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云南的高山与深谷之间,道路的延伸与一望无际的中原有着很大的不同。
来过这里的人会发现,“山重水复疑无路”是行走在云南大地上最普遍的感受。
以至于在一个相当漫长的时期,人们误以为古老中国最初与外界的联系,靠的是那条起自西安、横贯欧亚大陆的闻名世界的“丝绸之路”。
事实上,在张骞出使西域开辟“丝绸之路”之前的几个世纪,横穿云南并最终抵达印度的南丝绸之路就顽强地传递着东西方文明。
而这条南丝绸之路,很大程度上可以看成是茶马古道的前身,因为它是云南最早与外界相连的通道,这一点已经不容置疑。
公元前322年建立的印度孔雀王朝的两部重要著作《政事论》和《摩奴法典》中,就已有“支那”及“丝”的记载。
而茶成为世界第一饮料以及公元前5世纪凯撒大帝身着丝绸盛装出现在王公贵族面前,引起朝野震动的记载,更是茶马古道沟通东西传递文明的有力佐证。
但是这一条条在云南崇山峻岭中艰难穿行的古道,因其道路的重重险阻而不为外人所知,甚至那些编纂史书的人也不愿提及它。
因此,人类历史上最古老、最艰险、也最漫长的茶马古道,只能在中国历史的深处,隐隐约约极不自信地延伸着。
当然,茶马古道真正在云南大地上频繁地延伸,是在茶成为云南主要的输出商品之后,据研究茶马古道的学者统计,当年以思茅地区的六大茶山为始发地的茶马古道,竟然有十八条之多。
这些以六大茶山为中心的茶马古道,在漫长的岁月中,源源不断地将茶输送到四面八方,滋润着无法计数的苍生。
一、茶马北道尽管当年以思茅、六大茶山、勐海等地为始发地的茶马古道交错着延伸到各地,但其主道大体可分为北道、西道和南道。
茶马北道指的是思茅至昆明,再由昆明一直北上直至京都。
这条道最初是以运送皇家的贡茶为主,但在“普洱茶名重京师”之后,它也是思茅地区六大茶山的茶叶流向中原市场的主要通道。
雷继初先生在《茶马古道的主要线路及旅游开发》一文中谈到,当年的普洱茶由产地运至昆明,要经过思茅、那科里、普洱、磨黑、通关、墨江、因远、元江、青龙厂、化念、峨山、玉溪、晋宁、昆明15个驿站。
由于人马流量太大,原来的土路不堪重负,于是在道光六年,也就是1820年开始修筑五尺道,历时30年完成了始于昆明止于思茅最终延伸到六大茶山的茶马古道。
实事上,五尺道的修筑,是从公元前250年开始的。
那时,秦孝文王在稳定对巴蜀的统治之后,将目光投向了更远的地方,于是开始经营巴蜀以南的地区。
李冰,就是那位因修筑都江堰而名垂青史的蜀郡太守,又承担起了开修通向南方的道路。
然而这条道路遭到了云南高原峭壁千仞的群山阻挡,面对那些坚硬的岩石,智慧的李冰想出了积薪烧岩的办法,从而保证了五尺道艰难地向南延伸。
据《华阳国志》记载,李冰积薪烧岩,坚硬的岩石上留下了赤、橙、黄、黑、紫的斑纹。
二十多年以后,秦统一了全国,又派人把李冰修筑的道路向前延伸到了建宁,也就是今天的曲靖。
此后到了汉代,又将这条道路延伸到汉王朝开拓与经营西南最远的地方——永昌郡,也就是今天的保山。
由于云南山高谷深,河川纵横,这条官道仅宽五尺,故称其为“五尺道”。
这条从两千多年前延伸过来的五尺道,像一本厚重的历史书,记录了许多重大的事件与雄壮的话剧,也记录下了无数历史人物纵横南疆的不凡经历。
公元225年,诸葛亮就是沿着李冰始修的这条道路开始南行的,这也才有后来六大茶山对于“茶祖”诸葛亮的种种传说,从这个意义上说,茶马北道的历史就从那时开始了。
当然,公元794年,袁滋受朝廷的委派到云南来册封蒙异牟寻为南诏更是五尺道上一次盛大的演出,这位在平原地区生活惯了的唐朝官员,在行至云南境内的豆沙关时,被横江两岸千仞峭壁所震慑,心想此次前去大理恐怕再也不能回中原了,于是在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豆沙关一侧的岩壁上刊石纪事,告之后人他此次南行的目的。
于是为我们留下了极为宝贵的历史遗存“袁滋摩崖”。
如果说秦、汉及唐对五尺道的修筑更多的是从政权考虑的话,那么清朝道光年间将五尺道往南延伸到六大茶山的倚邦,纯粹就是为了茶。
雍正十三年(1735年)十月清政府设思茅厅,开始征茶捐,当年普洱府就发出了三千担茶。
尤其是乾隆九年(1744年)以后,由于普洱茶被朝廷列为贡品,更由于普洱茶那特有的品质让皇族和京都的人们爱不释手,销量大增,这条从倚邦起直抵北京的古道基本上就成了皇家贡道,从上面走过的运送茶叶的马帮,将五尺道上坚硬的岩石也踩踏出了深深的印痕。
二、茶马西道茶马西道的起始点同样在六大茶山。
这条向西北而行的古道经思茅、那科里、普洱、西萨、景谷、按板、恩乐、者后、景东、鼠街、南涧、弥渡十三个驿站进入下关,进入有六百年古国历史的大理,进入这个被人们称之为亚洲文明十字路口的古都。
对于普洱茶的流向来说,这里同样是一个十字路口。
六大茶山的茶叶通过马队运到大理之后,常常分为两路,一路经保山入缅甸、到印度再到欧洲。
这也是东方土地上最早与外界沟通的南丝绸之路。
尽管史书将更多的文字留给了张骞开辟的“丝绸之路”,但是这条古道的存在却不容置疑,它在很长一段时间被人们忽略,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古道穿行的地区过于险峻。
其实只要对东方大陆的地理环境稍加分析,就会发现这条古道成为中国与外界交流的最早通道,是有其必然性的。
在远古时代,西南的确是中原通向外界的最好的出口,至少在行程开始的时候是会给人造成这样的假象。
那时,北边是蒙古草原,更北边则是西伯利亚荒原,而西边是令人生畏胆寒的沙漠,至于东边,则是茫茫的大海,唯一的出路,似乎只有春光明媚生机盎然的西南了。
毕竟原始的林莽与荒原、沙漠以及大海相比,要显得柔软和容易征服一些。
但是在漫长的西南开发史中,最初给人感觉容易通行的西南,实际上是一个关山险阻难以逾越之地。
唐代的诗人李白到四川,感慨“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如果他当年能沿着茶马古道见识一下滇西那雄浑的大山与湍急的江河,他也许会后悔到蜀地时把话说得太死。
真正使这条古道从尘封的历史中显露出来,则是在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以后。
20世纪20年代末30年代初在中国进行探险考察,并因《丝绸之路》一书声名遐迩的斯文·赫定就曾预言,中国将依靠丝绸古道来与日本一决胜负。
的确,在八年抗战中,斯文·赫定的预言几乎变成了现实,只是为中国输送战略物资最重要的生命线并不是他所指的丝绸古道,而是大后方云南连接外界的茶马古道。
此后进行的滇西抗战,实际上就是围绕对茶马古道的控制权展开的。
从大理分道的另一条茶马古道向西北而行,经大理、丽江、香格里拉、昌都、拉萨再到尼泊尔、印度。
这是一条隐没在滇西的群山中,也隐没在中国历史书中的茶马古道,一两千年来,它的生命只是在一代代的茶商、赶马人、探险家、僧人艰难的行走中得以延续。
与茶马古道的其它线路相比,它延伸的路径更加的艰难和隐晦,以至于除非是亲身走过,否则不会想到有人能用双脚去丈量滇西北雪山与雪山的距离。
在云南生活的诗人于坚曾经写过这样的诗句:……一辈子也看不见地平线/要看得远,就要向高处攀登/但在山峰你看见的仍然是山峰/无数更高的山峰……这其实也是当年行走在茶马古道滇藏线上的赶马人最直观的感受。
这是我们这个星球上最令人惊心动魄的线路,它不像中原平坦地区的道路那样显眼,而是像鲁迅先生所说的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
但是这样的路却因地理环境的险恶而呈现蜘蛛网一样的布局,不同的茶叶商和赶马人走的茶马道不尽相同,没有一条显而易见的捷径,有的只能是探索,只要存在走得通的可能,都有人去尝试,因此,这条茶马古道也就成为了亚洲大陆历史上最为复杂的商业道路,它的复杂在于,要抵达西藏,就必须穿越亚洲大陆板块最险峻的横断山脉,必须穿越澜沧江、怒江、金沙江,这也是今天茶马古道滇藏线为什么没有一条清晰而固定线路的原因。
其实想想也就明白,在通向西藏的过程中,沿途的高山与大河足以将世界上的任何道路埋藏,所有从这一地区穿过的道路都必须低调和谦虚,必须不示声张地顺从山的脾气江河的脾气,否则小小的一次雪崩或者小小的一次洪流,都可能将所谓的道路拦腰折断。
那么,在漫长的岁月里,又是什么样的力量促使无数的人宁愿以生命为代价,一次次行走在茶马古道的滇藏线上?回答竟然是一个“茶”字。
据专家考证,这条线路起源于唐宋时期的“茶马互市”。
因西藏属高寒地区,海拔都在三四千米以上,糌粑、奶类、酥油、牛羊肉是藏民的主食。
在高寒地区,需要摄入含热量高的脂肪,但没有蔬菜,糌粑又燥热,过多的脂肪在人体内不易分解,而茶叶不但能够分解脂肪,又防止燥热,故藏民在长期的生活中,创造了喝酥油茶的高原生活习惯。
明万历年间王庭相作《严茶议》说:“茶之为物,西戎吐蕃古今皆仰给之。
以其腥肉之物,非茶不消,青稞之热,非茶不解,故不能不赖于此。
是则山林茶木之叶,而关国家政体之大,经国君子,固不可不以为重而议处之地也。
”王庭相的这段文字,清楚地说明了藏区与茶区的自然与历史的关系。
在藏语中,“茶”的发音是“加”,藏族古谚有云:“加察热!加霞热!加梭热!”翻译为汉语就是:“茶是血!茶是肉!茶是生命!”然而西藏虽然是茶叶消费大区,但却不产茶,而在内地,民间役使和军队征战都需要大量的骡马,藏区和川、滇边地却又产良马。
于是,具有互补性的茶和马的交易即“茶马互市”便应运而生。
这样,藏区和川、滇边地出产的骡马、毛皮、药材等和川滇及内地出产的茶叶、布匹、盐和日用器皿等等,在横断山区的高山深谷间南来北往,流动不息,并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而日趋繁荣,形成一条延续至今的“茶马古道”。
三、茶马南道茶马南道分为三线,即东出老、越,南出缅、泰,西出缅、印。
在这三条线中,马帮常走和运量最大的是南出缅、泰这一条,即从普洱县出发,经那柯里、思茅、车里、勐海、打洛通往缅甸的景栋。
在旱季,由普洱经德化、那迁、六顺、糯扎渡口至澜沧、孟连、通往缅甸的景栋也是马帮常走之路。
然而到了雨季,由于澜沧江水涨,常常导致马路不通。
李佛一先生1939年发表在《教育与科学》杂志上的文章谈到,在20世纪30年代初期,缅甸所属猛艮土司境内,尚未通行汽车,勐海每年出口的茶叶,须取道澜沧江之孟连土司地出缅。
西北直运到缅属北掸邦中心锡箔上火车,由锡箔西南运经瓦城(曼德勒),再直南经大市而达仰光,再由仰光换船三日或四日到印度加尔各达上岸。
再上火车北运至西里古里。
由西里古里用牛车或汽车运至葛伦堡。
至此又须改用骡马运入藏。
这样的茶马商道,不要说走一遍了,就是说一遍也让人感觉到累,然而这样的路线到拉萨不过三四十天,而走茶马西道经下关、中甸入藏,顺利的话也要三四个月。
因此,即使是运至西藏的茶叶,走茶马南道的也渐渐多了起来。
当年,随着勐海茶叶产销的日渐兴盛,云南南部的茶叶运输繁忙异常,据《十二版纳志》载:“每届冬晴季节,祥云、镇南、蒙化、景东等成千上万的后路马帮都向勐海集中。
在清末和民国年间,出入思茅区的马帮分为前路马帮、后路马帮以及藏族马帮。
从滇中、滇东南一带而来的马帮称之为前路马帮;从滇西方向而来的马帮称之为后路马帮,而从滇西北方向而来的马帮则被称为藏族马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