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今天的中国建筑界,王澍是一个曝光率相当高的名字。
这位生于新疆,长于西安,学于东南,成名于中国美院的知名建筑师,却经常戏称自己为造房子的人,以此来否定建筑师的身份。
但他却一直执着地践行着他的中国本土建筑学理念。
记者:日常生活人们所谈到的建筑,往往只被看作是一项工程活儿。
也正是因为有了这层先入为主的认识,您所做的建筑在很多人看来更像是对建筑的设计,而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工程建筑,您如何看待这个问题?王澍:可能这是大家表面上的认识,但并不是说因为我现在身处美院就一定要做纯艺术的建筑。
如同前段时间在中国美术学院召开的“树石论坛”上,我说自己并不是在做建筑,而只是在造房子。
房子是属于工程类的,建筑的意义更在于其自身的艺术性。
今天,中国各个城市里,都有低质量的建筑存在,原本大量针对生活的、适合当地居民生活和建造方式的建筑,却变得不再是建筑,这其实与我们误读西方建筑学有关。
因而也出现了一种奇怪的认识,即只有所谓设计表现的东西才是建筑。
记者:结合您在东南大学的求学经历以及一直身体力行的实验性本土建筑,您认为中国本土建筑与西方建筑有何区别?王澍:我觉得艺术化、作品化、个人化的建筑是西方建筑学观念中的一个传统。
很多人认为西方的现代建筑就是为人们所熟知的几个大师的东西,其实这种观点是错误的。
西方的现代建筑在发端之始要解决的问题是一些非常社会化的东西,美学的讨论之所以存在其中,这些都缘于建筑自身的要求。
中国传统意义上的建筑则更像是一种人类学的事实,它与人的宗教信仰、风俗礼仪统统结合在一起,从而形成一种空间性质的格局。
这更像是一个民族对本民族建筑认识论的一个结果。
记者:按照您对自己建造本土建筑理念的设想,近几年您都作了那些具体的工作?王澍:研究建筑自身的基本问题是这两年我最关心的。
如何用现代的施工体系使建筑建造起来既快速又直接,并且能达到简朴直接的美学质量,是近几年我在实际建造中试图解决的问题。
有人认为经我手做过的学校、美术馆、住宅等建筑,造价肯定相当昂贵,其实不然。
如果是单纯从一座房子的造价来看,这些建筑的造价只能属于中等偏下。
通过这几年的实际建造恰恰也说明了一个的问题——我在做房子,但是还有很多人却认为自己是在做建筑。
记者:将实际的建造经验运用到教学中,您认为理工类建筑专业与美术学院的建筑专业有哪些不同?针对这些不同,在中国美术学院建筑教学中,您做了哪些实验和努力?王澍:一般人可能认为美院的学生建筑的艺术性教学是关键,技术工程上肯定会偏弱,我不这样认为。
虽然工程学院关于建筑本身上教授了很多东西,但在关于建造理念上的知识传授给学生的却不多,更多的是现在建筑的一些通用技术。
我特别想通过建立一种新的建筑教学体系,让更多的学生体会中国建筑的建造传统。
在此基础上融入传统建筑的思想性,让学生们懂得什么才是真正的营造传统。
为了更深入地结合教学,我做了很多小型建筑,并花了很多精力将他们推广到大型的社会性工程中。
我相信,这也是中国美术学院的建筑专业近几年能在国内以及国际上有影响的原因。
比如中国美院的象山校区、宁波的宁波美术馆等大型建筑一样,我们将一些实验性的建筑真实地放大到大型空间中去,这样的真实放大在中国并不多见。
可以说是真正迈过了一个门槛,因为基本上艺术家做的东西都不可能放大到如此大的空间中,但是这两年我们做到了,并且还在进一步实验推广。
一种小范围的东西能被推广到整个社会、公众中去,这恰恰也是一种大美术的口号,与单纯学院派、小美术的作法是不一样的。
除了实际的操作外,我们在基础建筑教学中不断强调一种不自觉的伦理意识。
往往以前的建筑师只是对建筑本身感兴趣,之外的东西并不关心。
但实际上,建筑师构建的恰恰也是一种社会性的东西,因为作为建筑的缔造者——建筑师在构建的同时,还必须带着对一种社会观念、伦理的认识和一定的社会责任感。
所以这两年,我们一直呼吁的对中国本土建筑学的重建,其实是一个很重要的话题。
作为一个中国本土建筑师,如何以本国的传统作为背景,在面对今天的自然、生态、环境、城市时,我们将以一个什么样的价值观来面对?我认为,为了保证自然原有的面貌,在建筑的同时,应该对自然做出让步。
节约能源、节约材料等问题也应该结合着建造一起考虑的。
有很多人误解说,美院的建筑教育比较理工类建筑专业要差,其实刚好相反,我认为我们的教育非常有自身特色,并且非常符合中国传统的建造技术和理念。
抛却了以传统作为基石的背景,寻求纯美学讨论自然也就失去了建筑教育的本意。
真正具有意义的美学观念应该是带有这种意识的,这与中国人讲“文以载道”是息息相关的。
记者:之前国内各个院校的建筑系,对于建筑教学的本科教育往往还是保持传统的教学方法。
但在中国美术学院建筑系的教学中,您却让学生去读《论语》、《老子》、《庄子》等书,是什么原因让您在本科学生的基础教学中会开设这些教学科目?王澍:其实,这个问题并不能简单来说。
要知道,一般的中国建筑师对西方建筑的了解要远多于对本土建筑的了解,也就是说你对别人生活的了解要远多于对自己生活的了解,这样一来就很难以一种深切体会的方式来进行研究。
如今,我们所碰到的最大问题,是在强调物质性的富国强兵过程中,把人自身的虚弱和被动挨打的局面归罪于自己的文化,这是自五四运动以来一个非常不好的传统。
新文化运动给我们造成了一个非常严重的后果,就是当人们想以艺术、人文的方式复兴本民族的艺术时,才发现文化传承基本上被切除了。
以至于我们今天在谈到中国本土化建筑时,甚至很难找到一个真正本土化的问题。
这直接反映了当前我们的现状,越来越多的专家都开始思索如何恢复中国国学就直接证明了这一点。
记者:过分追溯传统,打造本土建筑,是否是一个伪话题?王澍:提出坚持文化传统本国特色的口号,需要有一个前提。
只有在一个民族的文化被彻底隔断之后才能提出这样的话题,你不能在整个文化延续非常清晰的前提来谈这个事情。
我造的房子在建筑时间上和一般工程的建造周期都是一样的。
因为中国的房子造得快并不是今天才发生的,自古以来便是如此。
举例说,唐代的长安形成浩大的格局,仅仅需要8个月而已。
如何形成?将洛阳的宫殿拆了,直接利用原来的材料一插就可以了。
所以说中国传统的建筑体系像极了由西方传入的钢结构式样的装配体系。
因此,梁思成等老一辈建筑家们曾提出过假设性命题——中国的建筑传统有可能直接一步跳跃到现在,而不需要经历西方的材料式样的演变。
当然这个命题一直都没有实现过。
既能够反映出传统的继承、对生存环境的保持和美的意境,同时也能以一种比较快的适应今天施工体系的假设,在近两年我所做的事情中证明是可以完成的。
中国美院象山校区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记者:您如何看待本土与传统的区别?王澍:本土这个词,简单地说就是把传统替换掉。
今天谈传统已经不合适,基本上依据中国的城市现状去谈传统已经不合适了。
传统这个词,英国历史学家汤恩比曾经说过“传统对每一代人如果有意义,都是因为你今天以那个传统为基础,创造性地做了很多事,才会有意义。
如果你非常被动地无想像、无创造性的话那它对你毫无本土可言”。
之所以重申本土,是因为今天我们谈到的传统非常狭隘。
当代本土指的是在今天这个土地上,从现在开始回头看,包括正在发生的、所有的、不带有外来影响的自发的创造。
在中国大地上,本土性的建筑经常能见,并且大量存在于中国乡下。
如果只是狭隘地限制在学院里面的、西方的那点建筑知识,你就谈不到当代本土。
简单的传统可以这样,但当代本土的概念要大得多。
中国人对传统有一个误区,认为传统就是老的、过去的。
一直到今天发展的、正在建立的都是传统,如果说对今天好的东西不保护、不爱惜,我认为对整个大环境对传统的态度都有问题。
传统是一直在建立的,而不是一百年前、两百年前的。
中国的文化如果能复兴的话,必须对传统的理解有一个新的认识。
记者:前段时间的故宫星巴客问题一度炒得沸沸扬扬,而由您设计建造的宁波美术馆靠近一侧的迪欧咖啡也因装修风格与美术馆主体建筑严重不统一,被戏称贴了“牛皮癣”。
您如何看待这种以美术馆为代表的主流文化与企业文化之间的冲突?王澍:在中国,建筑被改来改去已经习以为常。
类似这样的事情能够引起民众关注,首先就是一件好事情。
为什么这样的改动会被关注,是因为建筑本身达到了一定的文化意义和美学质量。
这样的关注势必会让有关部门重视这一问题,并且如果城市里的建筑都能达到这样的质量,那整个城市会不同,社会的关注意识更会不同。
政府会花钱造一个美术馆,但是美术馆等机构的后期运营却往往跟不上,因此一些相关建筑的实际功能并没有得到很好的发挥。
美术馆要生存,势必会涉及招商引资。
既要保证主流文化的,又要为美术馆的生存发展考虑,一个关键的问题是我们对文化等软性建设的忽略。
works作品王澍在宁波设计的几个小品建筑在宁波的南部,去年建成的鄞州公园里,王澍设计了几个小品建筑,个人感觉这些建筑对传统的理解和再现很到位,地域性特点,地方性材料和现代技术的结合也非常自然。
杭州·中国美院[象山校区]占地60余亩,因校区中有一座小山名象山而得名,整个校区分为二个部分,南区为老建筑改造部分,植被极好,大树参天,隐有古意,北区为完全新建,大开大合,大气与幽静的统一。
图片:图片:图片:图片:图片:图片:图片:图片:图片:题记——王澍的美院只是我们探索中国传统建筑的继承和发展的的整个过程中的一小步远远没有到终点王澍本人也说过“这座校园的设计不仅关乎建筑本身,更是开始了对当下中国建筑设计与建造方式深思熟虑的一种转变。
”仅仅是一个开始在他的建筑中许多元素的运用还很不够成熟比如图书馆立面上瓦片屋檐与巨大的建筑体量相比过于单薄显得生硬而且过于符号化形式化缺少对传统建筑本质的探讨床格的图案运用在建筑立面上已经完全失去了其原有的感觉成了笨重的视线遮挡物虽然在室内形成了一定的光影效果但也显得生涩和过于形式化也许因为本人未亲临过现场仅凭图片来看其所谓的许多传统手法的运用也显得符号化但也正如设计者所说这只是一个开始即便它是新的也仅仅是一个开始这条路要想走到头还需要做很多的探讨和实践简介(简介为深圳城市建筑双年展展板上的说明,仅供大家学习参考)这座校园的设计不仅关乎建筑本身,更是开始了对当下中国建筑设计与建造方式深思熟虑的一种转变。
具体设计问题首先在于一座规模庞大的校园如何与一座不大的山共存,因为那山是先在的。
启示得自一次攀登杭州六和塔的经验,塔体庞大,山体与象山近似,但走进塔内,体量感完全消失。
每层塔六边,共十八扇完全相同的窗,我自每扇窗向外拍了一张照片,窗同,山同,但位置不同,山亦不同。
从外看塔,密檐瓦作压暗塔色,材料与山体呼吸,塔如吸在半山,在如象山般多雾的气候中,塔甚至会完全隐匿。
那一刻,我看见了这座校园的返乡之路。
回望传统中国书院,校园建筑最终落实为一种“大合院”的母题聚落,一座消瘦的玻璃塔被放在精心选择的位置,形成“面山而营”的“塔院式”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