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稼先追忆两弹元勋的低调人生“在所有知识分子当中,他是最有中国农民朴实气质的人。
”物理学家杨振宁这样评价邓稼先。
邓稼先,是中国核武器研制与发展的主要组织者、领导者,我国著名核物理学家,被称为“两弹元勋”。
与世界上其他国家的核武器先驱一样,邓稼先受人们尊敬,被后人缅怀,然而不太一样的是这位原子弹之父生前坎坷的命运。
他生活在那个艰苦的年代,和很多同时期的科学家一样,把最好的时光完全奉献给了中国的现代化建设,而荣誉和光环只在身后。
人们似乎对他很了解,却又不太了解。
他是一个最没有私心的人。
这个当年意气风发的“娃娃博士”,毅然放弃海外优越的工作和生活条件,回来与国人共同艰苦奋斗,只为了国家的强盛。
他也是一个最不引人注目的人。
他为中国核武器的事业隐姓埋名、默默奉献了28年后,才因为一篇简短的报道为人们所知。
他一生的信仰是一个“纯”字代表的品格,忠厚平实,从不骄人。
正是这种品格,让邓稼先能在那个一穷二白,充满斗争和混乱的年代,领导社会各阶层工作者,成功地完成了时代赋予的使命。
下面让我们一起来追忆,这位两弹元勋的低调而不凡的一生。
受传统文化启迪的童年1924年6月25日,邓稼先降生于安徽省怀宁县的白麟坂镇。
这是一个颇具古风的老镇。
一条条街道用青石板铺就,一座座徽派风格的建筑,历经风风雨雨几百年,但在当时仍可以清楚地看出明清遗留的繁华景象。
邓氏家族在白麟坂镇声名显赫,邓稼先六世祖爷邓石如,被推崇为清代篆刻、书法第一大家,闻名大江南北。
宫廷还赠与他一套宅院。
这套宅院建于四灵山水间,并命名为“铁砚山房”,这里成为邓稼先小时候的摇篮。
当他第一次张开眼睛看世界时,他的祖国像是一部老牛拉着的破车,行进在风雨迷漫的世纪之途。
在邓稼先出生的1924年,中国历史上正上演一出军阀混战的悲剧。
然而,白麟坂古镇却是一块安静的沃土,是一处“世外桃源”。
宁静、古朴的山水启迪了他的智慧。
邓稼先的父亲邓以蛰是我国近代著名的书画家、艺术评论家。
自幼接受父辈的严格家教,苦读诗书,工画山水。
1907年,邓以蛰刚满15岁便东渡日本留学,在东京早稻田大学攻读文学;一年以后,赴美国纽约哥伦比亚大学攻读哲学。
1913年,邓以蛰学成回国,被聘为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
这期间,邓以蛰在《晨报》《新青年》等我国早期进步报刊上发表了许多文章,文笔奔放,见解独到,给学术界、思想界乃至文学界吹来一股清新之风。
邓稼先的母亲王淑蠲(蠲,同“涓”)女士,?颖贤淑。
虽然是大家闺秀,但自嫁到邓家,无论农活家务,她都勤于操作,且手脚麻利,不怕辛苦。
她为人宽厚,从不与人口舌,不在背后讲别人的是非;她还把娘家陪嫁的布匹拿出来给佣人做衣服。
人们夸奖她是一个宽宏大度、仗义疏财的好人。
这种具有浓厚中国传统文化背景的家庭,对于邓稼先品格的成长起着潜移默化的作用。
就在邓稼先出生的那年,直系军阀吴佩孚,皖系军阀卢永祥等在同国民革命军作战中均遭败绩。
紧接着孙中山发表北上宣言,重申要“召集国民会议,以谋求中国之统一和建设”,并偕宋庆龄赴京。
国共两党通过谈判,出现了第一次合作,这使得在清华大学任教的邓以蛰似乎看到了一线曙光。
1925年,他借回家度假之机,将妻子儿女接来北京定居。
当时,邓稼先刚满八个月。
邓稼先的第二故居北京丰盛胡同北沟沿甲12号,是一座有着明清建筑风格的四合院。
邓稼先刚满五岁时,父亲的挚友张奚若来访,小稼先穿了一件齐地长袍站在比他还高的火炉前背诵《论语》。
张奚若不禁惊奇地问道:“叔存兄,如今是什么年代了,你还让孩子背诵这些东西?”邓以蛰则操着浓重的安徽乡音笑微微地回答道:“我只不过是让孩子懂一些传统的中国文化,这对他今后的发展会有好处。
”邓以蛰尽管受过日美文化的熏陶,但他在家庭生活以及个人的道德情操中,依然保留着许多儒家思想的色彩。
他认为儒家思想中有关伦理道德方面的某些部分很有道理,合乎人情。
在邓稼先的印象中,父亲修长的身材,总是挺得很直,走起路来,神态自若,透出一股仙风道骨的飘逸之气。
他是知识渊博的学者,头脑中深藏着博大精深的学识,外表却显得极为平易随和。
在学校他是一位严谨治学的教授,在家中却是一位慈祥的父亲。
在学习和行为规范上,他对幼子严格要求;在生活和爱好上,则对稼先相当宽松。
邓以蛰喜欢京剧,自邓稼先懂事以后,他便经常带着爱子去剧场看戏,《武松打虎》《林冲夜奔》《野猪林》等水浒戏中的那些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镌刻在幼小的邓稼先心间。
邓以蛰的幼儿教育可谓做得非常成功,他不仅注意开发儿子的智力,还总是从多方面启迪邓稼先,使儿子懂得人与人、人与大自然的关系。
他经常对小稼先说,人活在世界上,不光要和自家的人一起生活,还要和周围的人和睦相处。
不仅要和人交往,还要和其他存在于我们周围的一切生物密切相关。
像树呀,草呀,水里的鱼呀,天空飞的鸟呀,都是我们的朋友,千万不要随便伤害它们。
邓稼先的母亲王淑蠲,就像她的名字那样,秉性贤淑、倩丽。
她待人和蔼可亲,对待孩子们关怀备至,协助丈夫管理家务,教养子女,是邓先生的贤内助。
让邓稼先难忘的,是每当六七月盛夏季节的夜晚,父亲冒着酷热在室内灯下做学问,母亲便带上他们姐弟,坐在庭院里讲故事或看闪烁的星辰。
母亲手里的大蒲扇不停地摇动着,为他们扇凉,驱赶蚊虫。
母亲指给他们看夜空中的“银河”,看银河两岸的“织女星”、“牛郎星”,还有酷似一把羹匙似的北斗星,并给他们讲有关这些星座的神话故事。
邓稼先最感兴趣的,是母亲讲的嫦娥奔月、吴刚砍桂的故事:人吃了那种神药竟然可以飞到天上去,月宫里有棵桂树,永远也砍不倒,真神奇!他问母亲:“现在还有那种吃下去就可以飞到天上去的药吗?”母亲说:“这是神话传说,世间哪有这种药?”小稼先遗憾地说:“要能买到这种药就好了,我真想飞到天上去,到月宫去玩玩。
”一句话,把全家人都逗笑了。
次日清晨,小稼先起床后兴奋地跑到母亲身边,说道:“妈妈,你猜我昨晚做了一个什么梦?”母亲摇摇头。
小稼先手舞足蹈地说:“梦见我上天了,天上那么多星星,我想摘一个,可是它们太大了。
我摘不动,就急醒了!”父亲听到了,走过来摸着邓稼先的头,心情很是兴奋。
他知道邓稼先是一个心智初萌且富于幻想的孩子,便夸赞道:“好孩子,有志气,将来一定能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
”邓稼先就是在这样的家庭中成长起来的。
这是邓以蛰先生充分利用自己的优势,为其长子创造的得天独厚的成长环境。
这样的特殊家世、优良的生活环境和良好的童幼教育,对于邓稼先日后的成长,起到了?P键性的作用。
书香门第里的少年邓稼先从小活泼健康,好动会玩。
他冰滑得棒,棋下得好,而玩得最精的是杂技项目“抖空竹”,这项爱好一直保持到成年以后。
据妻子许鹿希回忆,“他年轻那会儿,甚至可以把茶壶盖拿来抖。
”父亲邓以蛰同时在3所大学兼课,家里经济条件算中等偏上。
但邓稼先没有少爷脾气,他甚至能跟保姆和黄包车夫处得很好。
一次他把家里的香烟拿出来给车夫老岳,求他陪自己下棋。
老岳说,我可以陪你玩一两盘,但你不能拿家里的东西,养成坏习惯可不行。
劳动人民的朴实品质在邓稼先的心灵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邓稼先5岁时,父亲为他请了私塾先生,教他背诵《诗经》《论语》。
6岁那年,他被送进北京四存小学。
这是一所极其尊孔的学校,古文训练很严格。
邓稼先的学习成绩一般,他对《四书》《五经》不感兴趣,偏爱数学等自然科学。
家里的大量存书给他提供了很好的阅读条件,有商务印书馆出版的百科全书《万有文库》,一套几百本,那是邓稼先最爱看的。
从小学三年级开始,家里就请来了英文教师,到小学毕业时,邓稼先英文已经达到高中一年级水平。
邓稼先的中学是北京崇德学校。
他与杨振宁是同学。
杨振宁的父亲杨武之与邓稼先父亲邓以蛰是多年挚友,一起去过美国留学,在清华大学又是同事,因而两个孩子从小就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因为杨振宁比邓稼先高一级,所以在学校里处处护着他。
那时崇德中学里有许多纨绔子弟,他们不好好学习,就叫邓稼先把作业给他们抄,否则就欺负他。
杨振宁外号“杨大头”,年级高,个子也高,就常常跳将出来,为外号“老憨”的邓稼先撑腰。
邓稼先与杨振宁都热爱数、理、化,并且成绩优异;而邓稼先的外语尤其好,那时已经能看英文的《格林童话》了。
在民族解放大潮中成长邓稼先成长的年代,正是半殖民地半封建的中国开始民主革命斗争的时期。
中华民族独立意识早已觉醒,各种进步的思潮涌动。
由于身处思想活跃、开放的北平,邓稼先也受感染和熏陶。
这样的历史环境,为他日后深厚的爱国情结打下了基础。
“七七事变”时邓稼先正上初二。
日本人的侵略暴行在他心中激起了强烈的民族自尊心。
当时日本宪兵队驻扎在府右街,中国人路过那里就得鞠躬,邓稼先上学放学宁愿绕很远的路,也不给日本人行礼。
一次,日本人召开大会,给每个学生发一面小太阳旗,邓稼先悄悄把旗撕了扔掉,不料被一个日伪警察看见,并告到了学校。
因崇德学校是教会学校,对日本人不屑一顾,校方就说学校没有这个人,搪塞过去了。
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日伪当局勒令崇德学校解散。
校长找到邓以蛰,说邓稼先的学业很有前途,但思想激进,留在北平迟早会出事,最好把他送走。
邓以蛰便下了决心,让邓稼先的大姐带他到重庆去念书。
那时,大姐邓仲先刚从北京朝阳大学经济系毕业。
后来邓稼先考上了西南联大物理系,又和杨振宁成为同学。
1945年12月1日发生了震惊全国的“一二一惨案”,国民党军警、特务包围西南联大等学校,对学生大打出手,并投掷手榴弹炸死学生4人,炸伤20余人。
惨案发生后,为了给受伤同学买药,邓稼先曾不顾同学们的劝阻,趁夜晚跳墙出去,买回了药品。
在此之前,邓稼先虽有爱国思想,但受西方民主思想影响较深,所以没有参加进步组织。
惨案使他认清了国民党的本质,便毅然参加了接受共产党领导的进步青年组织“民主青年同盟”。
也就在这时,邓稼先的名字上了国民党特务的黑名单。
幸运的是,当时邓稼先大姐夫郑华炽在西南联大任教务长,与校长梅贻琦很熟,他们悄悄把邓稼先的名字从学校名册中划掉了。
1946年邓稼先从西南联大毕业,被北京大学聘为物理助教。
此后,他积极参加反蒋民主运动。
据邓稼先的同胞弟邓携先回忆,在1947年的“反饥饿反内战反迫害”运动中,他也在北大广场集会,曾亲眼看见邓稼先面对军警勇敢地跳上讲台演说。
那种大无畏的气概,让邓携先印象深刻。
留学普渡的“娃娃博士”1946年夏,邓稼先受聘北京大学物理系助教,回到阔别六年的北平。
他用自己一个月的工资给父亲买了两坛茅台酒和两条上等香烟,他一回到家就紧紧地拥抱着母亲,好像瞬间返还到童年时代,这种返还显示着心灵的纯洁。
邓稼先赞赏别人爱用“pure”(纯洁),这是他特别欣赏和终生追求的道德境界。
回家后第二天,邓稼先便骑着自行车找老同学们去了。
他寻访旧地和故友,有一种久别后的关切之情涌动于心。
一次他从北京图书馆回来,带着深感安慰的神情对弟弟邓携先说:“图书馆还是那么窗明几净,鸦雀无声,自来水龙头和以前一样还可以喝水,真舒服呀!”抗日战争胜利后,内战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