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钱钟书《围城》中的知识女性形象【摘要】本文针对目前钱钟书小说研究中存在的侧重于《围城》研究,侧重于男性人物形象研究的两种倾向,从女性人物入手,对小说中的女性(尤其是知识女性)形象进行了梳理和分析,揭示出了40年代中国知识女性的生存状态和命运,从而对钱钟书的小说创作及其女性观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关键词】中国现代文学钱钟书小说评论知识女性女性形象钱钟书先生一生博学多能,著述颇丰,但其小说创作却有限,仅有《围城》和《猫》、《纪念》这一部长篇和两个短篇。
然而就凭这几部作品,钱先生就已确立了他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小说大家地位。
钱钟书小说给我们呈现的是一幅幅生动的40年代旧中国的图景,聚焦的是这一图景中的一个卑微的群体——知识分子。
虽然钱先生小说中人物众多,千姿百态,但始终活动在前台的是一群知识分子。
描写知识分子,这从钱先生的经历、学识、性情、兴趣、环境等因素来分析都是合理而必然的。
反映知识分子的生存状态并以此折射出当下中国内忧外患、国力凋敝的生存状态,这也许就是包括钱钟书先生在内的所谓“第三阵线”中的作家们欲达到的目的。
在许多分析钱钟书小说人物的文章中,论者的兴趣点和重点有两个主要倾向:一是集中在《围城》,极少论及《猫》、《纪念》及其中的人物;二是集中在男性人物,较少论及女性人物,论及时也只是浮光掠影、浅尝辄止。
这两种倾向造成了钱钟书小说研究的不完整性,也影响了我们对钱钟书小说的释读,并从中获取更深刻的人生感悟。
本文拟从钱钟书的三部小说中的女性人物入手,去分析、体验40年代中国知识女性的生存状态和命运。
一、共性分析:钱钟书小说中的女性大都美丽、智慧、多情、善感,这很符合中国男人低俗而陈旧的审美趣味。
而她们的柔弱、哀怨、狭隘、无助,又可满足男人的优越感和征服欲。
当然,这些并不是钱先生笔下女性形象的全部。
在我看来,这些女性还具备了以下一些属于那个时代的共同特征。
1、知识女性钱钟书先生极擅长对知识分子命运进行揭示,其小说的笔触都置于知识阶层,小说中的女性也多是接受过良好教育的知识分子。
《围城》中留洋回来的苏小姐、鲍小姐、孙姑妈自不必说;孙柔嘉也是大学毕业后去三闾大学谋职的;此间的范懿、刘小姐,一个是讲师,一个是助教,自然是有知识的;即使是因“病”赋闲在家的汪太太也是带着“中国画”和“钢琴”两份中西合璧的文化嫁妆来到汪家的知识女性。
此外,《猫》中的爱默,毕业于美国人办的时髦女学,也算是受过良好(而且是西式)的教育。
而曼倩(《纪念》)则是在没有情人的状态下完成了她的大学教育……。
钱钟书的目光和注意力都放在知识女性的形象上,即便是小说中偶有出现的其他阶层的女性形象,如《围城》中方鸿渐的两个浅陋、粗俗、无聊的弟媳,与李梅亭眉来眼去的苏州寡妇,“欧亚大旅社”奶孩子的胖女人,妓女王美玉,《纪念》中的“航空母舰”等,也都是为更突出、鲜明地塑造知识女性形象而设置的,她们只不过是知识女性形象的铺垫和陪衬而已。
2、处于《围城》之中“围城”于读者而言是一个具有很大解读空间的词语,钱钟书先生借西方“金色鸟笼”和“城堡”的典故所暗示的寓意,将“鸟笼”、“城堡”置换为具有中国特色的“围城”意象,益发强调了人们出入其中的艰难,于是也反衬了人们冲决这“围城”的欲望的强烈。
钱钟书笔下的女性是处于多重围城之中的知识女性,因为她们有知识,她们挑战男权社会、改变现状的自觉要求就更为迫切,因此她们的悲剧色彩也就更加强烈。
苏文纨曾一心想将方鸿渐围捕进自己构筑的“围城”,但未获成功,遂转身投入所谓“新古典主义”诗人曹元朗的“围城”。
孙柔嘉算是一个成功赢得爱情的女子,从“城”外挤入了“城”里,可又怎么样呢?她的天地极小,只局限于“围城”内外。
[1]心气极高的美人汪太太,却嫁给了比她大20岁,脸色铁青,又对她处处提防的庸人汪处厚。
“自从搬到这个小村子里”,汪太太“寂寞得常跟丈夫吵”。
这个“围城”中的女人焦灼、烦闷且爱生病,只能借助“相亲”作一次突围的演练,把一个不自由的女人的有限自由用到极限。
而她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情感突围,却在她自己认定的盟军(赵辛楣)退避三舍、她丈夫及高松年等人的合围之下,遭到了势在必胜的惨败。
风光、美丽、长久享受男人众星拱月般恭维的爱默,对丈夫的感觉只是:“这个丈夫少不得,仿佛阿拉伯数码的零号,虽然本身毫无价值,但是没有它,十百千万都不能成立,”正是这个毫无价值的“零号”,最后竟把爱默惨淡经营起来的“围城”击溃了。
丈夫带着小情人绝尘而去,面对这圮毁的围城,爱默的心理天平突然间失去了平衡。
最让她不能接受的是,由毫无价值的人来证明她的毫无价值,由“零号”的人来证明她也是“零号”,而且是可以划掉的“零号”。
“她的时髦、能干一下子都褪掉了,露出一个软弱可怜女人的本相。
”于是,她急切地想重建围城,以抚慰自己遭受重创的心灵。
而她身边那个小秘书,她期待中唯一能与他共建围城的小男人颐谷,却更残酷地证明了她的毫无价值。
相比之下,《纪念》中的曼倩似乎要幸运得多。
曼倩在情人逝去后还能努力维持着她的“围城”,她与天健“两个人的秘密”是她身心的一次秘密突围后留给她的非物质的精神遗产。
如今,这份精神遗产也只能永久地尘封于她的心底,变成了一个值得保存的、今后还可时时暗中回味的私人纪念。
在丈夫含着无限温柔和关切的目光中,凭着还未失去苗条轮廓的资本,等待着再一次的突围。
3、玩男人于股掌之中钱钟书笔下的女性都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中上层知识社会中的女性,她们深受“五四”新思想的洗礼,一些人物还接受了欧风美雨的沐浴,内心萌动着女性主义意识,她们不甘心接受男权社会给她们分配的贤妻良母、才女佳人的角色。
有时她们也因能玩男人于股掌之中而神采奕奕,风姿潇洒,自我感觉良好。
法国邮轮白拉日隆子爵号上的鲍小姐便是突出的代表:“它只穿绯霞色抹胸,海蓝色贴肉段裤,漏空白皮鞋里露出了涂红的指甲”,外部衣着就充分体现了其反叛意识,而且构成了对男人生理上的强力冲击波:“那些男学生看得心头起火,口角流水”。
鲍小姐的一句“方先生,你教我想起我的fiance,你的长相和他像极了!”让方鸿渐心旌摇荡(后来方知道,说自己像那个半秃顶、戴大眼镜的黑胖子真是侮辱!)。
在大浪之中,鲍小姐借船身的摇晃倒在了方鸿渐的怀里,方已找不着北。
“咱们俩今晚都是一个人睡”鲍小姐说得漫不经心——却已注定了一夜情的不可避免。
当方鸿渐还沉睡在“露水情缘”中不肯醒来的时候,鲍小姐已扑到黑胖子未婚夫的怀里。
方鸿渐才知道,自己由她摆布玩弄了,是要给她暗笑的。
苏文纨是个大家闺秀,游学欧洲,带回了一顶货真价实的博士帽,其智慧自有高人之处。
她十分看重自己的爱情,不肯轻易把“她”交付与人。
于是她要激发起方鸿渐、赵辛楣、曹元朗三个男人的嫉妒之心,看他们为自己互相争斗,而且还不愿意过早分出胜负,以免“自己身边不热闹了”。
猫一样的爱默,则是一个习惯与操纵丈夫,操纵丈夫的朋友,操纵友谊的女人[2]。
然而,悲剧也正在于此。
当女性以自己的感情甚至身体作为武器时,她们赢得的胜利,只能是个体的、局部的、短暂的。
当她们将自己身边的男人玩于股掌之中,且为偶获成功而窃喜、沉醉时,她们正被整个男权社会玩于股掌之中。
4、努力驾驭自己的命运钱钟书笔下的知识女性获取知识的原动力就是希望能摆脱在男权社会中作为男人附庸的命运,她们希望通过求学,获得知识、技能,能自主谋事,从而在男人的主流社会中也占有一席之地。
在婚姻问题上,他们淡薄门当户对观念,在爱情游戏中自己设立游戏规则,主动出击。
苏小姐从选丈夫到“走单帮”都体现了她希望掌握自己命运的努力。
苏文纨选丈夫,不是选“乘龙快婿”,而是要选一个易于控制的,比较庸碌无用的男人。
照此择偶标准,她不能选赵辛楣,因为赵拥有显赫的家世,有令人羡慕的社会地位,事业如意,苏文纨无法在他那里获得优越感。
而方鸿渐只是一个小乡绅的儿子,虽有“博士”之名,但苏小姐深知其底细。
且方是她大学时代中国文学系的同学,这也可满足其“女诗人”的浪漫想法。
[3]当苏文纨在方鸿渐处受挫,转而嫁给能写几句歪诗的曹元朗做了官太太之后,却又走起了单帮。
“走单帮”单纯是为了钱吗?不一定,苏文纨应该不缺钱的。
在笔者看来,她是不甘心于在家做一个平庸的家庭妇女,一个在丈夫阴影下的女人。
她要做点什么,以验证自己的独立意识及驾驭命运的能力,即使是“走单帮”也行。
三闾大学时期那个一脸幽怨的汪太太也是一个不甘受命运摆布的人,她受困于大她20岁的丈夫筑造的“围城”中,试图冲突出来。
她与赵辛楣散步被“捉住”,本无什么见不得天的事情,但汪太太偏偏往自己身上“抹黑”,刻意要把“偷情”的事做大,并讽刺赵的胆子“只有芥菜子这么大”。
这种异常的行为提示我们:这个女人婚姻生活并不如意。
她的举动甚至可以理解为她有意识地放弃她的婚姻之城,是一次“突围”行动。
此外,把婚姻当事业经营,努力去争取自己喜爱的事物的孙柔嘉、在家苦心经营女性王国,接受各界名流膜拜的爱默及不满足于寂寞、平庸生活,红杏出墙的曼倩,其实都是在以各自不同的方式表现出了希望驾驭自己命运的积极态度。
二、个性分析钱钟书先生深谙女性心理,对女性世界有着极其敏锐的洞察。
他能把处于不同环境、不同心境中的女性的隐秘心理、内心独白揭示得极其到位,极为精彩。
就连女性读者都不得不暗自佩服。
在他的小说中,不管是主要人物还是次要人物,都具有十分鲜明的个性特征。
他常常能用寥寥数笔或一个绝妙的譬喻,就使一个个极其醒目的形象跃然纸上,令人过目不忘,而且回味无穷。
如《围城》中坦露着坦而不白的胸脯奶孩子的胖女人,《纪念》中的那个只走了一个过场的“航空母舰”,仅这两例,就可感受到钱钟书内力之深。
1、“沙龙”主持人——苏文纨、汪太太、爱默沙龙是上流人物的派对,是美酒溢彩、风情发酵的所在,自然是少不得美丽女性的。
而当这沙龙的主持人本身就是一个丽人,那这里一定是风光旖旎、莺歌燕舞、美目流盼、风情万种了。
苏小姐的沙龙像是“围猎”方鸿渐的战场。
雍容华贵、矜持自负、说话漂亮的苏文纨在这里调度各色人物为其爱情攻坚战服务。
在这个完全排除了外界干扰的“真空”中,各种人物粉墨登场施展各自爱情本领:热情大方、来去潇洒的公子哥儿赵辛楣;新鲜得使人忘记了口渴又觉着嘴馋,仿佛是水果的摩登文明社会的罕物唐晓芙;寄宿在岳丈家,兴趣很广,心得全无的方鸿渐;满肚子不老实,自我标榜是“新古典主义”的会写几句歪诗的曹元朗……[4]这个沙龙是个“封闭式爱情实验室”,苏小姐是策划、主持,方鸿渐是目标。
实验的结果却不如人意:老练的苏文纨输给了天真的唐晓芙,骄傲的赵辛楣输给了迂腐庸俗的曹元朗。
在闭塞的三闾大学,那位被孙柔嘉扼要为“十点红指甲,一张红嘴唇”[5]的汪太太主持的沙龙是设在餐厅的,沙龙围绕“相亲”展开,集合了赵辛楣、方鸿渐、汪处厚、高松年、范小姐、刘小姐等人物,没有到场的刘东方夫妇、孙小姐也有波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