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香樟树
1979年的春天,香樟树呈椭圆状卵形的老叶下静悄悄地吐出了新绿,略带深红的老叶未落,“万绿丛中一点红”的他显得生机勃勃,在柔美而和煦的习习春风中,红叶驾着一缕缕清风,纷纷荡荡悠悠、潇潇洒洒、自由自在地飘落,在明媚的春光里格外美丽!四月来临时,他又悄悄地,悄悄地吐出不易被人察觉的细小的白中略带黄绿色的小花,满Байду номын сангаас满枝的白中略带黄绿色的小花,一簇簇地拥挤在茂密的绿叶间,那繁密的样子,真有点像八月的桂花。人从树下经过,便有花儿零星地落下来,撒娇似的往身上乱钻,发出沙沙的声响。因为太淘气,无意中碰翻了春姑娘的梳妆台,淡淡的香味溢出院子,飘向远方。
1989年8月16日,应该是我们村一个值得高兴的日子,这年参加高考的我被省外一所重点大学录取,成为咱们村的第一位大学生。记得那是一个艳阳高照的下午,我和父亲正在田里割稻谷,,队里的高音喇叭突然大声地喊着父亲的名字,叫他立刻去大队一趟,否则后果自负!接连通知了三遍,不知就里的父亲来不及放下卷起的裤腿,放下手中镰刀朝大队方向跑去。我和母亲忐忑不安地收完稻谷,与妹妹一起站在香樟树下望着父亲的归来。远远地,看见父亲手里拧着一包东西,慢悠悠地哼着久违的老歌“小嘛小二郎,背着那书包上学堂”回来了。还未进门,便高声地叫着母亲的名字,要把家里公鸡杀一只。放下从代销点赊来的白酒和一大包炒花生,从怀里摸出一张红色的卡片,对着云里雾里的母亲和躺在床上的奶奶得意洋洋、神气十足地唱道:“我们家出大学生了,我们家终于出大学生啦!”那天晚上,又见到父亲少有的难得的笑容,那天晚上,父亲醉了!半夜,同样兴奋不已的我起床小解,看见父亲在香樟树前点香烧纸,对着香樟树喃喃地念道:“爸,你的愿望终于实现了,我们家终于出大学生了,是咱们村第一个大学生,您在天之灵应该安息了......”。最后,父亲从箱底拿出当年他的那张已经泛黄的录取通知书,慢慢地丢进火堆中。跃动的火苗连同爷爷、父亲的遗憾一起化为灰烬,消失在夜里。那一夜很静,除了草丛里蟋蟀的歌唱声......
二〇〇九年五月
这一年,印象中的父亲却十分沉默,时常一个人站在树下发呆,望着门前那条通往村外的碎石小道发呆,已经懂事的我也时常听见母亲喋喋不休的唠叨和对父亲的责备。笑容渐少的父亲常常发疯似的干活,对我的要求近乎苛刻,我甚至怀疑我是不是他亲生的。每次玩耍兴致盎然时,都被他呵斥,用石块在香樟树前画一个圈,叫我在树下向毛主席承认错误,讲什么“业精于勤荒于嬉”的道理,而妹妹却仍然可以躺在他的怀里撒娇。我抚摸着香樟树粗糙而均匀的树皮,嘟囔着对父亲的种种不满,此时的香樟树静静地倾听着我的埋怨,为我驱赶令人讨厌的飞蛾蚊虫,总是那种淡淡的芳香让我很快地平静下来。若干年后,母亲告诉我,那一年父亲参加了等待了十多年的高考,考取了省内的一所师范学校,但沉重的家庭负担不可能完全落在体弱多病的母亲一人身上。于是父亲选择了放弃,无可奈何的放弃,极不情愿的放弃,他只能将爷爷对他的期望又顺延于我的身上。母亲说,族里的一位堂叔曾想资助父亲,前提是父亲必须把这棵香樟树卖给他做什么家具,这种想法遭到了父亲的断然拒绝。好长一段时间,村里的大人们都议论父亲是个十足的迂夫子。父亲微笑着对我说:“他们不懂,这棵树是咱们家的保护神,给再多的钱咱们也不卖!”,似懂非懂的我当时也似乎明白父亲的决定,是啊,“大树底下好乘凉”,如果香樟树没了,大伙再也不会在这里聚会、下棋、摆龙门阵,我们也就没有憩息纳凉之处了。
后来父亲请来公社的电影放映员,在香樟树前的空地放了连续三天的坝坝电影。这以后,父亲整个人仿佛年轻了许多,时常也能听得到他那爽朗的笑声了!离开老家外去读书的前一天晚上,我和父亲在香樟树下摆开小桌,我喝着清茶,父亲品着小酒,我们爷俩聊了很久,聊了很多,聊到了爷爷,聊到了香樟树,聊到了文化大革命,聊到了三中全会,聊到了改革开放......最后,父亲语重心长地对我说道:“你们比爸爸和爷爷幸运,生在一个非常好的时代,国家好、政策好啊!希望你好好读书,学成真本领,将来报效国家......”远处传来阵阵清脆而欢快的蛙声,就连平时令人烦躁的蝉鸣声也显得如此的动人悦耳!凉风徐徐,飘来的是樟树阵阵迷人的幽香!那一夜,我感觉到了香樟树的不屈和坚强,沉静与超凡。那一夜,我感觉到了香樟树由衷的笑声!
有文化的父亲很快结婚生子,我和妹妹相继来到这个家庭。自记事起,读过书的父亲便每天一大早便把我们叫醒,领着我们在香樟树下做他曾经在学校学会的广播体操。而夜间,香樟树便成为院子里人们消闲纳凉的去处,大人聚在一起,交流着当天劳作中的糗事笑料,四乡八里的逸闻趣事,小孩们则围着香樟树嬉戏追逐,重复着永不厌烦的“老鹰捉小鸡”游戏。微风吹过,那淡淡的幽香肆意飘散,煞是沁人心脾,久久难去。
老家的香樟树
广汉实验小学袁晓丽
听父亲说,老家门前的这颗香樟树是爷爷当年用三根红苕从别人手中换回来亲自种上的。那一天父亲刚出生不久,那一年是1949年,新中国成立。父亲说,爷爷算得上是村里的一名秀才,读过几年私塾,写得一手漂亮的蝇头小楷。当年由于经济非常困难而外出求学未果,很是遗憾。在奶奶连生了三个女儿后终于等来了个儿子,听别人讲香樟树能驱凶避邪、能保家人长命百岁、吉祥如意!说“樟”就是在文章的“章”字旁加一个木字做为树名,他的木材上有许多纹路,寓意大有文章的意思。兴致勃勃的爷爷希望自己的儿子成为走出这个小山村的一名真正的秀才,拿全家人一顿的食粮换回了这棵香樟树。
今年,是新中国的六十华诞,老家的香樟树也陪伴着父亲走过了整整六十载光阴,其间的风风雨雨、坎坎坷坷,无数次无情的大灾大难,并没有让他屈伏倒下,正如我们可爱而伟大的祖国,依然那么坚强执着地屹立在这块美丽神奇的土地上!那茂密翠绿的树叶迎风飘舞,那庞大的树冠蓬荫如盖,日夜庇护着他的子孙们。每天,父亲和他的朋友们在树下聊天逗乐,小孩子们在树下嬉戏玩耍,欢声笑语和着樟树迷人的芳香随着阵阵清风四处飘散,飘散在山村的每一个角落......
小时候的父亲聪明伶俐,好学勤奋,一直是公社的前几名。1966年,父亲考取了县中学,一向节俭的爷爷大摆酒席为父亲送行,那阵势比他生日还高兴。此时的香樟树已长成了一棵高大挺拔、枝叶茂盛、绿意盎然的大树,远远望去俨然一位意气风发的小伙昂着高傲的头凝视着未来。父亲说,那天他背起包裹,沿着门前那条崎岖而蜿蜒的碎石小道离家渐远时,回首望见瘦小的爷爷站在高大的香樟树下久久不肯回屋,那种深切而殷殷的期望连同香樟树的清香永远地烙在他的脑海中,一辈子也挥之不掉。
毕业后,我在城里安了家,总希望父母能和我们一起居住,享享清福,但每次父亲都拒绝了,他说他走了,香樟树便没伴了,他要陪着香樟树。
2008年的那一日,一切都是那么的平静自然,吃过午饭的父亲照例在树下泡了一壶清茶,悠然地躺在马架子上小憩。14时28分,突然间地动山摇,尘土飞扬,天昏地暗,人们惊慌失措,“地震了!”大家纷纷跑向空旷的田间,父亲大声地叫母亲往外跑,自己却紧紧地抱着与他同龄的香樟树!剧烈的震动和摇晃把老房震得吱吱作响,侧墙倒向了香樟树,让人出乎意料的是,他那高大粗壮的树干居然有力地支撑着墙体,老房居然没有垮掉,父亲也毫发未损。事后母亲和邻里都责骂固执的父亲“发神经”,那样紧急的关头,怎么还死死地抱着樟树呢?劫后余生的父亲却傻傻地笑道:“没事,不会有事的,你们不懂,樟树是咱们的保护神,他一定会保佑我们平安无事的!”后来,父亲用政府补助的款项在原址重新修建了几间新房,特别在香樟树的周围筑了一个花坛。竣工那天,他还特别给香樟树披红挂彩,鸣炮庆贺。
可是,事违人愿,刚上学不久的父亲被叫回家等通知,满怀希望编织着大学梦的父亲回到那个生他养他的小山村,每天和香樟树遥望村外,期待从县城传来开学的讯息。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谁也不知道一场长达十年的文化革命浩浩荡荡地拉开了帷幕,父亲在等待中彻彻底底地成为了一名公社社员,成为了和爷爷一样的农民。失望的爷爷也在不久郁郁寡欢地离开人世,离开了这个他一生充满期待的人世。那年夏天,香樟树留出的树脂特别多,很浓!父亲说,那是香樟树难过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