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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志国:尚秉和《焦氏易林》研究质疑

杜志国:尚秉和《焦氏易林》研究质疑《中国学术》2002年第2期《焦氏易林》是一部汉代流传下来的易学著作,又名《易林》、《焦氏周易林》、《大易通变》等,西汉人焦延寿撰。

全书以《周易》64卦为纲,通过每卦与它自身及其它63卦的相互配合,共成4096卦,并以每64卦为一林,因而称作“易林”。

每卦又皆各配有文辞,大多用四言韵语写成,偶尔也有三字为句的。

句数多为四句,少数也有五句、六句、七句,甚至八句。

由于它结构上与《周易》有别,文辞上也不依傍《周易》,因此长期以来被视为《易》学中之另类,多归入术数一派。

近代学者尚秉和先生一反前之观念,认为《焦氏易林》不但传经,而且“字字步趋《周易》”,发前人所未发。

而在整个尚氏《易》学体系中,《焦氏易林》一书也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意义非凡,可以说它是尚秉和先生“打通西汉以前的易学,钩沉失传易象的敲门砖”。

其所著《焦氏易林注》(以下简称《注》)、《焦氏易诂》二书,也向为学者所重。

尚氏《易林》研究的最大特色就在于象数,尚秉和先生认为“《易林》之词无一字不从象生”,“有吾人不知其象者矣,断无象外之辞”,他广泛运用伏象、覆象、中爻、半象,以及先天卦、后天卦、纳甲、辟卦、九宫等法来解《易林》,以求无一字不合象,共发掘《易林》用象1500余例,远远超过了《说卦传》所载,从而被视为对《易》象研究的重大贡献,王树鰓赞之曰:“不但为焦氏之功臣,而抑亦西汉先师之厚幸也。

”仵墉曰:“不但为焦氏之功臣,实于《易》学所关至钜,其有功于后学甚大。

”于省吾先生说:“由于《周易》无象外之辞,而先生的绝大发明则在于象,解决了旧所不解的很多的易象问题,可以说,先生对易象贡献是空前的。

”汉代是象数《易》的黄金时期,焦延寿作为卦气说发展过程中的一位重要人物,其所著《焦氏易林》中含有象数学的成分,当然很有可能。

但是,是否即如尚先生所言,字字皆从象生,是否运用了那么多的取象方法以及那么多的“逸象”,却是值得怀疑的。

尚氏《易林》研究本身存在的许多自相矛盾之处、牵强附会之说也是不可回避的。

从而,学术界对尚氏《易林》研究所作的高度评价也有重新思考的必要。

在当代学者中,《焦氏易林》所包含的文学、哲学价值已经受到了比较多的关注,但奉尚氏之说为圭臬的仍不在少数,邓球柏氏所著《白话焦氏易林》一书,虽然在方法上与尚氏有一定差异,但仍不脱象数之囿,可是并不成功,自《随》林之后,基本再未作任何象数方面的阐释。

杨书诚在为该书所作的《序》中说:“近人有尚秉和先生五十以学《易》,精研《焦氏易林》,撰有《焦氏易诂》、《焦氏易林注》,以象解《焦氏易林》,虽大有益于后学,但一有取象泛滥,而失去易卦取象的确定性之嫌,二是未能充分挖掘出《焦氏易林》中巨大的文学上与哲学上的财富,不能不说是一件憾事。

”可更为遗憾的是,即使是注意到了是书中包含的巨大的文学与哲学财富的学者,仍然不能摆脱象数的束缚,险怪之论常见诸笔端。

如陈良运《<焦氏易林>诗学阐释》一书着重阐发了《焦氏易林》在文学上的价值,但很多地方却仍以象数学为立论的根据,而某些观点之大胆,足以令人瞠目结舌。

《焦氏易林•革之讼》曰:临河求鲤,燕婉失饵。

屏气摄息,不得鲤子。

陈良运认为“这是一首描写夫妇之间性生活的诗,可能是文人诗中绝无仅有之作”,并解释说:“《革》是阴性卦,下经卦为《离》,为…中女‟,又有…鱼‟象(《诗经》中的…鱼‟,多有性的意味);上经卦为《兑》,有…欢悦‟之象;互体有《巽》,有…入‟之义。

《讼》是阳性卦,下经卦为《坎》,为…中男‟,上经卦为《乾》,取阳性之义,互体又是《离》、《巽》,再示…入‟、…中女‟之义”。

前卦互体中也有《乾》,两相默契,暗示这对夫妇正在性交,想生个儿子;孔子有儿名…鲤‟,以此借代。

这首诗全用隐喻之辞展述,以…燕婉‟喻夫妇缱绻情态,…屏气摄息‟则是当时已广为流行的道家…房中术‟之类性学书籍中的语言(如马王堆出土的性学古籍《十问》就有性交应与气功相结合的问答)。

很遗憾,这对夫妇终未能如愿。

在生育科学尚不发达的时代,没有生育儿女,往往是女方引咎自责。

焦氏有一首寓言诗即表此意:秋冬探巢,不得鹊雏;衔指北去,惭我少夫。

(《师》之《革》)因无生育,雌鸟惭愧地自动离开她的…少夫‟”。

此种解释大胆至极,也草率至极。

但是,如果没有先验的象数学观念,也未必会有如此荒诞不经的引申。

本文无意于象数学本身的是非评判,仅是试图通过对尚氏《易林》研究本身的分析,揭示出其不可信之处,希望能引起对《焦氏易林》与象数学关系的重新思考。

也许走出象数的迷雾,我们会发现《焦氏易林》所包含的多方面的文学和文献价值更值得关注。

一、方法上:文无定法,取象随意取象手段的丰富和取象范围的扩大,使尚氏《易林》研究显得精巧而又严密,但是另一方面,也不可避免地带来了取舍上的矛盾,从方法上讲,首先就极易造成取象的不确定性和随意性。

《焦氏易林》采用卦变之法,一卦变而为六十四,所变之卦称为“遇卦”,经变化而成之卦称为“之卦”(也称本卦),尚秉和先生充分利用这种卦变之法,时而用之卦取象,时而用遇卦取象,时而二者兼用,并无定法。

同时,《周易》六十四卦皆是由上下两单卦组成,照尚氏《易林》研究体例,有所谓“中爻”,这样一卦之中本身就包含四个单卦;又有伏象,可取四单卦;又有覆象,也可取四单卦;又可用遇卦象,上述方式可以同样地重复一次。

如此一来,除《乾之乾》、《乾之坤》、《坤之坤》、《坤之乾》、《既济之既济》、《既济之未济》、《未济之未济》、《未济之既济》只有两卦象可取外,其余每一条林词可取的卦象均在四种以上(包括四种),我们任举几例,如《乾之同人》,《同人》离下乾上,中爻巽、乾;伏《师》,坎下坤上,中爻震、坤;覆《大有》,乾下离上,中爻乾、兑;遇卦《乾》,无变化,总共可取六卦象。

《之革》,《革》离下兑上,中爻巽、乾;伏《蒙》,坎下艮上,中爻也为震、坤,已经可取全部八卦象;遇卦,巽下乾上,中爻乾;伏《咸》,震下坤上,中爻坤,可取四卦象。

面对如此众多的取象方式、如此丰富的卦象内容,如果焦延寿系辞时真是字字皆从象出,那么他在众多的意象间如何取舍呢:为何取此象,而不取彼象?而对各种取象手段又如何选择呢:为何有时用之卦,有时用伏卦,有时用覆卦,有时又用遇卦?甚或杂用呢?而我们在《焦氏易林注》一书中看到的是一片杂乱无章的情形。

《易林》共64林,每卦皆出现了64次,卦象相同,但文辞却各不相同,试以《乾》卦为例,其中用之卦取象7次,遇卦47次,之、遇卦兼用6次,3次曰“详某之某”,1次未作解释,毫无规律可循。

又如,《易林》每林之中均有数卦同用遇卦象,而文辞也都不同,以《师》林为例:《师之乾》:一簧两舌,佞言諂语。

三奸成虎,曾母投杼。

《注》曰:“此全用《师》象。

震为音,故曰簧,坎数一,故曰一簧;震为舌,坤数二,故曰两舌;震数三,坤为奸,乾为虎,故曰三奸成虎;坤为母,为重,曾与层同,故曰曾母,坎为杼。

事详《坤之》注。

…佞言諂语‟言坎上下皆兑口,凡《易》云…有言‟者象皆如此。

”《师之坤》:春桃生花,季女宜家。

受福且多,在师中吉,男为邦君。

《注》曰:“此用遇卦《师》象。

震为春、为桃、为花、为生,坎为室家,巽为季女。

《诗•召南》:…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坤为邦,震为长男、为君,故曰男为邦君。

”《师之家人》:配合谁迎,利之四乡。

欣喜兴怿,所言得当。

《注》曰:“此用《师》象。

坎为配合,巽为利,震为之,震卦数四,故曰利之四乡,坤为乡,震为乐、为兴、为言。

”《师之既济》:精诚所在,神为之辅。

德教尚忠,弥世长久。

三圣茂功,多受福祉。

《注》曰:“此用《师》象。

坎为精诚,震为辅、为教,坎为忠,故曰尚忠;坤为世,重坤,故曰弥世长久;坎为圣,震数三,故曰三圣,震为功、为福祐。

”《师之未济》:钻木取火,掘地索水。

主母饥渴,子为心祸。

《注》曰:“此仍用《师》象。

伏《同人》,巽木,离火。

《师》,坤地,坎水,坤为母,震为主,故曰主母;震为子,坎为心。

”由上文所引我们可以看出,同用《师》卦,取象却完全不同,那么,是否这几卦的文辞可以互换呢?就尚氏的研究方法而言,当然可以,但这样还有系辞的标准可讲吗?事实上,全书都是随文生象,由辞比象,正象不通,则用覆、伏象;覆、伏象不通,又用遇卦象;又不通,则用半象,在取象上表现出了极大的不确定性和随意性。

如《否之萃》:破筐敞筥,弃捐于道。

坏落穿败,不复为宝。

《注》曰:“通《大畜》,震为筐筥,兑为破,巽为敝,艮为道,艮止不用,故曰弃捐;兑毁,故曰坏落穿败;震为玉、为宝,震覆,故不为宝。

”正象、伏象、覆象杂用。

又如《观之临》:人无足,法缓除。

牛出雄,走羊惊。

阳不制阴,男失其家。

《注》曰:“震为人,伏巽下断,故无足。

除,授官也。

坤柔,故缓言。

人有疾,不能授官也。

坤为半震、为雄,坤在上,故曰出雄;兑为羊,震为走、为惊,故曰走羊惊;阳少阴多,故曰不制;震为男,艮为家,艮伏,故失。

”正象、伏象、半象杂用。

又如《大过之需》:大树之子,百条共母。

当夏六月,枝叶盛茂。

鸾凤以庇,召伯避暑。

翩翩偃仰,各得其所。

《注》曰:“此用《大过》象。

巽为大树,伏震为子,故曰大树之子;巽为条、为母,乾为百,故曰百条共母;兑为月,乾数六,故曰六月;伏坤为文、为鸾凤,巽为枝叶,乾为盛茂,鸾凤居枝叶之中,故曰鸾凤以庇;伏震为召伯,坤为暑,一阳潜坤下,故曰避暑;正反震,故曰翩翩偃仰。

用遇卦象,兼及遇卦之伏象。

《易林》象学之难窥如此。

”尚秉和先生曾批评清儒依据汉人曲说,“求象不得,亦使卦再三变,以成其象”。

实际上,尚氏解《易林》之法,也未必不是再三变以成其象,只是形式不同而已。

王弼曾指责汉儒“义苟在健,何必马乎?类苟在顺,何必牛乎?义苟应健,何必从乾乃为马?而或者定马于乾,案文责卦,有马无乾,则伪说滋漫,又何可纪矣。

互体不足,遂及卦变,变又不足,推致五行。

一失其原,巧愈弥甚”,可谓切中要害,而用来评价尚氏《易林》研究同样有其合理之处。

尚氏《易林》研究的另一特色就是“复象”的大量涌现,几乎将近70%均为“复象”,如乾日、坎日、艮日、离日、震日;乾言、离言、兑言、震言;乾马、坎马、坤马、震马;乾禄、坤禄、坎禄、震禄;乾水、坤水、坎水、兑水;乾忧、坤忧、坎忧、巽忧;震木、坎木、艮木、巽木;乾虎、坤虎、艮虎、兑虎;坤牛、艮牛、离牛、兑牛;一象对三卦,对二卦的更比比皆是。

甚至一卦也可以表示两个相反的范畴,如兑为白,亦为黑。

对于“复象”的大量出现,尚氏解释说:《系辞》云圣人观象系辞,是所有卦爻辞皆从象生也,而《说卦》之象皆举其纲领,使人类推,非谓象止于此也。

又示人以复象,如乾为马,震、坎亦为马;坤为舆,震、坎亦为舆;坤为腹,离亦为腹,非谓某卦有某象,即不许某卦再有某象也,视其义何如耳。

”尚氏所言当然也有一定道理,但是如此大量的“复象”,大大淡化了卦象间的差异,于省吾先生就曾指出:“《周易》中言丘者三见,言 者一见,都取象于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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