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雷雨》与《俄狄浦斯王》的异同【摘要】乱伦、“追溯式”的叙事手法、剧中人物的毁灭,这些词汇无疑向我们展示了《雷雨》与《俄狄浦斯王》之间的相似性。
穿越两千多年的时空,这两部来自东西方的不同作品,却又都给人带来了强烈的震撼。
笔者试图通过研究两部作品的文本,浅析《俄狄浦斯王》与《雷雨》之间的异同。
古希腊三大悲剧作家之一的索福克勒斯,他的作品在世界文坛上一直享有盛誉,《俄狄浦斯王》更是被亚里士多德盛赞为“十全十美”的悲剧。
作为一出典型的命运悲剧,《俄狄浦斯王》对后世的文学作品产生了广泛而深远的影响。
吕荧先生在《曹禺的创作道路》中指出,“人的故事只是这部悲剧的形体,宇宙的主宰才是这幕悲剧的灵魂。
”①这句话引发了我对于《雷雨》与《俄狄浦斯王》两部作品相似性的思考。
而孙庆升先生也在《曹禺论》中说:“曹禺是感受到希腊戏剧美才去写《雷雨》的”。
因此,笔者通过对两部作品文本进行对比,浅析《雷雨》与《俄狄浦斯王》的异同。
(一)叙事手法1.相同点《俄狄浦斯王》在故事的一开头就告诉我们瘟疫降临到了忒拜城,“田间的麦穗枯萎了,牧场上的牛瘟死了,妇人流产了”②,望着眼前这片荒凉的家园,听着幽暗的冥土里发出的悲叹和哭声,作为国王的俄狄浦斯在得知灾祸来自于未为前国王复仇的时候,决定按照神的旨意追查杀害前国王拉伊俄斯的凶手,以解除人民的苦难。
于是,就在这样一种背景下,一场追查元凶的行动展开了。
而《雷雨》也巧妙地将周鲁两家30年的恩恩怨怨以及剧中所有的人物的命运集中在一天之内,通过剧中人物的回忆将周公馆的罪恶和周家人物内心世界的苦痛淋漓尽致地揭露出来。
我们不难看出,《雷雨》和《俄狄浦斯王》在叙事上采用了相同的手法,那就是“追溯法”。
“追溯法”又称“追溯式”、“回顾式”和“锁闭式”,是戏剧创作中所常用的一种艺术手法。
其最为显著的特点是把一部戏剧的高潮安排在开场前夕,而当大幕拉开的时候,整个戏剧的情节已经发展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剧中比较重要的事件,比较关键的矛盾都已经形成,正处在总爆发的时刻。
就剧本的矛盾冲突而言,仿佛戏剧一开场就进入了高潮,并且“迫不及待”地就走向了结局。
2.不同点虽然都采用了“追溯法”的叙事手法,但是两部戏剧的追溯在时间、内容、意义上却有着很大的差异。
(1)追溯时间《俄狄浦斯王》一剧将所有的关键人物和关键事件统统放到剧前,一开幕就从戏剧的结尾写起。
在《俄狄浦斯王》中,作者更看重的是结尾,从第一场开始,就“急转直下,一股劲地走向结局”。
在《俄狄浦斯王》中,“吸引观众注意力的,不在于剧中人物在干什么,而在于他们发现自己已经干了些什么”。
③而在《雷雨》中,作者选择了该剧中最为重要的时刻,从矛盾即将爆发的中心点着手。
曹禺的着眼点则更多放在了现在,放在了正在进行着的动作和冲突上。
而观众既关注剧中的人物从前的故事,更关注他们正在发生的故事,关注从“一个初夏的上午”到“当夜两点钟”雷雨将至之时,在那座封闭得几乎透不过气来的周公馆中所将要面临关乎剧中人物命运的抉择。
(2)追溯内容《俄狄浦斯王》通过追溯往事以寻找杀害忒拜城前国王拉伊俄斯的凶手。
在《俄狄浦斯王》一剧中追溯线索是单一的、个体的。
与此同时,在《俄狄浦斯王》中,“追溯”一经结束,戏剧冲突就很快走向了结局。
而《雷雨》的追溯线索则是多重的、群体的。
其追溯较为复杂,所涉及到的事件和人物也较多。
它主要通过追溯昔日的罪恶以揭露周朴园父子两代所犯下的罪行;通过对周公馆这座阎王殿内黑暗的追溯来展示封建伦理对人性的摧残与蹂躏。
《雷雨》的追溯线索则是多重的、群体的。
在《雷雨》中,“追溯”的结束并非就意味着戏剧冲突的终结,反而宣告了戏剧冲突的真正开始,《雷雨》是通过“追溯”过去的故事而将现在的故事推向了戏剧的高潮。
侍萍的追溯暴露了周公馆从前的罪恶。
繁漪的追溯则暴露了周公馆后来的罪恶。
而鲁贵的追溯则把侍萍和繁漪的悲剧联成了一体,使发生在周公馆内的从前的故事和后来的故事变得完整起来,丰富起来,进而与现在的故事,与现在行将爆发的总悲剧形成了不容回避的因果关系。
他们的追溯完成了,周公馆内30多年间的所发生的惨无人道的罪行昭然若揭了,与这个封建家庭的罪行相联、被这个封建家庭所迫害的周鲁两家就这样在那个炎热的夏夜,在那个几乎要闷死人的雷雨之夜经历了人生中最惨烈的悲剧命运的撞击。
(3)追溯的意义德国剧作家莱辛在《拉奥孔》中指出:“既然在永远变化的自然中,艺术家只能选用某一顷刻,……既然艺术家的作品之所以被创造出来,并不是让人一看了事,还要让人玩索,而且长期地反复玩索;那么,我们就可以有把握地说,选择上述某一顷刻以及观察它的某一个角度,就要看它能否产生最大效果了。
”而“最能产生效果的只能是可让想象自由活动的那一顷刻了。
”④在《俄狄浦斯王》中,追溯“过去的故事”是为了找到“杀父娶母”的凶手,一旦追溯完毕,凶手找到,“现在的故事”就达到高潮,走向结局。
而在《雷雨》中,追溯“过去的故事”并非是要发现什么,而是要以此来推动“现在的故事”继续向前发展,高潮并非出现在追溯的终结之时。
《雷雨》“以表现…现在的戏剧‟为主,将…过去的戏剧‟与…现在的戏剧‟紧密结合起来。
⑤追溯“过去的故事”只是戏剧冲突的一部分,因为发生在周公馆的悲剧还在继续,“现在的故事”还正在进行,只有当与周家相连的所有人物都在总爆发的时刻与这罪恶的渊薮“同归于尽”时,才是戏剧冲突的完结之日,“追溯”就这样在《雷雨》中得到了创造性的升华。
(二)人物1.相同点“俄狄浦斯情结”一词早已经被广大的文学以及心理学研究者所熟悉,它被称为“恋母情结”。
从字面上我们就可以得知,这个名词来源于《俄狄浦斯王》。
在《俄狄浦斯王》中,忒拜城国王俄狄浦斯与母亲伊尔克斯特乱伦,犯下了“杀父娶母”的罪恶。
乱伦,也就成为了造成俄狄浦斯王悲剧命运的原因之一。
看过《雷雨》之后,我们惊讶地发现,“乱伦”一词作为造成周氏家族悲剧的原因在《雷雨》中也起着重要作用。
周家长子周萍与继母蘩漪之间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他们的恋情,从社会伦理观念上来看确实乱伦的行为。
而周萍与四凤之间有着血缘关系,其恋情也是乱伦。
与此同时,我们还可以发现,俄狄浦斯与伊俄卡斯特的婚姻是在不知道对方是自己的血亲的情况下缔结的,而周萍与四凤之间的爱情也是在不知道对方与自己是兄妹关系的情况下产生的。
2.不同点(1)主要人物方面细读文本我们可以发现,《俄狄浦斯王》正当中的主要人物只有一个,那边是俄狄浦斯本人。
他的行为时整个剧本的核心。
而《雷雨》当中,周朴园、周萍、蘩漪都是着重表现的人物,而作为父亲的周朴园,更是整个剧本的中心人物。
而周萍的乱伦行为,只是纷繁复杂的故事结构中的一个重要情节,无法涵盖整个剧本的内容。
(2)人物对待命运的态度方面从《俄狄浦斯王》的文本中我们可以看出,俄狄浦斯把“命运”看作是自己生命、人格的一部分,他没有想到要去通过别人的努力来为自己开脱罪恶,而是在行动中具有敢于承担自己罪恶的勇气。
命运是不可捉摸的,可是人的行动却是清醒、有意识的,俄狄浦斯主动选择了与命运作对,反抗命运,以维护自己作为一个社会人的人格。
由于其对自己罪恶的认识,使其把罪恶的根源归结于自身,并表现出了一种对命运抗争的主动性。
在他的主动反抗中,人的本质力量得到充分的激发,他的崇高性的实质也就在这种极富反抗性的精神中,在这种超乎寻常的激情和意志中,在这种不同凡响的生命力中体现了出来。
因此,《俄狄浦斯王》的基调是悲壮的,是高亢的,并不颓唐。
而《雷雨》中主要人物的塑造和《俄狄浦斯王》中是迥然不同的。
作品对蘩漪的塑造是作为一个“小人物”的个人毁灭来写的,其人物自身具有十足的悲剧意味。
蘩漪来到周家,成为周朴园的妻子,便是其悲剧的开端,按她的话说“我忍了多少年了,我在这个死地方,监狱似的周公馆,陪着一个阎王十八年了”,这是其发自内心的呐喊。
但是这种对现实的不满认识是肤浅的,其觉醒是处于萌芽状态的。
她把这种悲剧命运看成是“天意所为之”,没有像俄狄浦斯王那样将其看作是自我意识的一部分。
她相信的是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她把命运的悲剧与自身隔离起来,认为自己虽有美好的愿望,但是事情的成败还是由老天决定的,自己再作努力也是无用的。
因此,她对认为命定的命运有了一种无奈的顺从,对其进行的抗争也十分的无力与苍白。
于是,她只能无奈生存,而没有采取积极的行动。
这一点是与俄狄浦斯王最大的区别,一个是在不断积极地去争取,而另一个却只是在等待着别人的拯救。
周萍出现了,使蘩漪的生活又燃起了一丝火光,她将希望寄托在周平身上。
与俄狄浦斯王相比,蘩漪对自己理想的追求不是依靠自己,而是把希望寄托给一个连自身都难保的人,这是她悲剧形成的又一个因素。
因此,当她得知周萍已对她负心时,她在爱恨的交织下一步步失掉了理智,她在最后所作的孤注一掷的反抗中,不仅毁灭了他人,也让自己同归于尽了。
这是“小人物”在惨无人道的社会制度中对自身生存要求的一种拼死的呼喊与挣扎。
她被吞噬、被毁灭的悲剧命运虽不能引起像俄狄浦斯王那样的惊赞与振奋,但也能给人深思,给人以深沉的悲悯和同。
周萍想要摆脱蘩漪,和四凤相恋,将希望寄托在四凤身上。
侍萍知道女儿和儿子相恋并且怀孕之后,更是选择了隐瞒真相让周萍带四凤走。
从《雷雨》中各人物的行为上看我们不能发现,对于命运,对于曹禺所说的“天地间的残忍”的力量,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逃避,而非俄狄浦斯的那种直面现实。
因此,虽然他们的悲剧也能引起观众的怜悯与恐惧之情,但留给人的整体感觉确实悲惨凄凉的,没有《俄狄浦斯王》的那种悲壮感。
如果说《俄狄浦斯王》是一首赞歌,那么《雷雨》无疑是一曲悲歌。
(3)人物塑造方面在人物的塑造上,虽然我们不能用曹禺时代的艺术标准去框套索福克勒斯,但差别是显而易见的:《俄狄浦斯王》的人物概念化或类型化,没有个性特征;《雷雨》则不同,它的主要人物是个性化的,主要人物的内心世界是十分复杂的。
以蘩漪来说,她为什么会与前妻之子周萍“闹鬼”通奸,拼命追求这个花花公子?她为什么有那么强烈的嫉妒心理、有一系列违反常理的举动?这是因为周朴园对她一直采取精神虐待,实行封建家长制,这对一个内心充满热情又接受了“五四”新思想的年青少妇来说,确实是不能忍受的;加之,周朴园比她大二十岁,他们之间本无真正的感情,她是被骗到周家来的。
这一切,当周萍闯入她的生活领域之后,就有如经过夏日烘烤的干柴,一经着火之后,无论如何是难以扑灭的。
另外,周朴园的形象也很有特色,他既有伪君子的一面,又有真情实感的一面。
他把客厅按三十年前侍萍喜爱的方式布置,又陈放侍萍的照片以作纪念,而且还告诫周萍要“对得起你的母亲”。
这些举动,既是掩盖他过去的丑行,维护家长制的威信,同时也确有对侍萍的怀念之情,并非完全是装腔作势。
又如对周萍的“萍”字来历,以及侍萍给他的衬衣绣了一朵梅花至今还在箱子里保存着,这些不为人所知的事都表现了他对侍萍的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