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八大家之苏轼(9)黄州惠州儋州唐宋八大家之苏轼九、黄州惠州儋州前导言:四十五岁被贬湖北黄州,他为什么做起了“东坡肉”?五十九岁被贬广东惠州,他如何学会放弃和超脱?六十二岁被贬海南儋州,他究竟怎样培养出了一名破天荒的学生?看愈挫愈勇的苏轼到底如何能够置死地而后生?《唐宋八大家》之苏轼第九集《黄州惠州儋州》,敬请关注。
画外音:苏轼一生既有高居朝堂、志得意满的风光;也有九死一生、失魂落魄的遭遇。
黄州、惠州、儋州,就是他先后三次被贬谪的地方,也是他人生不堪回首的三次低谷。
然而,也正是这一次比一次更加遥远偏僻的贬谪之地,苏轼完成了从养尊处优的士大夫,到胸怀天下的文化巨人的嬗变。
在这三次贬谪中,第一次贬谪最让苏轼措手不及。
当时,苏轼担任湖州知州。
可是朝廷中的一些人忌恨苏轼的盛名,一心想把苏轼扳倒。
不过他们从苏轼的政绩中又挑不出什么毛病,便从苏轼的文字中寻找把柄,并罗列出“攻击新法”、“诽谤朝廷”等若干莫须有的罪名,要求宋神宗对苏轼处以死刑。
随后,苏轼被押解到开封御史台,经过两个多月的刑讯逼供,苏轼在精神和肉体上,都遭受了难以言喻的凌辱和折磨。
最终,所谓的罪名成立,只等待皇帝判决。
由于御史台又称乌台,所以这个事件就是历史上著名的“乌台诗案”。
苏轼下狱后,爱戴他的地方百姓为之伤心落泪,朝野中那些正直的官员们,包括虽已退休在家、但仍有政治影响力的王安石,也纷纷上书劝谏,为苏轼鸣不平。
最终,苏轼得以免除死罪,被贬为黄州团练副使,实际上是作为罪人被监管在黄州。
那么,苏轼到了黄州之后,到底面临的是怎样的生活状态?苏轼对自己的过往人生究竟会做出怎样的反思呢?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康震教授,继续精彩讲述系列节目《唐宋八大家之苏轼》第九集《黄州惠州儋州》,敬请关注。
康震:建中靖国元年,公元1101年,被流放到海南岛三年之后,六十六岁的苏轼准备回到中原。
这年五月他来到了金山的龙游寺,这个寺庙里边挂了他原来的一幅画像。
苏轼这次来,又看到了自己的画像,他很感慨,写了一首诗,很短,只有四句:“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
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
”——苏轼《自题金山画像》我,我的心,像死灰一样的平静。
我的身体像一叶扁舟,居无定所。
你问我老苏这辈子都干了些啥?我就干了三件事:四十多岁的时候被贬到黄州,年近花甲的时候贬到广东惠州,六十多了贬到海外——海南岛,我这辈子就干了这三件事。
我们能听得出来,这是一种巨大的自我解嘲,但是解嘲,自我解嘲是需要勇气的。
就实际的生活而言,苏轼这一辈子三次被贬,累计将近十一年,占了他仕途经历的三分之一时间,这是非常不幸的,是很悲哀的。
但是问题(是),生活是个辩证法。
如果苏轼没有被贬这三次,也许他就不是我们所认识的那个苏东坡了,他只是苏子瞻;也许他身上就没有那么多让我们感觉到可爱的地方;他身上就没有那个让我们仰慕、倾慕和景仰的那些味道了。
所以如果说从苏东坡的成长、成熟和作为中国文化当中的一个饶有趣味的、令人景仰的形象而言,这三次被贬反而对他来讲成为了机遇,是幸运。
起码对于从他到现在的这将近一千多年的中国文化史来讲是个幸运。
苏轼被贬黄州,这是他这一辈子第一次被贬谪。
在他被贬谪之前,他是个成功者。
他科举考得好,制科考得更好,做官做得很顺利。
在朝廷做过官,在地方也做过行政首长,他不是个夸夸其谈的人,虽然他可以夸夸其谈。
他很有才华,诗写得好、词写得好、文写得好,有一大帮朋友,大家都尊他为文坛的宗主。
在地方做官的时候,办了很多漂亮的工程,都很不错。
事实证明,他一直都是很正确的一个人。
但是现在,被贬黄州的潜台词是:这一切都过去了,从今天开始,你就是一个错误的人。
所以,这对苏轼来讲,你注意,这是一种完全新的体验。
因为他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所以苏轼刚开始被贬黄州的时候他是很恐惧的。
问题就在于,他是很恐惧、是很害怕、是在躲藏,恨不能自己穿上个隐形衣,把自己变成透明人。
但是人生七十古来稀,他后来活了六十六,那剩下这二十二年,是不是就藏在草窠子里头,藏在树洞里头,就永远不见人了?难道就在恐惧、畏缩当中度过残生吗?这符合苏轼的个性吗?肯定不符合。
再者,话说回来了,他就是被贬黄州,这是人家帮他的。
很多人都在帮他,我们前面说过的,连王安石都在帮他说话,神宗的祖母曹太后在帮他说话,张方平在帮他说话,司马光在帮他说话,很多人都在帮他说话。
就说宋神宗本人,真的那么讨厌他吗?宋神宗讨厌他是有选择的,讨厌的是他话太多、嘴太长,成天抨击新法,但是宋神宗对他的才华是相当地钦佩。
别人都说苏轼很像唐朝的李白,宋神宗说不对,怎么能像李白呢?李白有苏轼的才情,他没有苏轼的学问。
(神宗)经常在宫里头看着看着书,就想不起来吃饭,他看谁的书呢?看苏轼的。
其实对他是很喜欢的。
所以我讲这什么意思?就是没有让他变成一个绝望的人,还是有希望的。
在很大程度上,宋神宗把他弄到黄州来了,就是让他消停点,给他个教训,让你先休息一阵子,并没打算一棍子打死你。
这跟贬惠州的时候不一样,大家要有概念。
贬黄州的时候,你注意,苏轼从开封出发走到黄州,走了一个多月可是后来苏轼从河北定州走到惠州,走了半年多,那是完全性质不同的一种贬谪。
黄州在哪儿呢?黄州我说这意思,它在长江边上,在长江中游,它离开封并不是特别远,它还没有完全脱离开皇帝的视野。
一切都没沉到底呢,你难道自己就要放弃吗?换过来说,让你在黄州消停点,这未尝不是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好好反省反省。
不管贬谪你这事本身对不对,让你自己对你自己真实存在的缺点和缺陷反省反省,你难道就没有缺点吗?你就一直正确吗?你就一直高高在上吗?你就永远是那么恃才傲物、那么桀骜不驯,天下就你最有才华?真的是这样吗?值得反思。
苏轼在黄州,对自己的人生的缺点,真的有反省。
在佛教里边有一个术语叫“业”。
什么叫“业”呢?就是你做了一件事情,这就是一个“业”。
你做了这个事情,会对你有所反应,这叫“业报”。
做了很多的事情都会有“业”,苏轼就在反省说,我这“业”是重在哪儿了?他“口业”太重,所以遭了报应了。
他说自己写了那么多的文章,“悦可耳目。
如人善博,日胜日负,自云是巧,不知是业。
”——苏轼《胜相院经藏记》我说的话、写的文章都很漂亮,大家听着都很高兴,可不知道这像赌博一样,有一天你是赢了,满把;有一天你就彻底输了,自己觉得还挺讨巧的。
实际上是一种“业”,而且“业”太重。
他的“业”主要重在哪儿呢?苏轼说看,我当年为了考科举,为了写漂亮的文章,写了很多洋洋洒洒的大道理,说了很多洋洋洒洒的空道理,像鸟儿一样,有点自鸣得意。
细一看,有什么实际内容吗?没有。
纵横捭阖、花里胡哨,排比句多、感叹句多,有实际内容吗?苏轼说,还是少。
不是没有实际内容,还是少。
他反省自己反省地很聪明,他举了一个特别恰当的例子:他说你看,你要说是一棵树长得就跟钻天杨似的,直溜溜的,好看吗?不好看。
人老喜欢这树长得歪歪扭扭的,最好长个瘤子。
我们看在白桦树上,结个小瘤,感觉像个眼睛一样,好看。
一个梅树,一杆老梅树上长一个瘤,感觉特苍劲有力。
一看那石头长了很多花纹,多漂亮。
苏轼说,完蛋。
树身上长瘤那是病,石头上长了很多纹路,这样的石头不会很坚硬,这都是它们的病。
它们的病被当做了一种美来欣赏,这叫什么?这叫病态美,就跟龚自珍写的《病梅馆记》一样。
苏轼说,我多年以来把自己身上的瘤子和身上的这种石纹当做炫耀的东西,错了,这是很不对的。
所以回顾我这三十年,真是错误多多、漏洞多多。
甭管苏轼处于什么目的,这是一种很真诚的反省。
画外音:苏轼遭遇的“乌台诗案”开创了中国历史上以诗治罪的先例,也拉开了中国文字狱历史的先河。
苏轼被贬黄州,虽然是有官员之名,却无官职之实,实际上就是以罪人身份被看护、监管起来。
那么在黄州的艰难岁月里,戴罪之身的苏轼究竟是如何生活的?康震:黄州的被贬,宣告了一个道理,就是你之前很高端、很正确、很完美,现在开始不完美了,你得开始新的生活。
在新的环境里,你将再一次证明,你也许是正确的。
证明才能证明呢?不让交朋友了,朋友们也不跟你联系了,也不敢写诗文了,也不敢发表意见了,怎么办呢?诗文不让写了,写什么呢?写《猪肉颂》、写菜谱。
做官没权力了,不许签书公事,那干什么呢?做菜、下地劳动。
在每一个具体的生活当中,永远都有正确的事等待你去做,不要无所事事。
苏轼做了非常拿手的东坡肉,其实就是红烧肉。
他不但自己做东坡肉(红烧肉),他还把它写出来,广播天下。
我们现在一般都不说我们吃红烧肉,我们都说吃东坡肉。
他写的《猪肉颂》写得非常好,原文说:“净洗锅,少著水,柴头罨烟焰不起。
待它自熟莫催它,火候足时它自美。
黄州好猪肉,价贱如泥土。
贵人不肯吃,贫人不解煮。
早晨起来打两碗,饱得自家君莫管。
”——苏轼《猪肉颂》你觉得这跟“大江东去”比起来是不是风格上有点差别啊?你别老想他在黄州写“大江东去”,他要没有这个《猪肉颂》的心态,能写出“大江东去”的意境吗?不可能。
得先有这个充分的放松,才有那个充分的意境。
《猪肉颂》,永远的《猪肉颂》,让中国人反复回味将近一千年。
写得太俗了,但是写得太美了。
在朝廷的时候朋友多,苏轼这个人的特点。
他儿子回忆说,我父亲如果一天见不着朋友,就坐卧不宁。
那完了,黄州没那么多现成的朋友等着他,特别是跟他等量齐观的朋友。
怎么办?没朋友,那就创造朋友。
只要心态转变,天下的人都是你的朋友。
苏轼是走街串巷,在路上碰见个农民,跟人家说,聊聊呗。
人家说聊什么呀,我们都不识字。
聊什么都行,讲故事吧,讲一个讲一个。
那人说,故事讲不了,没有故事。
瞎编一个总行吧?编不出来。
随便讲个鬼的故事总行吧?我讲给你听好不好?交朋友,跑到人家去,有一个朋友煎饼煎得挺好吃的,他一咬,挺酥的,就问他这饼叫什么名字?朋友说,一边做着饼说,谁给饼,就是饼呗。
饼谁给它起名字?没名字,那好了,就叫为什么酥吧,所以这饼的名字就叫“为甚酥”。
又跑到一人家去,人家酿酒,正在酿酒。
喝了一口,没有酒的味,有醋的味道,太酸了。
就跟人说,你这有名儿吗?人家说也没名儿。
说你这酒肯定是做醋把水放多了,你这酒就叫错放水吧(“错着水”),这不就是找乐吗。
“为甚酥”、“错着水”,这就是苏轼定名的知名品牌,两个品牌,一个是饼,一个是酒。
苏轼不光是关心自己的事,对大家的事依然很热心。
但是他做不了什么,因为他没有职、没有权,怎么办呢?他做点公益活动,做点慈善活动。
黄州这个地方地僻民贫,有些风俗非常恶劣:养不起那么多孩子,生孩子生下一两个能养着就不错了,那时候又没有节育的措施,生孩子生多了怎么办呢?就放在冷水盆里给他溺死。
苏轼一听这个,心里特别难过,发起了一个慈善组织,叫“育儿会”。
他发起的,并且自己首先捐款,向当地的富户,每年大家每家每户交一万块钱的会费,他首先捐了,用来买一些婴儿的保健品、必要的一些衣物,或者说养婴儿所需要的东西。
通过这种方法来尽可能地挽救一些幼小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