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禹九一八后国民政府集权政治的舆论支持(1932-1935)——以《时代公论》为中心的考察内容提要:九一八事变后,国民政府的政治制度发生了很大变化,实行责任内阁制,采取军政分立。
在内忧外患的政治环境中,知识分子出于对国家和民族的责任感,通过举办刊物的方式自由表述政治观感与理性建言。
国立中央大学法学院的几位教授创办了《时代公论》,以其为中心,聚集了许多东南学人,形成了“时代公论派”,强力支持国民政府采取集权政治,严厉批评国民党的组织缺陷。
其他舆论界亦多有赞成集权政治模式的论调。
在舆论支持下,1935年,军事权威蒋介石顺理成章兼任了行政院院长,国民政府实行了以个人权威为中心的集权政治。
然而,《时代公论》作为集权政治的主要喉舌,未能避免休刊的命运。
由此,进一步反思舆论表达与政治制度的关系。
作者简介:刘大禹,湖南科技大学法学院。
原文出处:《民国档案》(南京)2008年第2期。
九一八事变以后,国民政府的政治制度发生了较大变化,1931年12月26日的政制改革案规定,国民政府主席处于虚职,孙科出掌行政院。
1932年初,蒋与汪联手,逼孙科下台,达成了权力分配,汪精卫出任国民党中政会主席与行政院院长,掌理党、政大权;蒋介石出任恢复的军事委员会委员长,掌理军权。
这种军政分立制度应当是国家政治的一种进步,有利于责任内阁制的形成与政治现代化的推进。
在内忧外患的政治环境中,政治界和知识界普遍产生了一种增强民族凝聚力的要求,希望出现一个统一、坚强有力的政府,以应付危局。
1935年底,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蒋介石兼任行政院院长,国民政府采取了军政结合的集权政治方式。
①在制度转变的过程中,一个重要的现象就是媒体对政治制度的评论与建言。
1932年后,新创刊物如雨后春笋般不断涌现,如《时代公论》、《外交评论》、《日本评论》、《民众运动》、《国民外交杂志》、《东北月刊》、《独立评论》、《外交月报》、《外交周刊》、《申报月刊》、《军国民杂志》、《大众生活》、《行政效率》、《政治月刊》、《政衡》等均系于此期间问世。
今人对上述刊物的研究,阐述北方学人所创的《独立评论》的政治观点的文章并不少见,②也有学者对其他关于民间或半官方所创刊物的主张进行了考察,③对以中央大学教授所创的《时代公论》却鲜有论及。
本文试以《时代公论》的创刊及政治主张为例,并兼及其他,考察其对国民政府集权政治的舆论支持。
本文目的不在于考察集权政治形成的过程及对集权政治本身的评价,而在于分析这种制度变迁过程中的舆论支持,并分析舆论支持国民政府集权政治的原因与作用。
一、《时代公论》的创刊国民政府定都南京后,1928年宣布进入训政时期,实行了党置于政府之上的五院制政治体制。
中原大战以后,国民政府主席蒋介石以加强国府权力,加强中央集权作为政府改革的基本方向。
当行政院院长谭延闿去世后,蒋介石兼任了行政院院长,试图通过政治革新,进行全面集权,以加强国民政府与行政院的权力。
然而,1931年九一八事变爆发,蒋介石第一次全面集权的步伐受阻。
蒋在各派反对势力的集体攻击下被迫下野,国内政治纷争加剧,孙科出掌行政院。
为拯救国难与避免政治纷争,国民党政府体制内外主张进行政治改革的呼声日渐强烈。
针对训政阶段民治主义与独裁体制相矛盾的党治政治,不少知识分子屡次提出“提前结束训政”、“如期结束训政”之类的政治主张。
1932年一二八事变后,孙科辞行政院院长职,出任立法院院长。
孙公开发表“救国纲领草案”,主张为了集中力量,贯彻御侮救国之使命,应立即召开国民大会,实行宪政。
虽然孙科有借实行宪政名义以提高其掌理的立法院地位之意图,但孙氏的政治呼声很大程度上激发了知识分子关注政治的热情,也加速了知识界通过举办刊物自由表达政治观感热潮的形成。
伴随在洛阳召开的国难会议④,1932年4月1日,以国立中央大学法学院教授为主体的一批学人创办了《时代公论》杂志,杨公达任主编(后由阮毅成任主编),张其昀为总发行人。
《时代公论》杂志社的核心成员有杭立武、梅思平、萨孟武、阮毅成等,另有中国政治学会的一些骨干成员⑤。
五个月之后,张氏辞去了《时代公论》总发行人的职务。
《时代公论》为周刊,除政论文章外,还刊登“时事述评”、“读者论坛”及“通讯”,也出版专刊。
如第25号作为“九一八国耻纪念专刊”,第33号作为“抗日方案征文专号”,第40、41号作为“新年特大号”,第65、66号作为“宪法问题专号”,第92、93号作为“新年号”。
自1932年4月1日出版至1935年3月22日休刊,共出版了156期。
据不完全统计,前后有206人在该刊上发表政论性文章842篇。
⑥主要撰稿人如下表。
(见表1)以上22位主要撰稿人共发表文章395篇,占总篇数的46.9%。
上述人员中大多有留学国外的经历,政论水准较高,具有现代政治知识背景与追随国际潮流的可能性。
在撰稿人中,杨公达所撰文章最多。
据不完全统计,除“时事述评”外,杨共写了63篇,从该刊的第1号到48号,即发表了27篇政论性文章。
⑦如果进一步分析撰稿人的构成,大致可以分为三类,第一类是中央大学知名教授,除以上主要骨干人员外,尚有程绍德(经济系教授)、叶元龙(人口学教授)、曹翼远(教育学教授)、何浩若(哲学教授)、缪凤林(史学教授,历史系主任)、向达(历史系教授)、汪辟疆(中文系教授)等。
第二类是在某领域有突出成就的其他东南学人,有的曾在中央大学短暂任教过,如徐悲鸿(艺术家)、陶希圣(思想家)、王礼锡(诗人)、刘运筹(原任中央大学农学院院长,1932年任北平大学农学院院长,农业经济专家)、陈茹玄(法律专家,参加了五五宪草的起草工作)、陈长蘅(人口学家、经济学家,立法委员)、卫挺生(财政专家、立法委员)、彭年鹤(司法专家)、李成谟(教育专家)、周谷城(史学家)、竺可桢(气象学家)、梅汝璈(法官,后来参加了东京审判)、马寅初(人口学家、经济学家)等。
第三类是与政府部门联系紧密的政论家,如吴昆吾(司法院参事)、吴铁城(政府要员)、陶履谦(内政部官员)、师连舫(内政部科长)、吴颂皋(内政部官员)、林桂圃(国民党理论家)、雷震(著名政论家)、冼荣熙(黄埔军校政治教官,立法委员)、田炯锦(监察委员)、邓深泽(国民党军事委员会上校训练教官)、彭学沛(代理内政部长)、朱家骅(政府要员)、成天放(国民党理论家)、管欧(内政部科长)等。
可以认为,以《时代公论》聚集的学人,是一个以中央大学教授为主体,囊括了诸多东南学人、范围较广的学术团体。
《时代公论》办刊的宗旨非常明确,杨公达在“休刊的话”中谈到:“愿我们读者不要完全忘记了我们三年来的主张:于党要求恢复总理制,于国要求组织强有力的政府,于教育以适合国民生活之需要为方针,于社会厉行救济事业,特别是替青年学生呼吁……”⑧该刊主要讨论政治学理,呼吁拯救国难,争论国民政府政治制度的选择与改进、探索解决中国民族危机的出路,也较多关注教育、经济与社会发展等诸多方面,并用大量篇幅介绍欧美日等国家和地区的政治经济及外交关系。
二、《时代公论》对国民政府集权政治的主张针对国民政府面临的危机,如何拯救国难,如何建立一个有效的政府,这是舆论界所关注的问题。
大体而言,舆论界对政制变迁的基本主张可以归结为两种:一种是要求以民主方式纳诸更广泛的人参与政治,制定宪法,推行民主政治;另一种是主张重新回归中央集权制度,通过组建强有力的政府以应付危局。
如果说以北方学人为代表的“独立评论派”通过“民主”与“独裁”的争论,最后由赞成独裁的观点占了上风,还存在一个争论过程的话,以中央大学为中心层的南方学人如杨公达、楼桐孙、梅思平等以《时代公论》聚集地的“时代公论派”,则一致为加强中央集权,拥有一个坚强领袖,实行政府的强力化而摇旗呐喊,并对国民党现实中的组织缺陷提出了改进的期待。
其一,呼唤强有力的元首制。
应当说,《时代公论》自创刊之日起,就主张国民政府应当采取集权制度,为抗战做充分准备。
1932年4月1日,杨公达在该刊的创刊号上撰文指出,“政治制度的良否,在其能否适应环境为断”,“党治固不能适应现在中国的环境,欧美式的民主政治又岂能适应现在中国的环境”。
⑨萨孟武提出:“目前中国急宜解决的,只要二个问题:在中央,赶快建设强有力的中央集权政府;在地方,赶快振兴农村经济。
”⑩建立强有力的政府显然是出于对汪、蒋分权后行政院软弱无力状态的担心,且为改变这种状态的一种意图表达。
针对舆论界要求国民党开放政权采用宪政体制的呼声,“时代公论派”进行了反驳。
杨公达认识到,“开放政权是朝野多数人的意见,是无可异议的了”,但如果国民党内没有一个被大众所广泛接受的领袖,开放政权又如何谈起,“尤其是国民党的领袖,或意气是尚,或权力是争,把整个的党,弄得天翻地覆,分崩离析。
一方面要训政,他方面要宪政;一方面要党治,他方面要民权,使人民如坠五里雾中,莫知所从”。
(11)如此开放政权,势必使国家丧失集中力量拯救国难的能力。
面对日本的入侵,杨公达反对国民政府的军政分立,赞成国民党采用武力方式应付危局。
他认为:“政府应亟谋军权统一,以做政治的后盾;政权统一,以做军事的后盾。
至于国民党,以马上得天下,不能以约法三章治天下,就当以马上治天下。
”(12)面对每况愈下的时局,杨公达呼吁,今后要使中国变为一个有组织的国家,“自然要有一个强有力的中央政府,要使中央政府存在和健固,自然要国人信仰中央政府”。
“所谓信仰政府,就是要信仰政府这个组织,信仰这个推动一切的发动机,并不是不计一切的强信组织政府的人”,(13)“如今政府要具备的条件,是要强而有力”,(14)这种“强有力”自然不能建立于开放政权的基础之上。
在呼吁建立“强有力”政府的同时,“时代公论派”不忘为这种制度寻找世界潮流的依据,指出建立“强有力”政府的必要性。
袁道丰认为:“欲打开新局面,必须政府的组织能适应世界潮流,亦必须政府拥有坚强的权力。
即如何造就一健全之中心领袖人物,及组织一严密坚强的团体。
舍此一切都是空谈。
”(15)这种论调与世界流行的法西斯主义不谋而合。
如果一个政府不能“强有力”,又何以推行政令于全国呢?师连舫从日本侵略中得出一些看法,“组织不健全的国家,不足以应付外来的侵略”,这样的国家就是“无中心的、无轨道的、无权力的、无系统的一个无机体——死体”。
他进而反问道:“我们的政府的权力真能够实行于全国吗”,“为什么我们不抵抗?为什么我们的抵抗只是局部的?为什么我们一方在对日作战,一方还有人在后方火并?”(16)一连串现实问题的拷问,其答案就是国家的政治不能完全统一,政府不够强有力。
萨孟武从立法的角度指出了由立法部的优越,变而为行政部的独裁,乃是现今各国政治的趋势。
国民政府应当“非实行行政部独裁不可”。
(17)如何才能建立强有力的政府?杨公达指出,“强有力就是要解决两个问题:机能的运用,和运用的得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