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军的战史档案资料1.档案记录和口述记录研究历史时最重要的是史料根据。
最近很多人,包括许多学者都热衷于收集口述资料,称口述历史(oral history)。
找一下历史事件的当事者,记录他们的叙述,似乎证人的口述才是最真实的历史资料一样。
这其实是一个很大的错误认识。
我们在寻找不到任何文字记录的情况下,若能找到见证人,从其口中得到事件情报,固然是一个贵重的证据来源,但必须认识到口述资料的弱点。
特别是事后经过了多年的个人独家的回顾谈类,会和事件的真实发生很大出入。
可以说,口述资料中比较有真实性的是当事者在一瞬间形成的强烈感情印象。
比如当时的震惊,痛苦,疼痛,悲伤或有特殊印象的事件经过等。
而对事件整个的来龙去脉,发生时间,地点,参加人数,过程,顺序等研究上最有用的情报,口述者却总是叙述不清,因为人的记忆能力是有限的。
若提前不进行再学习,调查或参考其他历史文献,或他人的口述记录,很难复原出事件的全相。
此即为关于同一事件的口述记录中,复数的证人口述经常情节相同的理由。
可以说是在事件再学习过程中的一种参考,抄袭他人记录的结果。
另外调查的者的目的,时代的背景,政治环境,个人的虚荣心等也会对口述内容产生影响,且事先设定的“大捷”“大败”的宣扬,“惨剧”“罪行”控诉等意图,题目,诱导式询问方法,也会引发口述者逢场作戏之效果。
所以口述历史提供的往往是一部分情节记忆,辅助于文献记录资料有一定参考价值,单独并不能成为正确的历史根据。
如果能找到当时的文字记录史料时,一定不能先采用口述为证。
国内的平型关大捷,台儿庄大战的研究之所以和日本的记录档案有很大出入,就在于多采用,信用的是事后,甚至有些是时隔半世纪以上的当事人的口述,回顾,和现地调查采访资料。
并没有使用,特备是没有认真研究使用敌方(日军)的记录史料。
此外,当然不能否认助长其数字,事迹面浮夸的,还有一些政治宣传工作方面的影响。
而日军的档案资料却不同,可称为是可信,贵重的证据。
贵重之一是文字记录,二是当时的记录,三,又不是宣传材料而是军内秘密文件。
使用日军档案研究时,我们可以把当时的战斗还原到相当完整的地步。
比如天气状况,日出,日落时间,各种命令的下达时间(具体到分),具体内容,部队区分,各级指挥者的姓名,官阶,战斗参加者数,死伤数,参加者少尉以上将校死者姓名。
行动路线,作战部署,武器数量,种类,损坏程度,使用的各类武器的消耗弹药数量(具体到每发),等。
更富有许多详细的局部作战图,写生等资料。
而且记录者并不是一处,比如台儿庄作战中的濑谷启支队长下达的每号命令,我们可以在其下属的步兵第63联队和第10联队的两个战斗详报中同时确认。
所以作战命令,行动时间,地点等重要情报,可以核对,一般不会有任何错误。
这和作战开始日期完了日期都搞不清的我国的研究书有很大差别[1]。
日军的档案资料,若按资料种类区分,可分为三类。
一、事件当时的记录。
如电报、命令、计划书、会议记录等。
此类资料可以明确事件的时间、地点和内容。
二、事件之后的追记。
如日记、手记和阵中日誌等。
应该是在数日内作成,此类资料和前者同样,对于再现事件的时间,地点等亦具有极高的可信性。
但由于有些不是公式记录(如个人日记,手记等),所以对于再现事件全体过程有些局限性。
三、是事后的总结和报告书类。
如战斗详报,调查报告,统计表类等。
此类档案有一定时间差,一般是在事后不久(数周、数月)后做出,有总结,归纳的作用。
对于掌握事件的整个经纬、过程和结果非常有用。
但因为不是当时的记录,又经过记录作者的加工,所以不能否认其中可能有一些小的作假,手脚。
日军档案内的报告书的手脚和作假表现在何处?笔者认为不在数字,统计等结果方面,而在描绘,叙述的过程中。
数字往往是一个调查结果的定数,比如死伤统计,消耗弹药数量统计等。
由于和今后作战,补充,善后等现实问题有密切关联,又军纪惩罚森严,所以在报告中不易作假,而过程的描写中却可以加入一些主观发挥。
比如军人的死亡报告,实际上的根据仅仅是军医在验尸时记录的致命创伤的部位,被弹方向等情报,而事后向家属,上级,出身地行政单位提出的死亡报告书中,为了安慰家属,宣传死者的事迹,获取军功褒奖等目的,却可在情节面尽情地进行发挥,比如死者临终前的场面、行为、豪言壮语等。
例如小寨村伏击(平型关大捷)中的佐野曹長的死亡报告中,有“从昏迷中再次苏醒的佐野曹长用手枪继续抵抗,在弹尽之后,拔刀欲冲入敌阵,不料在挺身冲击之际,敌手榴弹在上空爆炸,曹长最终因后头部致命伤光荣殉国”等描写[2]。
实际上此次伏击是歼灭战。
这近百人的部队几乎全部阵亡,不可能有人去观察佐野曹长临死前的场景,所有的基础情报应只有验尸时军医做出的死亡原因为“后头部弹片创伤”一条。
再如武器的丢失与损失,因为责任重大,追究处罚严厉,所以报告时最禁忌的被敌缴获,遗失,可以虚报为战斗中损失,损坏等[3]。
战斗过程中的一些指挥错误,指挥官的作战过失等也可在战斗详报中掩盖。
特别是有关抢掠,屠杀行为,违反政策杀害伤兵,俘虏,强奸等犯罪行为,虽然为日军的惯性,但在任何记录中却从来没有留下过蛛丝马迹。
从滕县作战记录的分析中可得知,日军纪录的“敌遗弃死尸”数字,不仅包括对俘虏,伤员的残杀,至死把对非战员的平民百姓,老少妇孺的残杀数字也都作为“敌遗弃死尸”(战果)计算[4]。
所以在使用战斗详报等资料时,也需要分析,判断,寻找佐证,不可轻信。
2.联队史类记录的价值在日本,联队史类书籍有上千种,几乎都是战后,特别是在高度经济成长的背景下于1960-1980年代作成的。
不属于第一手史料,但可称为第二手的加工史料。
所以作为历史学研究的利用价值并不太高。
不能过分信用。
必须顺藤摸瓜,寻出其使用的资料之源。
在平型关大捷的研究中,对流传于国内的《滨田联队史》(步兵第21联队)的描述过分信赖,可以说就起了一个很大的副作用[5],引起了不少不必要的论争。
联队史当然也不是无用,可称是一种贵重的资料索引。
但利用时有必要进行史料批判后取之有价值的精华,排除不确实的部分。
何谓不确实的部分?即联队史类的记述部分,解说部分。
联队史大多都是以大量的战斗详报,阵中日誌,个人手记,日记,当事者的回顾,回想等资料综合编辑而成。
其编者多是旧部队的军人,可以说有丰富的战斗经验和军事专门知识。
但不一定有过严格的学问训练。
所以在组织,编排,再现这些历史资料时,不鲜有感情的发挥的场面。
缺乏严谨的核对,考证往往会出现记录错误。
比如过分相信个人的回顾,处理不了记录和口述的矛盾,在复原事件情节时为了自圆其说叙述时将日期,时间,地点等搞错,搞反等。
另外联队史类书籍,大都是在战后和平时代编辑的。
由于时代反战思想的影响,也会往往会出现把自己部队的死伤,被害夸大,把战斗场景描写的比实际更悲惨的情况。
所以不能轻信联队史记录中的过程叙述,解说,描写部分。
特备是一些判明不了依据出处的叙述。
对数据也要和原史料进行核实。
何谓确实的部分?即联队史中的资料部分。
同上所述,联队史基本上是以各种第一手资料为中心构成的,而联队史在作成编辑时的资料数量,比起现在要丰富得多。
日本在战后最初的十数年,由于败战的冲击和生活困苦,人人疲于奔命糊口。
败战前官衔为中将的赤柴八重藏(原第10联队长),战后为了糊口,也不得不去开荒种地。
直至高度成长之后才安居立业,有了生活保障,开始产生了一些经济和精神上的宽裕。
此时,各种旧部队的战友会组织开始创建复活。
其特征是以地方,地域为纽带的旧军人团体。
旧日军乡土联队的编制方法,也十分有助于这种以地方,地域为中心的团体组织的形成出现。
在各地域,逐渐形成乡土联队的事务局,联络处。
从制造花名册,战友录,进行慰灵祭开始,逐渐发展到编写联队史。
此时,旧军人的大多数已接近,或超过退休年龄,也有了充裕的时间保证。
在各旧军人组织的号召,动员下,大量流传于民间的资料,包括联队级,大队级,中队级的战斗详报,阵中日誌,个人的手记、日记、报告,记录等都云集于各个战友会的事务局,编辑部。
成为联队史编辑的素材。
一方面,这种联队史类书籍,由于没有商业价值,几乎都是靠战友会成员募捐,凑款来编辑,出版的。
编者也不是专业人员而是旧军人中的志愿者。
所以此种作品都不经商业出版社之手,称“非卖品”。
小量出版后除寄赠给关系单位外,多分发给当事者的旧军人会员。
各地区的地方图书馆也几乎不接受这类出版物,欢迎的只是和本地方,乡土有关的一小部分。
这是现在这类图书很难在国立,公立图书馆找到的理由。
此类联队史编辑活动由于当事的旧军人们的健在和努力,热情,在编辑过程中汇集了大量贵重的战史资料。
只是在和平时代由于不能得到国家,地方自治体(政府)的支持,这种活动只能是私人团体的私下行为。
汇集上来的资料,也不受国家的重视。
防卫厅战史资料室,也不曾有过征集民间资料的预算和组织。
联队史编辑的时候,可以说资料应有尽有,如何选择,淘汰却是一个大难题,因为数十年的历史资料,只能汇成一本书籍。
最可惜的是这种汇集于民间的军队关系史料,由于没有受到自治体,国家的重视,在私家版的联队史类书籍出版完成后,大多又得而复失,再次散失于民间。
其中战斗详报类有一部分被寄赠给防卫厅战史资料室,或地方的自卫队驻地,但个人的日记,手记,中队以下记录等又多归还给原来的所有者。
各种联队史类书籍从编辑开始至今已经三,四十年,当事者早已过世,很多战史记录资料即使存在,也已不知去向。
所以,今天联队史记类的存在价值就在于此,可以说是一个资料线索,或资料集。
联队史由于是旧军人团体的自主行为,所以没有统一规格,体裁多种多样,取材,编法都有所不同。
有的忠实于战斗详报,如第10(冈山),第63(松江)联队史。
有的注重于个人的日记等记录,如第11(广岛)联队史。
有的则以叙述解说为中心,如第42(山口)联队史。
有的则像散文作品,如第41(福山)联队史。
所以使用联队史类资料时,要进行判断,取其有用部分,有根据的部分,若有可能的话以此为线索去寻找其原始记录(如战斗详报等)。
比如前述《滨田联队史》,其叙述部分虽然有不少错误和夸张表现,但其中多处引用的个人记录,如第三大队丰田志郎军医少尉的日记摘录等,却是不可再入手的很贵重的资料。
这种价值高的资料,在联队史类书籍中还是可以发现不少的,有辅佐,补充战斗详报的作用。
3.关于日军统计的可信程度也许有人对日本军方的记录档案产生怀疑,说这种数字统计仅不过是一种类似于战时“大本营发表”的,为了欺騙国民的謊言[6]。
诚然,战时的宣传中,夸张,隐蔽是一种常有的现象,对给予敌方的打击损害总有一种夸张报导的倾向,而对己方的损伤却不愿如实公布。
其目的一是为政治宣传,二是为鼓舞士气。
中国方面的“扩大宣传”可见本论的台儿庄报导部分,而日本方面的典型代表可谓战争中的“大本营发表”。
可是笔者在此提供的军方内部的战斗记录,却沒有这种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