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论《史记》的写人艺术摘要:司马迁的《史记》是我国古代写人文学的光辉典范。
文章认为《史记》的写人艺术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是采用了纪传体,为写人开创了有效的艺术形式,二是采用互现法与聚焦法,为写人解决了历史真实与性格凸显的矛盾,三是娴熟运用各种技法,为写人提供了艺术的方法手段。
关键词:《史记》;写人艺术司马迁的《史记》是我国古代叙事文学的伟大丰碑,其最大的艺术成就就是写人。
一部《史记》,上起帝王将相,下到卜日倡优,所写人物约四千多个,其中形象生动、性格鲜明的就有上百人之多,其所写人物数量之多,质量之高,可谓空前绝后,可以这样说,中国写人文学的第一次高峰就是伴随着《史记》的诞生而出现的,因此,分析、研究《史记》的写人艺术,意义非同小可。
一、采用了纪传体,为写人开创了有效的艺术形式所谓纪传体,是指以人物为纲,以时间为纬,以为人物立传记的方式记叙史实的史书体裁。
它最重要的特点是突出了人在历史上的地位,以大量的人物传记为中心内容,把记言和记事进一步结合起来。
纪传体的创立者是司马迁,《史记》是我国古代第一部纪传体通史。
作为一种新的叙史体例,《史记》的纪传体在写人上有突出而鲜明的优点,从而为大量成功塑造历史人物形象提供了体式上、文体上的保障。
首先,《史记》的纪传体有利于人物形象的鲜明而完整。
先秦史著人物形象的塑造是零散而不集中的,如《左传》中也有人物形象,但由于编年体结构,分年记事的局限,分散于各年的行事所显示出的人物性格特征,必须要经过读者的重新组合才能构成比较完整的人物形象,且每个人物的描写是以是否参加事件来决定的,往往只选取其参加事件的有关言语行动,这在人物的一生中只是表现其性格发展中的某一个方面。
而《史记》对人物的描写,是建立在对人物整个一生行为的概括上,是建立在对人物一生性格特征发展的提炼上,以集中而清晰的传记形式表现出来,人物形象因而是鲜明而完整的。
刘勰说:“观夫左氏缀事,附经间出,于文为约,而氏族难明。
及史迁各传,人始区详而易览,述者宗焉。
”[1]( P157)其次,《史记》的纪传体有利于人物形象的典型化。
先秦史著的描写对象主要是人的活动,以人事见史,以人事明理,所以与历史事件有关的人的言语与行为,成了先秦史著主要的描写内容。
但由于它注重于事,人物虽有一定形象性,但终不能达到“典型”的程度。
《史记》传记的描写对象主要是活动的人,以人见史来达到对历史的再以识。
如茅坤说:“学者读《李斯传》,不必读秦纪矣”,“太史公次四人线索(四人指廉颇、蔺相如、赵奢、李牧),才知赵之兴亡矣。
”[2](P280)《史记》要写人,就要选择具有一定典型意义的人的特征和人际之间的相互关系,选择那些足以体现这些特征与关系的现象,它不是简单甚至被动地再现历史生活,而是精选、组合最富有特征的历史生活观象,即进行艺术典型化工作;《史记》还吸收了先秦史传文学记言记事的艺术长处,并创造了多方面刻画人物的艺术方法,多方面、多角度、多层次地揭示人物性格的发展,表现人物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因此,《史记》概括社会生活本质特征的深刻性是空前的,在完整地表现人物复杂的矛盾、冲突方面也是空前的。
王伯祥曾说:“在司马迁以前,没有专写个人的传记。
他独能窥见人的一生是活生生的整体,若把它分系在‘以事为纲’的记载上就算了事,那就破坏了这个整体,无异支解了这个人物。
所以他每用多种多样的方式来写传记。
就这一点看,可以说司马迁在中国文学史上是第一个发现‘典型人物’的人。
”[3](P9)二、互现与聚焦,为写人解决了历史真实与性格凸显的矛盾纪传体例确定之后,接下来的问题就是有关人物生平行事方面材料的取用与安排问题。
由于历史事件的纷繁复杂和人生经历的丰富多彩,一个人的性格可能是多方面的,甚至有时是割裂的,这就给史学家出了很大的难题:只写某个方面,不符合历史的真实,都写,又有损人物性格的鲜明性与完整性,于是司马迁采取了一种聪明的办法:当历史真实与人物性格凸显出现矛盾的时候就采用“互见法”,当二者协调统—的时候则采用“聚焦法”。
所谓“互见法”,一种较普遍的解释是,“即在一个人物的传记中着重表现他的主要特征,而其他方面的性格特征则放到别人的传记中显示”。
[4](P14)如在《魏公子列传》中,司马迁细致详尽地写魏公子如何与监门侯赢、屠者朱亥交往,如何与隐身于博徒卖浆者流中间的毛公、薛公交往,如何“能以富贵下贫贱”,以“贤能屈于不肖”,把魏公子的好士品格写得溢彩流光,映古照今,而把拒绝庇护秦相范雎的仇人魏其,致使其自刭而死的懦弱行为写到了《范雎蔡泽列传》中,从而突出了魏公子的主导性格,保证了人物鲜明统一的美学风貌。
再如《高祖本纪》。
此传主要描写一代英主刘邦的雄才大略、知人善任等正面的性格特征,而他的贪财好色、猜忌功臣、傲慢悔臣、寡情薄义等性格弱点,则分别放在《项羽本纪》、《萧相国世家》、《魏豹彭越列传》、《郦生陆贾列传》、《樊郦滕灌列传》等传中加以侧面表现。
通过“互见法”,司马迁既留给我们真实的历史,又让我们看到了生动、鲜明而又完整的人物形象。
所谓“聚焦法”,是指以人物性格为中心,选取材料不避小大、巨细兼收的选材方法。
材料的大与巨是指人物生平的主要经历、重要建树等,材料的小与细是指人物生平的早期经历或者相对次要的活动与行为。
主要经历固然会有力地展现人物的个性,但生平的早期经历、次要行为在刻画人物性格方面也绝非闲笔,它们总是以正面突出或侧面烘托、暗示的方式,成为人物性格的某种阐释。
例如在《陈丞相世家》中,有关陈平的主要经历,司马迁所组织的材料都与陈平的奇计异谋有关。
譬如别魏去楚投到刘邦麾下之后,帮助汉高祖脱荥阳之围;设下计谋,智擒韩信;伪事吕后,韬光养晦,吕后一死,则与周勃“合谋”,灭吕安刘。
主要经历之外,对于陈平的早年行止,司马迁亦有所取,如贫中娶妻、社祭分肉等。
这两件事体现出早年的陈平即已有奇行远志,预示了以后陈平能够屡以奇计异谋建功应该是自然而然的。
再比如李斯。
李斯个性的最大特点是贪求富贵、迷恋富贵,其主要经历中的事迹材料都与此有关。
为了把李斯的精神个性表现得更加鲜明,司马迁还取用了李斯早年为郡中小吏时观鼠兴叹的一段经历。
从某种意义上讲,这段经历是李斯精神个性形成的一个契机,它注定了李斯在以后的人生道路中追名逐利,居高位而不舍,因此是“闲笔不闲”。
三、娴熟运用技法,为写人提供了艺术的方法手段为了达到以人写史、以人抒情的目的,司马迁娴熟地运用了各种有效的艺术技巧与方法,把人物形象刻画得饱满丰厚,气韵生动,形神兼备。
下面列举四种主要的技法:(一)在对比中写人这是司马迁惯用的一种手法。
《史记》中的《列传》,大体上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专传,一类是合传。
类传是合传的一体。
在类传中,司马迁不动声色地运用对比的手法,使人物在异同比较中准确地呈现出各自的性格特征。
例如《酷吏列传》写的是一组出手猛、下手重、用法严苛的酷吏,一共是十二人。
把十二人并置到一起,彼此之间的个性差异就显得很突出:郅都不避豪强,以“酷”为忠;赵禹为人廉倨,“据法守正”;王温舒嗜杀成性而又趋炎附势;杜周“专以人主意指为狱”;张汤舞智多诈又廉洁能干。
另外《刺客列传》、《滑稽列传》等类传,司马迁对其中的每一人都能写出自己的特点,写出相互之间的同中之异。
专传之中,司马迁对对比手法的运用也格外自觉。
如《陈丞相世家》:“高后欲立诸吕为王。
问王陵,王陵曰:‘不可。
’问陈平,陈平曰:‘可。
’”在这里,司马迁通过王陵的憨直对比突出了陈平的圆滑与善于自保。
又如《李将军列传》,司马迁将李广与程不识的带兵风格进行了对比,李广的特点是简易宽缓,程不识的特点是严整精细。
通过这样的比较,司马迁突出了“李广之略”,强调了“李广才气,天下无双”。
(二)在冲突中写人这也是司马迁比较喜爱的手法。
司马迁很清楚:矛盾越尖锐,冲突越激烈,人物的性格就越“暴露”,人物的形象就越鲜活,所以,司马迁很喜欢在动态中写人,很喜欢把人物放置到紧张激烈的矛盾冲突之中,让人物去作充分的自我“表演”。
如蔺相如。
蔺相如是大智大勇之人,他的智勇就是在一连串的矛盾冲突中展现出来的。
以渑池会为例,明人凌稚隆评论道:“相如渑池之会,如请秦王击缶,如召赵御史书,如请咸阳为寿,一一与之匹配,无纤毫挫于秦,一时勇敢之气,真足以褫秦人之魄者,太史公每于此等处,更著精神。
”[5]再比如飞将军李广。
司马迁一次次地把李广置放在以少敌多、寡不敌众的情境下:遭遇战、脱险战、突围战,危机时刻,生死关头,李广总能镇定从容,临危不俱,或全身而退,或力战克敌,从而展现了李广的智勇与才情。
(三)通过心理描写来写人为了“复活”历史人物,使之栩栩如生,呼之欲出,司马迁不但叙述人物的外在行为,而且直接地描写、展示人物的内心世界。
《吕不韦列传》写道:“吕不韦取邯郸诸姬绝好善舞者与居,知有身。
子楚从不韦饮,见而说之,因起为寿,请之。
吕不韦怒,念业已破家为子楚,欲以钓奇,乃遂献其姬。
”一“怒”之后,马上一“念”,最后“遂献其姬”,写出了吕不韦权衡利弊、忍痛割爱的心理活动,生动表现了他精打细算、投机钻营的商人本质。
《准阴侯列传》写道:“高祖已从豨军来,至,见信死,且喜且怜之。
”韩信杰出的军事才能对于猜忌成性的刘邦来讲,一直是一个心腹之患,所以,吕后杀掉韩信,刘邦首先感受到的是如释重负之喜,可是韩信这样的功臣、军事人才的无辜而死,刘邦又不能不怜之惜之。
一句“且喜且怜之”,把刘邦复杂的心理与性格刻画得极其准确。
(四)运用个性化语言来写人这也是司马迁比较重要的一种写人手法。
可以这样讲,《史记》人物形象的鲜明生动是与人物语言的个性化密切相关的。
如《高祖本纪》:“项羽大怒,伏弩射中汉王。
汉王伤匈,乃扪足曰:‘虏中吾指!’”为了稳定军心,把“伤胸”说成“中指”,仓促之间就能作出这样的反应,刘邦其人的随机应变能力确实是超乎常人的。
王温舒是杀人不眨眼的酷吏,因为春天已至,按照汉家制度春夏不能用刑,于是他顿足叹曰:“嗟乎,令冬月益展一月,足吾事矣!”真可谓言为心声,言如其人。
司马迁写上流社会人物,其声口如此,写下层人物的语言也同样精彩。
《滑稽列传》中,“始皇尝议欲大苑囿,东至函谷关,西至雍、陈仓。
优旃曰:‘善。
多纵禽兽于其中,寇从东方来,令糜鹿触之足矣’。
”优旃的语言不同于一般人的正言直谏,显然带有自己的身份特点。
南朝宋人裴松之说:“史迁纪传,博有奇功于世”,[6](P180)学者刘大杰说:“屈原的赋,司马迁的文,杜甫的诗,是中国古典文学中在这三方面的高峰;又好象三条大河,在封建社会灌溉各代文学的田园。
”[7](P161)《史记》的写人艺术永远光照千古,泽披后世!参考文献:[1]刘勰.文心雕龙[M]. 徐正英, 罗家湘,注译.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 2008.[2]茅坤.茅坤集[G]. 张梦新,张大芝,编.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3.[3]王伯祥. 史记选·序例·注[G].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5.[4]袁行霈.中国文学史(第一卷) [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5]凌稚隆, 李光缙.史记评林·卷八一(影印本) [M].于亦时,整理.天津: 天津古籍出版社, 1998.[6]陈寿. 三国志·卷六·注[M].裴松之,注.北京:中华书局, 1982.[7]刘大杰.中国文学发展史[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