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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生主

《养生主》我见历来重视摄生、长生之道的人士,往往要争先投找道家的大门,妄想讨得几粒仙丹,活个千儿八百岁。

老子是道家的宗祖。

一听“老子”二字,便觉其有种寿者相,又曾骑青牛过函谷关,就更加令人向往了。

且说孔子适周,将问礼于老子。

老子却毫不客气,三言两语之后,就批评孔子说:“去子之骄气与多欲,态色与淫志,是皆无益于子之身……”这就透露出老子修道养寿的消息来。

孔子走出门外对弟子说:“吾今日见老子,其犹龙邪?”写得如此迷离恍惚不可思议。

老子终年百有六十余岁,或言二百余岁。

(《史记·老庄申韩列传》)庄子学说本于老子,而更为玄虚。

西方《楞严》,东土《南华》,伯仲之间,而一为宗教,一属学术,各有千秋。

庄子有《养生主》。

在《逍遥游》里,记述神人的肌肤仙骨、生活体态及其神通广大,云: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

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

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

这就使一些文人、皇帝,做起美梦来了。

晋代有骨气的大才人嵇康,著《养生论》,就深信神仙固在。

以为“上药养命,中药养性”。

人的年寿,可以活到数百年,数千年,童颜不改。

葛洪的《神仙传》自不消说,都是迷信神仙的人物。

而秦皇汉武就更不用提了。

但《逍遥游》里的“神人”只是寓言,虚构而非事实,和上述神仙者流,大不相同。

庄子的养生之道,建立在学术的基础上,有科学理论生理学的根据,以参为验,以稽为央,并非空谈。

《养生主》的立论,不是妄想长寿。

对于人的寿数,比犹四时运行,昼夜之间。

故生不足喜,死不足悲。

“受命于天”匝从自然。

如此而已。

《养生主》全文共6节,可分为三段:首段即第一个自然节。

立论明快,开门见山,提出主题。

以士大夫、念书人为对象,一开首便提到为学的问题,警告学人强学伤身的危害性,也许含有老子“绝圣弃智”的用意吧。

盖“绝学无忧”,无忧,才是养生之道。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

以有涯随无涯,殆已;已而为知者,殆而已矣。

以有限的生命,去追逐无限的百科知识,只能劳形伤神,徒害健康,于道无补。

“已而为知”,“已,此也。

”(《尔雅·释诂》)其实,已,依原意作已经解,就很明白。

句意是说,道理已经很明白了,而仍要汲汲逐知不已,自以为智,“殆而已矣”,那可真是无可救药了!且说读书人,其目的,不外乎启迪才智,立功扬名,如此而已。

但名、智是什么呢?庄子说得明白,“名也者,相轧也;智也者,争之器也。

二者凶器,非所以尽行也。

”(《人间世》)故下句云:“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

”“无”,不是“不要”,而是“无不”的意思。

意谓行善,没有不接近名的,作恶,没有不容易触犯法律的。

傅山既信道,又信佛。

曾说:“不作法善,不作法恶。

触目遇缘,总是佛之妙用。

”(《傅山书法选》)正给庄子直截了当地回答了这个问题,所谓“至人无情”也。

“缘督以为经”,这便是全文主题。

“缘督”之督,医学上有“奇经八脉,以任督主呼吸之息。

身前之中脉曰任,身后之中脉曰督”。

“缘督”者,循虚而行,含有顺乎自然之道的意思。

“为经”作为养生的常法。

《田子方》云“虚缘而葆真”。

葆,即保意。

其作用之大,可以保身(即“存身、安身”),可以全生(性),可以养亲(身),可以尽年。

以下4个自然节,通过4个故事,说明这一主题,是为第二段。

开始,写庖丁解牛的故事,这真是一篇绝好妙文,或艺术品。

看那动作姿态,手指所触到处,肩膀倚抚处,足所踩踏处,屈膝半跪处,四肢部署妥当,各自守分,而后统身上下,全力以赴,刹那之间,在那奏刀婉转之下,只听筋骨皮肉离袭肢解的声响,哗啦哗啦,恰似《桑林》(汤王乐名)、《经首》(尧乐名)在合奏,音声粗细高低抑扬,格律节奏,无不中耳,令人陶醉,这就博得文惠君的赞叹:“善哉!技盖至此乎?”庖丁于是丢开屠刀,回答道:“臣之所好者,道也。

进乎技矣。

”臣所喜好的是道,超过技艺了。

从这句话,不难看出庖丁非一般屠夫可比。

这个“道”,是道家的“道”。

即“缘督以为经”的“督”,虚无也。

老子:“无之以为用”的“无”就是“道”。

“道生一,一生二……”,所以“道”是万物的根源;又是万物发展变化的自然规律,“成则毁也,毁则成也。

”道,是无形的,德,是有形的;道是德的动力;德是道的体现,形式。

二者相互依存,为用。

这一套大学问,庖丁通过下面继续为文惠君说到他屠宰的过程、技艺高绝的水平,表达出来:始臣之解牛之时,所见无非全牛者。

三年之后,未曾见全牛也。

方今之时,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

依乎天理:批大却,寻大寂;因其固然。

技(枝)经肯綮之未尝,而况大弧乎!“所见无非全牛者”,正如佝偻承蜩之绝技,妙道所在,自云:“虽天地之大,万物之多,而唯蜩翼之知;吾不反不侧,不以万物易蜩之翼;何为而不得!”这就使孔子顾谓弟子曰:“用志不分,乃凝于神。

”“所见无非全牛者”与“唯蜩翼之知”盖同义。

用心专一,故所见无非全牛者。

在《知北游》也有类似的一段故事,叙述“大马之捶钩者,年八十矣,而不失钩芒”。

(“钩”兵器也。

“钩芒”,刃端也。

“不失钩芒”以见其锻捶之精,而于钩芒有独到也。

)“大马曰:‘子巧与?有道与?’曰:‘臣有守也。

臣之年二十,而好捶钩,于物无视也,非钩无察也,是用之者,假不用者也以长得其用,而况乎无不用者乎!物孰不资焉’!”“有守”即有所守。

下文云“于物无视”,“非钩无察”,即其所守。

至八十而不失,是终身不改其所守。

“用之者”承“非钩无察”言。

“假不用以长得其用”承“于物无视”言。

“用之者”技也,“不用者”道也。

此与庖丁言“臣之所好者,道也,进乎技矣”。

语不同而义则同。

“未曾见全牛也。

”经过3年的屠宰,有了丰富的经验,每见到一头牛,好像透视下的牛,照见五蕴(钟泰《庄子发微·知北游》)骨骼、筋肉、经络,神经纤维各种部位、结构,看得清清楚楚,到了现在只靠思维活动,不依耳目。

“依乎天理,批大却,寻大寂。

”照之于天,直觉地认准筋骨的隙间,骨节空处,或批或导,因势施巧;“因其固然”,照牛体的自然结构,即是经络相连处(枝经)骨肉粘贴处(肯),游刃所至,都不曾使各处受到丝毫损伤。

何况大骨呢。

依臣观察:良庖岁更刀,割也;族庖月更刀,折也。

……虽然,每至于族,吾见其难为,怵然为戒,视为止,行为迟,动刀甚微,谍然已解,如土委地。

好屠夫一年要更换一把新刀,只割筋肉用;一般的屠夫(族庖,族,众也)一月就得换一把,用刀砍骨头。

臣这把刀,已经用了19年,解了几千头牛了,可是还像刚磨过的那样锋利。

因为牛骨节是有间隙的,而刀刃很薄,没有厚度。

以没有厚度的刀刃,伸人有隙间的骨节,那真是恢恢乎(宽大)游刃有余了。

刀刃不受损伤,所以还和新磨的一样。

虽说如此,每遇到交错盘聚(族)如所说“枝经肯綮”处,只觉得难以下手,须谨慎从事,闭目定神,待沉着、熟虑之后,轻轻运刀,似乎在尝试,实所定夺,谍(实为磔,开也,与“已解”相应)然已解,如土委地,解牛事告终。

于是“提刀而立,为之四顾,为之躇踌满志,善刀而藏之。

文惠君曰:‘善哉!吾闻庖丁之言,得养生焉。

”心神,四体,劳馁多矣。

自然须舒展一番,提刀而立,仰头四面观望,以示心境洒落;又不免沉思回味,检查得失之处。

这结果是:满志,心满意足。

遂除净屠刀,包扎起来。

又博得文惠君再一次地喝彩,我听了庖丁的言谈,深得养生之道了!”这段故事,不过300字,把抽象的“道”的真谛及其和“德”的相互依存关系,用文艺的手法生动地表达得纤细无遗,最后回归到主题:养生之道。

又通过问答的方式,光解牛的动作,不下30次,写得如此高简而诚挚,其间人物的思维活动,心理描绘,至精至微,有如名伶做戏,极尽曲折委婉之能事,不愧一位千古未有之“神于文者”(方孝儒语)。

其“官知止而神欲行”的艺术创作境界,已成为历代画师所向往、所追求的最高准则。

可贵也矣!下一段故事,记公文(姓氏)轩(名)见到右师(官名)而惊疑:“这是个什么人?怎么只有一只脚呢?是天生的,还是人为的?”自问自答:“是天生来就是如此吧,不会是人为的。

”“人之貌有与也。

以是知其天也,非人也。

”即使是人为的,也何尝不是天赋与的呢?“楚人无罪,怀璧其罪。

”和氏璧明明是真宝,楚王偏说它是假的,而受到刖足之刑。

天刑之,又何怨乎?《达生》说得好:“达生之情者,不务生之所无以为;达命之情者,不务知(应为命字)之所无奈何!意谓看透生命的真谛,不要追求生命所不必需的东西;通达命运的变化,不要强求命运所无可奈何的事故。

一切任其自然,虚无恬谈,通乎天德,则六贼,忧乐、喜怒、欲利不入于心,自然得到养生之道,泰然葆真自得,自适,安所困苦哉?下面还有个小故事,说的是沙滩水鸟泽雉的生活。

虽说“十步一啄,百步一饮”,要靠自力才能生活。

但不祈求被人关进樊笼,吃自在饭。

看来毛羽丰润,精神饱满,总是心志不乐,不自由了。

正如“马,蹄可以践霜雪,毛可以御风寒,吃草饮水,翘足而陆:此马之真性也。

”一旦受到人的喂养,“加之以衡轭,齐之以月题”,那就苦不堪言,正如自然主义派的教育家卢梭所说:“自然界的东西都是好的,一落到人手里就坏了。

”“陶渊明作县令,不过几个月,便艾不了官场中的烦恼,一旦辞退归田,便写出“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诗句,这才感到无官一身轻的痛快!也是养生之一端吧。

最后,一则寓言,写老聃死,秦失(佚,均读逸)以方外友的身份,却按方内民间习俗之礼吊之;而又不全合乎方内之礼,只三号而出,未动哀思,不免使弟子以方内之礼发出质疑:“老子不是夫子的方外友吗?”答云:“是的”。

“那么,如此的吊丧,合乎情理吗?”答云:“是的”。

“始也吾以为其人(至人)也,而今非也。

”一句,本是指吊者老、少而言。

但很容易误认为是指死者老聃而说的。

我意应移到“如哭其母”句下面,为妥。

“向吾人而吊焉,有老者哭之,如哭其子;有少者哭之,如哭其母。

始也吾以为至人也,而今非也。

彼其所以会之……”讲起来,自然顺利。

释文如下:刚才我进入室内吊丧,见有老年人哭之,如哭其子;少年哭之,如哭其母。

我初以为这些吊者,应是老聃的方外友(至人),及至看到他们哭得那样过分悲痛,才知道不是老子的方外友或弟子。

想来他们所以如此动情,必有“不蕲(期也)言而言,不蕲哭而哭。

”丧己于物,失性于俗,而不明“死为反真”,“天性所受”的自然之道。

遁天倍情,古者称之为“遁天之刑”。

“适来夫子时也,适去夫子顺也。

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人也。

古者谓是帝之悬解。

”这种对人生的认识、态度,和上面的观点,显然形成了两个不同的方面:前者属于社会上的俗流,所见者浅,小恩小惠,困于常情,悦生恶死,妄动感情。

遁天倍情,犯了“遁天之刑”。

后者是指高人,游乎方外的怀道之士,至人、神人、真人一流,“适来夫子时也,适去夫子顺也”,安时处顺,哀乐不入于心,古者称之为“帝之悬解”。

帝者天也,即天然的解脱。

人一生下来,就要饱受人间痛苦如同倒悬起来似的,悬解而性命之情得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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