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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儒雅到苍野——吴子复隶书创作的分期及成就(翁泽文)

从儒雅到苍野——吴子复隶书创作的分期及成就翁泽文自清代中期以来,广东就逐渐形成了深厚的碑学基础。

清代碑学最重要的思想家阮元曾任两广总督等职九年,其倡导碑学的宣言书《南北书派论》和《北碑南帖论》正是发表于此时,从而使广东成为碑学的主要发源地。

碑派代表人物伊秉绶曾两次到广东任职,其隶书在广东影响深远,主宰广东书坛近百年。

另外三位碑派代表人物何绍基曾在广东主持乡试,吴大澂曾任广东巡抚,黄牧甫曾客居广州十八年,均为碑学在广东的传播和发展推波助澜。

更重要的是,广东本土也涌现出大批碑派书家,先有李文田、潘存,后有康有为、梁启超、易孺、林直勉、胡汉民等,均对广东碑学的兴盛起到了巨大的作用。

显而易见,无论在理论上还是在实践上,吴子复(1899—1979)都是现代广东书坛最主要的碑学传承者,其碑派书风正是在广东深厚的碑学基础上建立起来的。

早在童年时代,吴子复即已从何绍基字帖入手正式学习隶书。

在其一生的艺术历程中,书风发生过几次转变,线索大致如下:最初源自清代隶书名家何绍基、邓石如、伊秉绶等,接着取法民国时期广东隶书名家林直勉,然后上溯至汉隶《张迁碑》、《曹全碑》①、《礼器碑》等,而以《礼器碑》为主导,最后改弦易辙落足于东晋名刻《好太王碑》。

在这一过程中,他一直以隶书为专攻,创作方法始终不离碑学轨范。

虽然他学书从临摹何绍基入手,但由于他的早期作品传世极少,从其现存早期作品中未能发现何绍基的痕迹,反而可以明显看出邓石如和伊秉绶的踪影。

在上溯汉隶之后,他大量临习,有“写遍人间两汉碑”之誉,虽然是一种夸张的说法,但毕竟反映出他涉猎的广泛。

不妨对吴子复的隶书风格作一个大致的分期:以1971年为界,分为前后两期。

前期作品以《礼器碑》风格为主流,意在表现碑版完好无损的面貌,不妨称之为吴氏的“《礼器碑》时期”;后期作品以《好太王碑》风格为基调,意在追踵碑版残泐剥蚀的状态,不妨称之为吴氏的“《好太王碑》时期”。

必须指出的是,这样的命名只是表明《礼器碑》或《好太王碑》分别是这两个时期吴子复隶书笔法模式的源头与书风的代表,而并不意味着他的所有作品都直接源自《礼器碑》或《好太王碑》。

吴子复评《礼器碑》云:“此碑风华俊逸,结体平正中而多变化,用笔有迹象可寻。

石存曲阜孔庙中,剥蚀较少,椎柘(拓)清晰,点画的起止往复都历历可见。

”②该碑石面平整光洁,刻工精良,点画有如墨迹,既有金石气息,也不乏笔墨韵味,堪称汉碑之极品。

不过,即便刻工再精良,也不如汉简的墨迹来得真实。

但作为一位碑派书家,吴子复并没有选择汉简去直截了当地再现汉人的笔法,而是选择《礼器碑》作为主攻对象去曲折地探求汉人的笔法。

必须强调的是,《礼器碑》这类汉碑的笔法与同时代汉简的笔法并不相同。

东汉时期的隶书有两种类型,一种无波挑,一种有波挑。

后人将这种有波挑的隶书称为“八分”,“八”可作“背”解,意即其字势左右相背分散。

其时在庄重正规的场合如碑刻中使用的是有波挑的八分隶书,又称为“铭石书”;而在日常应用如简牍中出现的则多为无波挑的隶书,属于一种通俗简率的手写体。

因此,汉碑文字与汉简文字属于两个不同的体系,犹如文言文与白话文的区别。

八分隶书不是日常使用的书体,书家必须有意专攻才能掌握。

所以,吴子复从《礼器碑》中探求总结出来的涩笔徐行、一波三折的八分笔法,自然也就不同于那种挺括流畅、平易简捷的汉简笔法。

如此一来,既可避免单纯模拟汉简容易造成的浮滑之弊,又不致于误入因过度追求金石气而导致的雕琢造作的歧途。

这一时期吴子复的隶书作品,大都具备《礼器碑》的风格特征,并深得《礼器碑》之神韵,但也不乏自己的主观发挥。

从他的几件《礼器碑》临作来看,字形规范,结体严谨端庄,秀丽典雅,用笔一丝不苟,刻意求工,在平正中蕴含奇气。

笔画多见方折,挺拔瘦劲,细而不弱,如铁画银钩,圆劲而内敛。

字势左右开张,长画一波三折,蚕头雁尾的特征非常明显。

雁尾凝重朴厚,出锋尖锐,呈三角形,有如刀削斧劈,棱角分明,丰满而不臃肿,与其他笔画的瘦劲形成强烈的对比;除雁尾外,其他笔画的粗细变化不大,但由于有雁尾在其中起调剂作用,故不显单调。

不难发现,吴子复临习过的汉碑虽多,但临得最精当的莫过于《礼器碑》。

综观吴子复一生,其隶书作品虽然面貌各异,但最为扣人心弦者也是倾向于《礼器碑》一路的。

甚至在其进入“《好太王碑》时期”,认为自己已达到“通会之际”的时候,其《好太王碑》风格的作品也依然无法超越其《礼器碑》风格的作品。

显而易见,在无数的隶书碑刻当中,《礼器碑》与吴子复的“缘份”最深——吴子复对《礼器碑》的理解最为透彻,对《礼器碑》的临习最能得其精髓,对《礼器碑》的再创造也最受书法界的推崇,以致人们一谈到吴子复就会联想起《礼器碑》,甚至一谈到《礼器碑》也会联想起吴子复。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吴子复与《礼器碑》穿越了一千多年的时光隧道而实现对话,进而融合成为一个不可分割的复合体,可谓有缘千年来相会,心有灵犀一点通。

但是,出人意料的是,吴子复对《礼器碑》的评价并不是太高:“《礼器》秀丽,人所同好,宜于初学,但绝非汉碑之神品,比之《张迁》、《西狭颂》、《石门颂》、《郙阁颂》、《校官碑》,则不可同日而语矣。

”这个问题应该客观看待。

《礼器碑》作为汉隶的杰出代表,受到历代书家学者的一致推崇,学术界早有公论。

即便确如吴子复所言,也不影响人们对吴子复书法的评价,毕竟《礼器碑》书法的高低与吴子复书法的高低是两回事。

20世纪50年代,吴子复先后应邀为广州一些重要的名胜古迹留下了墨迹,其中最著名的有广州博物馆“镇海楼”题名、镇海楼长联、“广州博物馆”题名等。

为古建筑物题写牌匾,如果一味追求精致奇巧,则无雍容大度之气,与古建筑物雄伟壮观的风格及历史沧桑感无法协调;如果过分强调拙朴率意,而没有奇思妙想与之互为表里,则失之粗野,经不起深入品味。

因此,对这个“度”的把握极为重要。

吴子复这三件作品在《礼器碑》的基础上又融入了其他汉碑的风格特点,以追求儒雅为目标,既有汉隶雍容大度的古雅之气,又将奇思妙想外露为一种稚拙之意,并将两者很好地融为一体,形成自己含蓄秀丽、清迈典雅的艺术风格。

其中,“镇海楼”题名是拙朴与精巧相互融合的典范之作,字形在严整之中又有跌宕起伏,毫无呆滞之感;镇海楼长联以《礼器碑》为基调,又融汇了《张迁碑》等众碑之美,修短合度,气韵流注,浑然一体,用笔以方折为主,奋笔轻举,势险节短,转折处则映带呼应,离而不绝,再加上纤波浓点错落其间,可谓曲尽其妙;“广州博物馆”题名字形虽然总体呈宽扁的隶书特征,但又不是机械地强求统一,而是大小高低参差错落,一字一奇,绝无雷同之感。

20世纪60年代前期,吴子复继续在隶书的道路上努力探索,在进一步加深对《礼器碑》研究的基础上,更加广泛地吸取其他各种汉碑的特点。

从他此时临习《礼器碑》的作品以及创作的大量的各种隶书集字作品中即可看出,作品中的主观因素基本超越了客观因素,体现的已经是吴子复自己的隶书面貌。

随着年龄的不断增长,阅历的不断丰富,吴子复的审美观念也逐渐“返老还童”,对稚拙意味和金石气的偏爱也越来越深。

《礼器碑》字形不属于稚拙的类型,笔画的金石气也不够浓郁,已无法满足吴子复因审美观念的转变而带来的新的要求。

因此,他矫首远望,将目光转向了更加稚拙、更加苍野、更加具备金石气的另一座丰碑——《好太王碑》。

《好太王碑》字迹不事雕琢,天真烂漫,浑朴天成,与出自书家之手的《礼器碑》大异其趣,正如吴子复所言:“此碑书道艺术朴质高韵,稚拙纯真,新意异态,穷极其变,堪称魏晋碑刻之优者。

”③“《好大王碑》憨态可掬,不拘平直,拙处倍有生机,庄者视之庄,谐者视之谐。

”④可谓推崇备至。

该碑虽然颇受艺林推重,但取法该碑而卓有成就者并不多,吴子复可算是其中一位佼佼者。

目前所见吴子复取法《好太王碑》的作品多为集字联。

其中最早的一件是1971年所作的《隶书集好太王碑七言联》,书文字形似直接从《好太王碑》中移植过来,参差错落,稚拙而有奇趣。

用笔艰涩,点画斑驳,充满苍郁凝重之气,着力再现原碑字形线条的残泐质感。

而款识既是他对《好太王碑》最早的评价,也可视为对此联的自我评价。

试看吴子复这一时期的另外几件《好太王碑》集字作品,可见其字形已不再局限于八分隶书常见的宽扁之势,而以楷书式的方正居多,时或如篆书之纵长。

点画线条排列组合紧密有序而不乏变化,带有楷书的笔势,类似于印文缪篆的结构方式,但不取缪篆的屈曲回叠之法。

在字形结构大小、疏密的处理上打破常规乃至反其道而行之,小处反大,密处反疏。

原碑中的种种奇特现象——篆、隶、楷诸体杂陈的字体、由草书隶定的字形和偏旁、与汉简帛书等日常手写体相同的简便写法等,均被其成功地转化为一种别开生面的奇趣,并被统一在相同的风格当中。

在这些作品中,原本常规的一波三折的撇捺和长横已变得劲直短促,并被限定在字形主体轮廓之内,不再向左右两边伸展。

笔画粗细变化不大,露锋大为减少,将原先着意追求的蚕头雁尾棱角分明的典型隶书笔画,置换成一种没有轻重缓急和提按顿挫的直线,类似于篆书笔画,含蓄内敛,锋芒不露,但不作小篆的“篆引”⑤样式。

在某些转折处,又以曲线圆笔出之,在谨严中寓简率,在刻板中见灵动。

这就形成了人们通常所谓的“以篆写隶”的笔法,不过篆书线条婀娜多姿的委婉风致则全然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质直率真、朴实无华的线条风格,通篇也无一字具备篆书的典型特征。

尽管这种所谓“以篆写隶”的笔法在原碑中只不过是一种无意的巧合,但在吴子复的作品当中,却变成了一种有意的追求。

实际上,这一时期吴子复的大部分作品并非《好太王碑》集字,但由于此时他已沉浸在《好太王碑》的氛围当中,因此这类作品也有不少呈现出《好太王碑》的面貌,或带有《好太王碑》的某些特点,用笔艰涩苍老,锋芒不露,笔画的蚕头雁尾仅具大意,超长的笔画也不再出现,字形虽然不同于《好太王碑》,但却同样不作左右开张的八分之势。

吴子复此时的隶书,犹如人类在生理上进入垂暮之年进而返老还童一样,由纯熟转向生涩,呈现出一种返朴归真的意味,也即吴子复在作品款识中多次提到的“稚拙纯真”,这正是他从《好太王碑》中得到的启示。

追求稚拙纯真,犹如崇尚原始艺术和儿童艺术。

在技法上,原始艺术、儿童艺术与后世艺术、成人艺术自然不可同日而语,但在艺术品格上,原始艺术和儿童艺术却有其独特的审美价值。

科技是越新、越成熟越好,艺术却不尽然。

当然,艺术上的稚拙纯真所代表的是不落蹊径和不随世俗,看似童稚涂鸦,实则与初学时学力未到、心手相违有着本质的区别。

对此,吴子复是这样说的:“经过相当的修养,把技巧熟练到‘炉火纯青’的时候,是意识底地由熟而返生,这‘返生’和先前的‘生’就大异其趣了。

这‘返生’即所谓‘稚拙化’。

‘稚拙’就是先前的生罢了。

”⑥当吴子复进入“《好太王碑》时期”之后,他就开始践行这一艺术主张,有意识地“由熟返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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