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能消防员
导语：美国人或许是全世界最崇拜消防员的民众群体。
经济观察报方也/文1月2日，哈尔滨市道外区太古街一个仓库发生火灾后大楼突然坍塌，导致5名消防员牺牲，年纪最小的一名战士年仅18岁，或许是因为人们惋惜5个年轻生命的逝去，媒体用最大篇幅细节重现和机制探讨，消防员这个职业也暂时成为近期舆论讨论的焦点。
他们为何让人崇敬
美国人或许是全世界最崇拜消防员的民众群体。
尤其9·11事件之后，曼哈顿那群从各个街区第一时间赶到，背着平均60磅重的设备逆着逃生路线往高层攀爬的英勇消防员，成为人们纪念9·11事件时的悲情线索之一。
导演和编剧们也不吝把这种情感投射到作品当中，《火线救援》、《浴火群英》、《芝加哥烈焰》、《休斯顿第23号消防局》等等专门描写消防员的美剧，几乎每一部里面或多或少的都会出现消防员的故事，连内容八杆子打不着的《邪恶力量》里面，主人公也多次“客串”过消防员。
总之，那些影视剧作加深了民众对这个职业英雄主义的幻想——他们冲进猛烈燃烧的火线，帅气的脸上带着煤烟，在千钧一发的时刻从火海跃出，在他背后缓慢燃烧的大楼还愤怒地喷射火焰，而他平稳地向欢呼的人群走来，臂弯里抱着获救的小狗和小孩。
许灿河在美国威斯康星大学麦迪逊分校（University of Wisconsin）做访问学者，在美国断断续续也生活了5年的他对这种特殊的情感有自己的解读，“相对于警察手握一定权力，人们总是怀疑他们以权谋私。
消防员是职能部门里的另一个体系，他们更纯粹地从事救助行为，对民众来说更亲民，而且这种救助很多情况下包含了自我牺牲。
总之，这种利他主义（Al-truism）是深得美国人好感的。
”他说。
这并不意味着民众真正了解消防员和他们的工作。
尽管发达的资讯和家用式灭火装置的科普简化了消防员的神秘感，但是，现代职业消防人员必须不断学会复杂的技术，以及拥有大量专业知识。
而消防部门也更倾向于招收那些在进入这个行业前就拥有专业知识的人，在旧金山消防学院第117期毕业的52名学员，有几名就曾经担任急救人员多年，拥有很丰富的救人经验，还有开过救护车的，甚至还当过锁匠的。
“好莱坞扭曲了我们真实的一面。
”马里兰州蒙哥马利郡消防处的康罗伊(Christopher Conroy)中尉是一位有20多年消防经验的职业消防队员。
那些编剧也不是完全凭空编造，大多数的消防处都建得很酷，一根钢管立在房子中间，警报一响就能直接从钢管上滑下来，动作一个比一个帅。
“但是一有空闲就在消防处里下棋可不是真的。
我们和价值大约8万美元的工作装备合作呢，我真的觉得民众并不了解我们做的事。
”他在接受采访时说。
正如他所说，消防员的装备颇为复杂，主要分为防撞击头盔、防热辐射功能的消防服、防摔倒的消防靴、防中毒的自主呼吸装置、防受伤的手套、防止在可视性极差的浓烟中失联的步话机等等，更别谈熟练自如地使用那些动辄上百万美元一台的专业消防车。
麻庭光是美国俄克拉何马州立大学消防与安全技术系助理教授，主要研究方向是灭火技术与逃生行为，他在果壳网上写了很多消防的科普文章。
“当你看到那些造价数百万美元的消防车，被几名临时工操纵在大街上奔腾时，千万不要大惊小怪，这是制度设计的结果。
”因为职业化程度的不同，美国在消防上的投入主要用于工资和培训，只有很少的一块投入设备。
而中国的现行制度对培训和报酬压得很低，有大笔的资金投入设备，却相应地缺少职业人员。
媒体也把中国消防员的职业化当作是事故频发的救命稻草。
相比于胆识，救火和救人更需要经验，以两年志愿兵为主体的消防员，往往刚刚上手，就退伍了，新手周而复始地冲在第一线，或许也是事故的间接成因之一。
“提出这些建议的人好心是好心，不过肯定不那么了解基础消防的情况。
”秦帅此前是《北京青年报》的记者，2003年的时候采访过衡阳大火，那场火灾总共吞噬了20名年轻的消防战士。
“完全职业化的投入是很大的，因为消防是一个高风险行业，要很大的物质保证，没有相应的财力是解决不了的。
而中国的经济发展水平也不平均，我五六年前采访东部沿海发达地区的消防队，装备精良得和发达国家没有区别，可是在大多数地区，装备水平非常落后。
”他说。
况且，如果完全职业化，像在美国、德国和日本一样，四五十岁仍然战斗在第一线上，秦帅看过一个消防员牺牲的统计数据，在同等装备条件下，年纪越大越有危险。
“他们都是靠先进器材装备来操作。
相反，在我们国家，消防器材及装备水平有限，招收现役军人、保持战斗力的年轻化才是弥补装备质量水平不足的方法。
”
志愿消防与社会生活
张超在加州待的这些年，只打过一次911。
某天晚上所有房间屋顶上的一氧化碳警报器“哔哔哔哔”响个不停，她google了一下，有网友说很危险要立刻报警，她的室友打了911。
消防队很快就到了。
像美剧的犯罪现场一样，消防车明晃晃的大灯直对着大门，四个消防员全副武装，穿得厚厚实实，背着瓶瓶罐罐，其中一个还戴着防护镜。
在张超看来简直是小题大作，四个壮汉拿着仪器挨个房间找源头，又开关取暖空调重新测了一遍，反复折腾
了两个小时，最后确定是仪器老化产生的假警报，又交代了许多一氧化碳的防范措施和取暖系统的改进建议才离开。
张超住的社区比较新，新移民也多，消防局的很多工作重点都放在消防知识教育和安全检查上。
而许灿河住在相对保守的威斯康星，小镇上住户的流动率很低，他的体会也更加深刻，与其说美国人对消防员的情感是建立在虚无飘渺的英雄崇拜之上，不如说这种信任源于参与感，这也是社区民众参与公共生活的方式之一。
许灿河居住的社区有一支志愿消防员组成的消防队，成员们的正式职业各式各样，有学生、律师、经理、工人和企业主。
他们甚至还有一个小型消防站，负责辖区内大概3000名居民的安全。
美国的志愿消防制度是本杰明·富兰克林（Benjamin Franklin）在18世纪中期建立的，早期的美国志愿消防员通常是经济上的成功人士，并热心公益事业。
他们丰厚的个人经济实力起着重要作用，因为当时志愿者必须自备所有的消防装备。
虽然现在美国的大城市已经组建起完善的职业消防员机构，但是在美国大多数郊区，职业消防员和志愿消防员共同承担消防责任的传统延续至今。
除了平时的出勤，志愿消防员还要举办社区活动筹集额外资金，比如拍摄消防员裸上身的猛男日历义卖等活动，用于添置消防和救援装备。
在财政拨款不足的欧洲，社会募集也是常态，在巴黎，每年的7月中旬都会举办一年一度的“消防员舞会”（Bal des Pompiers），这一天，巴黎所有的消防站都改造成临时的露天夜店，向市民和游客开放，传说中，那些身材高大，长相帅气的巴黎消防员会亲自登台演出，或是在吧台做招待，市民们则需要在入场前适当地捐赠一些钱。
相比他们的积极与活跃，除了重大灾难，我们的消防员在生活的各个方面几乎完全缺位。
秦帅认为，中国人从来就没有重视过消防。
这个观点倒是和麻庭光相似，他是个考据派，“温暖潮湿的气候决定中国大部分时间火灾少发，只有气候变化之时才会成大灾。
这一点和德国有很大区别，德国天寒地干，火灾问题一直困扰社区安全，他们从1430年开始就持续系统地开发消防工具。
中国虽然宋代就有消防工具，但从962到1902，除了进口的泵浦技术，中国本土的消防工具改进很少。
”
在这种情况下，对从业者的关注度和尊重也不会太高。
“欧美消防世家很多，从业者和相关产业都是终身孜孜以求地改进技术，比如德国的豪施父子，荷兰的德海顿父子，英国的韦瑟父子，法国的杜贝利埃父子。
而中国在消防领域的名人徐世昌（消防之父）和李书平（民办联合消防之父），有几位中国人听说过？”麻庭光在文章中发问。
“说实话，美国消防队员年薪不高的。
”张超说。
根据美国劳工部的统计，2012年的中位数为45,250美元，不过，因为有比较完备的社会保障制度和商业保险加入，想成为光劳的消防队员的人没有太多后顾之忧。
幼儿园的孩子都会唱的儿歌“我要成为消防员”，深入人心的江湖地位大约相当于我们的“学习雷锋好榜样”。
“他们的英雄比我们理解的朴素很多。
”许灿河说，我们想把孩子培养成企业家、医生、律师、工程师，功利地想让他们成为那些行业的英雄人物，却从来没有真正地从荷尔蒙的角度去解读过这个词的含义。
秦帅说，那些在城市两年的消防志愿兵，从一开始就不属于这个城市和社区，你甚至找不到和他们的交集，你要他们怎么参与进来。
还是回到美国，这是消防员的热土。
因为报考人数众多，美国消防员的门槛也在逐渐拔高。
很多部门要求应聘者至少在火灾科学方面有两年制的专科学历，有的甚至需要大学本
科学历。
美国现有几所大学，如马里兰州立大学以及俄克拉何马州大学都设有消防系，培养消防硕士、博士等高级工程技术人才。
不管职业化的方向是否完全正确，我们对这个职业都需要多多考量，不是所有人都能掌握技能，更不是所有人都有承受这种压力的天性，用秦帅的话说，“可能前一分钟你正在处里开玩笑，下一分钟就有可能手里抱着一具尸体，你要如何面对这种悲欢离合的冲击？”
来源：经济观察报作者：方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