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坡是不可救药的乐天派。
他去承天寺找老朋友张怀民夜嗨,顺手在札记里写下百余字的千古名篇《记承天寺夜游》:
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户,欣然起行。
念无与为乐者,遂至承天寺寻张怀民。
怀民亦未寝,相与步于中庭。
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
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
一天晚上,他喝的醉醺醺的,回到家时门都已经关闭了,敲门半天无人答应,他起兴作词一首:
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
家童鼻息已雷鸣。
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
夜阑风静縠纹平。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这首词传到太守耳朵里,立刻把太守吓坏了,他还以为苏东坡私自逃走了,赶紧跑去看苏东坡还在不在。
结果发现苏东坡鼾声如雷还在呼呼大睡。
苏东坡就是这样一种人,上得了天,也接得了地,能与皇帝侃大山,也能与农民说笑话。
这时候的苏东坡,因祸得福,已然从朝堂之上解脱,从世俗中逃离,他笔下的尖锐、讽刺、严苛被一种醇厚、温和、光辉所取代。
田园生活的淳朴、简单,旷达平和的心境,再加上他那不世出的天才,开始在黄州这个小地方酝酿出不一样的东西来。
然后,他终于到了赤壁。
一个七月的夏夜,苏东坡与好友杨世昌泛舟于江面。
月亮升起来了,挂于东山,江面水雾弥漫,清风徐徐吹来,水光已连成一片。
两人便在这白茫茫的江面上,任船漂流,寄蜉蝣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回想千年前赤壁发生的大战,斗转星移物是人非,朋友不胜感慨唏嘘,苏东坡却要看得开的多:
……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
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
读到《赤壁赋》这样的绝世妙文,林语堂忍不住感慨:仅仅因为能写出这样的文章,别人因妒生恨要害他也不难理解了。
写出《赤壁赋》的苏东坡,已不是过去朝堂上的苏轼;这时候的他,生为文人而远在江湖。
麦田里的苏东坡,率真而不失赤子之心,终于成为中国文化史上的偶像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