根源在于人类的价值观念、行为方式、社会政治、经济和文化机制上的“人类中心主义”谬误。
因此,必须破除“心主义”价值观,走向“生态中心主义”,建立确保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新的文化价值观念、消费模式、生活方式和社会政治机制。
深层生态学一方面运用生态学的整体主义观点,把生态系统的整体利益作为最高价值,强调维持和保护生态系统的完整、和谐、稳定、平衡和持续存在,将人类的存在与发展问题纳入到与生态系统的整体关联中思考;另一方面向东方古老思想寻求价值观的支持,以人与自然和谐共生为终极价值指向,提出了“敬畏生命”、“生命物种平等”、“所有的自然物具有内在价值”、“生态自我”、“生命的丰富性和多样性”等一系列观念。
相对于“人类中心主义”文化传统来说,这些观念的提出无疑是一场世界观、价值观的革命,同时也是一场深刻的美学观、审美观的革命。
当然,无论是“转向”还是“革命”都还是未竟的事业。
坚持生态整体观和生态中心论的价值立场和从人类的存在、发展与自然生态的和谐共生、平衡互动关系出发思考美学问题的理论视角,实现从“人类中心主义”和“生态中心主义”的转变是生态美学发展的关键环节。
从这个意义上说,美育问题是生态美学发展的重要问题,生态美育将成为生态美学发展的基本走向。
所谓生态美育,并非一般意义上的审美教育和艺术教育,也区别于生态审美教育,它的核心内涵和主要目的是生态审美观的建构,也就是要确立一种以人类存在、发展与自然生态始终保持着和谐共生、平衡互动的审美关系为终极价值指向的审美意识、审美观念。
这种意义上的生态美育首先是对生态美学独有的价值立场的坚守。
生态美学的价值立场建立在生态整体观和生态中心论的基础之上,它以此为前提思考以人类的存在、发展与自然生态的和谐关系为中心的一切美学问题。
生态美育将从生态审美观的建构方面使生态整体观和生态中心论内化为人类自觉的审美意识、审美观念,达到生态美学价值立场在审美观上的确立。
其次,生态审美观以人类存在、发展与自然生态的和谐共生、平衡互动的审美关系为终极价值指向,不仅超越了“人类中心主义”的传统美学,而且将对人类存在问题的美学思考从个体生存境界提升到人类命运的高度。
因而,从生态审美观的建构上,生态美育可以完成生态美学的“美学转向”。
再次,生态美学从“人类中心”到“生态中心”的转变是一场价值观、审美观的革命,但是这一革命不能仅仅停留于理论层面的自觉,而必须内化为情感意识层面的建构,并上升为一种新的审美观的确立。
因此,以生态审美观的建构为核心的生态美育将成为完成生态美学的“美学革命”的重要途径。
二当前生态美学所关注的美育问题,主要不是实践层面的生态审美教育。
生态美学还很年轻,它作为美学学科的基本性质还没有充分显露出来,它的价值立场和理论视角都需要坚持并从而得到最终确立,真正实现从人类中心向生态中心的转变仍然有相当长的路要走。
因而,将生态美学发展的基本走向定位为生态美育,实际上涉及生态美学的自身确立这一根本问题。
生态美学自身从两个方面向美育趋近:首先,生态美学产生于一场深刻的世界观、价值观的革命,构建新的世界观、价值观是这场革命的必然要求。
因而,摆脱人类中心主义,建构以生态中心主义为核心的审美观是生态美学获得自我确证的根本问题,而审美观的建构正是美育的核心内涵。
其次,现代美育始于席勒,席勒提出“美育”问题主要是基于对资本主义发展所导致的人“异化”问题的美学反思。
在席勒看来,美育的根本任务在于把人类从感性与理性的分裂、对抗,从工具化、片面化发展的存在状态拯救出来,恢复人格的整体性和感性与理性的和谐状态,促进人的全面发展。
因而,美育自其产生之日起就表现出对人的存在状态的关切,具有明显的现代性。
生态美学在确保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平衡互动的审美关系的前提下思考人类的存在、发展问题,体现出对人类命运的深刻的存在论关怀,从而使其自身在总体上具有美育意义。
因而,走向生态美育可以说是生态美学发展的必然选择。
将生态美学发展的基本走向定位为生态美育,也是立足于实现生态美学多重话语资源的对话、互补、融通这一客观要求。
当前生态美学研究呈现出多学科参与、多向度发展和多种思想资源交汇的状态。
生态17美学的主要话语资源,一是当代西方生态整体观和生态中心论,二是中国传统哲学、美学的生态观,三是以存在论美学为代表的当代美学理论。
当前的生态美学研究总体上还没有摆脱对这几个方面的依附状态,它的发展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如何将这些方面融合成一个有机的理论整体。
生态美学的发展方向应该是通过多重话语资源的平等对话、交流互补最终达到融通化合,从而构成有机统一的理想整体。
而生态审美观的建构正是生态美学多重话语资源对话、互补、融通的价值基点。
首先,作为生态美学的主要思想资源,生态中心主义自身趋向于生态审美观的建构。
生态中心主义所强调的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本身就是一种审美关系,它甚至把这种关系的确立称为“美学革命”:“我们周围的环境可能有一天会由于‘美学革命’而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生态学以及与之有关的一切,预言着一种受美学理论支配的现代化新浪潮的出现。
”[1]这种“美学革命”首先表现在从自然价值论出发对“自然美”的重新定义。
“物体的美是其自身价值的一个标志。
……美不仅仅是主观的事物。
美比人的存在更早。
”[2](P1)其次,表现在从生态整体主义出发将生态系统的“完整、稳定与美丽”作为审美评判的惟一尺度。
“任何事物,只是它趋于保持群落的完整、稳定与美丽,就是对的;否则就是错的。
”[3]但“美学革命”的真正实现需要在审美观上完成从人类中心到生态中心的转变。
深层生态学由此提出了“自我实现”的命题。
所谓“自我实现”,是一个从本能的自我(ego)到社会的自我(self),再从社会的自我,到形而上的“大自我”(Self)即“生态的自我”(ecological self)的过程。
这种“大自我”,或“生态的自我”,是人类真正的自我。
深层生态学的“自我实现”是在人与自然生态的交互关系中进行的,它实质上是一个不断超越人类中心主义的过程,也是生态中心主义逐渐在观念、意识中确立的过程。
所谓“生态的自我”正是人、社会、自然一体和谐的理想境界的呈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