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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绍基山水诗论略_孙立新

何绍基山水诗论略孙立新(苏州大学文学院,江苏苏州 215123)摘要:近代宋诗派中坚人物何绍基的山水诗不仅代表了他诗作的最高水准,而且也是近代宋诗运动实绩的证明。

何氏的山水思悟诗、归隐诗、学艺诗和游闲诗体现了他“雅正”的文化人格和“不俗”的诗学主张。

何之山水诗人诗合一,思深情浓,艺法狡狯,各体兼备,风格多样,但总体游离于近代山水诗寄寓政治情怀的主流方向。

关键词:何绍基;山水诗;宋诗派;文化人格;不俗;诗人之诗;学人之诗中图分类号:I206.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2646(2007)02-13-06一传统文化巨子、近代宋诗运动中坚人物何绍基(1799—1873),字子贞,号东洲、 叟等,道州(今湖南道县)人。

道光十六年(1836)进士,授翰林院编修,历典闽、黔、粤乡试,官至四川学政。

咸丰五年(1855),何以言事去职后历主济南、长沙两地书院,晚年主苏州、扬州书局。

著有《东洲草堂诗钞》30卷、《东洲草堂文钞》20卷。

何绍基通经史,嗜金石,善诗作;尤精书法,被誉为“世徒重其书法,为有清第一”[1](卷16,P415)的大书法家。

由于其显赫书名的遮掩,也由于何诗多士大夫“幽情单绪”古雅式的抒发,这与近代以来诗歌主流“经世致用”的转向正成驳逆,更由于古典诗歌整体性淡出现代人精神、文化生活,清诗遭逢大面积冷遇,时至今日,人们几乎忘记了他的诗歌成就。

其实,何绍基是近代宋诗派大家,人称“晚清诗人学苏最工者”[2]2508。

其《东洲草堂诗钞》存诗达2,300多首,“根柢深厚,盘郁而有奇气,多可传之作”[3](卷139,P2216)。

何诗写的最多最好的是山水风景诗。

《东州草堂诗钞》存录了他700多首山水诗,几乎占了何绍基全部现存诗作的三分之一,代表了何诗创作的最高水准。

因此,从山水诗入手是把握何诗的一道关键。

但是,目前,何诗整体被学界冷落,其专题研究几乎是一片空白,何之山水诗被冷落的程度可想而知。

对何绍基山水诗做一些总体论述、改变其价值的被遮蔽状态是极其必要的。

这就不能不首先探讨何绍基的文化人格和诗学思想。

文化人格是文化人的精神价值系统和性格、气质、学养在其文化活动中的具体体现,它对文化人的文化活动起着规范、指导、定向与标识作用。

何绍基出生于一个“(儒业)相继不绝者十馀世”(《先考文安公墓表》)[4]1013的书香门第;7岁前一直生活在同时也是宋明理学创始人周敦颐故乡的道州,并且自元末以来,周何两族“世为婚姻,两家族系甚蕃,家教文字,亦略相似”(《濂溪周氏族谱序》)[4]774。

嘉庆十年(1805),其父何凌汉高中探花,累官至户部尚书;他品行端谨,办事勤慎,“治家严肃如官府”(《先考文安公墓表》)[4]1014。

7岁时,何绍基迁居首都北京①,其后多次随侍父亲宦游各地。

他从小就受到了家庭浓郁的儒教、理学氛围的感染熏陶,四书五经、诗词文赋、金石书画乃至八股范文奠定了他深厚的传统文化根基,也为他的文化人格建构和诗歌创作提供了充分的思想积累和知识储备。

其故乡道州不仅山水秀丽奇绝,而且历史、人文底蕴也非常深厚,齐鲁儒教文化和湖湘楚骚文化结合得非常紧密。

深厚的儒教家学背景和地域文化影响,长期的书斋生活和文教工作,加之半个多世纪天子脚下的活动环境,使得何绍基的文收稿日期:2006-02-26作者简介:孙立新(1966-),男,山东泰安人,苏州大学文学院博士生,主要研究清代诗歌和诗学。

①此后50多年里的大部分时间何绍基都寓居这一清朝政治、文化的中心城市。

天子脚下的长期生活对何绍基精神世界的建构所造成的濡染、定向和巩固作用是不言而喻的。

化人格自然呈现出持正保守、高雅趋古的特点。

综观何绍基一生,他虽然集忠臣、学者、诗人、书法家等身份于一身,但其本色始终是一个正经卫道而非离经叛道的标本式的儒生文人。

这一特点也体现在他诗学思想的建构上面。

何绍基的诗论主张十分丰富,下引一段话是何氏诗学思想赖以生发的核心,其要义一言以蔽之,可谓“完+不俗”论:诗文不成家,不如其已也;然家之所以成,非可于诗文求之也,先学为人而已矣……立诚不欺……就吾性情,充以古籍,阅历事物,真我自立,绝去模拟,大小偏正,不枉厥材,人可成矣。

于是移其所以为人者,发见于语言文字……人与文一,是为人成,是为诗文之家成……顾其用力之要何在乎?曰:不俗二字尽之矣。

所谓俗者,非必庸恶陋劣之甚也。

同流合污,胸无是非,或逐时好,或傍古人,是之谓俗。

直起直落,独来独往,有感则通,见义则赴,是谓不俗……前哲戒俗之言多矣,莫善于涪翁之言曰:“临大节而不可夺,谓之不俗。

”欲学为人,学为诗文,举不外斯旨。

(《使黔草自序》)[4]781-782何氏此节论述了诗歌作品与诗歌创作主体的关系:“人与诗一,一以不俗。

”“人与诗一”,这与龚自珍“诗与人为一,人外无诗,诗外无人,其面目也完”(《书汤海秋诗集后》)[5]241的主张完全一致。

而“一以不俗”呢?在何绍基那里,“不俗”就是真诚、正直、独立、通情、守义,就是决不同流合污、胸无是非、追逐时好、依傍古人。

欲“不俗”,则不仅要“雅”,更要“高”:高出时众,遗世独立。

他所谓“不俗”就是要求具有完美、鲜明、高雅个性的诗人运用个性化的艺术手段写出具有完美、鲜明、高雅个性的诗作:“不依傍前人,不将就俗目”(《与汪菊士论诗》)[4]818。

何氏此段论述逻辑十分严密:诗文必须自成一家、超拔时俗才有存在价值,所谓“诗文字画不成家数,便是枉费精神”(《题冯鲁川小像册论诗》)[4]815。

这就要求诗文作者具有独立、高雅的不俗个性,才能“移其所以为人者,发见于语言文字”。

他所谓的个性带有更多的复古守旧的意味,主要是指符合封建传统道德、文化标准要求的理想人格,因而推崇诗歌情怀、情调上的温柔敦厚。

但是,在诗歌艺术因承和创新的关系上,他更强调创新自立以达到更高层次的“不俗”。

他对“不俗”个性内涵的理解不仅更加丰富和充实,而且特别突出了何绍基式的士大夫独有的洁身自好、淡泊清高。

何绍基的山水诗就忠实地体现了他的文化人格,实践了他的诗歌理论。

二自小濡染其间的故乡道州的奇丽山川孕育了何绍基一生不变的山水之爱,使他生性嗜游,甚至痴迷到有时睡梦里也不忘游览:“夜夜不离车与舟,梦中勤补醒时游。

”(《无园种菜》)[4]644何一生游踪遍及包括港澳、相当于今天19个省区的范围。

山水之游激发了何绍基的无穷诗兴,所到之处多有留诗,可谓“尽得江山助,无诗不成游”。

笔触所及,举凡泰岱、黄山、西湖、洞庭这些历代诗人多有吟咏的风景名胜之外,频频出现在何之笔下的更多的是他独到独游之境地。

何绍基游览地域之广,涉笔题材之多,描写景象之新,塑造境界之奇,在同时代诗人中,只有魏源等少数几个人可与相比。

依照诗作所表现情怀的差异,何绍基山水诗差可分为思悟诗、归隐诗、学艺诗和游闲诗;当然,这四种类型的诗作特征更多时候出现在同一首诗歌作品上,从而难以判定它应归属的类型。

无论哪种类型的诗作,何绍基对祖国大地山山水水的一往情深都流贯在字里行间。

1.山水思悟诗道咸以来,国事多危,朝政腐败,列强侵扰,民不聊生。

一般来说,山水诗主要以自然山水为描摹对象,而较少、较不容易触及社会现实生活。

但是,难能可贵的是,何绍基的一部分山水诗就有表现世难时艰的内容。

《溪水恶》[4]198反映了一次“漂失屋庐人畜数十家”的洪灾, 该诗首尾写溪水之平淡,中间主体部分写洪灾之暴烈,对比强烈,触目惊心。

溪西种田溪东住,溪流清浅赤足渡。

物外炊烟数十家,板屋弯环水回互。

人人皆言溪水好,淅米灌园无十步。

谁知昨夜溪水恶,大雨一天千涧赴。

悬流十丈梦中来,树飞屋走无人路。

男漂孙立新:何绍基山水诗论略女没不相知,鸡犬猪羊并同去。

溪水依然平淡流,浮尸日出过沅州。

戚党招魂向何处?洞庭东下海西头。

《普贤西向》[4]334写诗人罢官之年、正值第二次鸦片战争期间他夜立峨眉山颠时的深深忧思:“今夕是何夕?此乡是何乡?一登峨眉巅,精神多彷徨!东 齐豫西蕃羌,北瞻晋秦南荆湘。

屈指五年来,多成兵马场。

但见城郭破坏,人民夷伤,猛将损折,庸臣逃亡。

衙庙化焦土,妇孺如驱羊……”诗人愤而质问神佛:“见劫不救,何为空王?见贼不戮,何为金刚?”但神佛也冤枉:“菩萨亦可怜,敛尽玉毫光。

死灰槁木然,悲悯向西方。

不敢回头一东顾,万年枯坐看夕阳。

”诗人盼望泰山大雪能够“涵嘘四渎水,气候百州麦”(《望岱雪意甚厚》)[4]430,但是,“虎阜千年歌管地,凄然化作骷髅山”(《自浒墅关至虎丘》[4]613,“二十四桥无水流,一城荒草总如秋”(《扬州万佛楼》)[4]612。

诸如此类的诗作展示了人民所蒙受的自然和社会灾难,寄托了一个具有正义感和良知心的封建士大夫的同情和忧愤。

虽然这类山水诗数量不多,何氏士大夫的身份和传统正统思想的修养也限制了此类情志抒发的深广性,他对民生多艰的同情和忧愤也仅仅是同情和忧愤,如同隔岸说火,而不能像同时代的诗友龚自珍、魏源那样提出政治改良的措施,但是它们毕竟以山水诗的形式寄存了历史图画的一角,折射了何绍基忧国忧民的真诚而又高尚的道德情怀,加重了何绍基山水诗的思想、情感分量,从而成为何氏山水诗中最光辉的一部分。

何绍基还有一类表现物理哲思的山水诗,表达他对宇宙、自然、社会和人生的哲学性思考,这一部分诗作具有深刻的思想内涵和理趣之美。

“山有尽时水又通,水欲穷时山又起”(《游武夷》)[4]157,颇有“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之境,蕴涵着人生穷通转换之辩证法。

“大雨吞山百丈斜,山隈摧落几人家。

中间小树浑闲事,颠倒生根又放花”(《小树》)[4]199,把以柔为刚、以弱胜强之理讲得那么鲜活,那么灵动。

还有几首山水诗触及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生态保护的问题,比如《伐木》[4]199:“山气作云云化雨,雨过云归山是土。

山中大树几千年,融泄乾坤云所祖。

蠹民伐木心不怜,山上种田秧到天。

云根将枯雨后薄,渐恐人间多旱年。

”堪称山水科学诗,这在整个中国山水诗史上都是一种极其有意义的题材开拓。

2.山水归隐诗既刚直不阿、仗义执言,又克己慎独、保守持正,何绍基个人的政治命运也是起伏不定,浮少沉多。

何氏不到20岁就有一种出世之想:“梦从醒后方知幻,花到开时不算春。

看破浮云怜世味,生来瘦骨见天真。

”(《解嘲》)[4]10咸丰五年(1855),56岁的何绍基因条陈时务而被咸丰皇帝责以“肆意妄言”被免官,他最终认识到自己“宦薄机先息,山深隐孰招”(《万年寺夜得子愚弟京寓书及子敬弟杭州书》)[4]331。

何绍基“野逸本如猿性格,超遥真有鹤精神”(《解缆》)[4]533,向往自由、洒脱的“万顷烟波鸥世界”(《何绍基楹联选》)[4]1117,免官后,他更是纵情游览全国各地的山山水水。

游山玩水、吟诗作画从一定意义上来说,是他排遣郁闷、逃避现实、消极反抗的借具。

如果说“谪官愈识君恩重,许到峨眉顶上游”(《将游峨眉》)[4]325多少还有点牢骚意味,那么,“幸卸使者符,得遂名山想……狂哉猿鹿性,飞动入苍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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