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活着》、《许三观卖血记》的生存哲理内容摘要:对生命过程和意义的思考成为余华20世纪90年代小说的主题。
余华通过《活着》、《许三观卖血记》两部小说鲜明地反映出了他以及他所要表现的“中国人”的生存哲理:也就是在强大的压力和苦难的夹缝中竭尽所能求得“活着”的权利。
无论是“以生拒死”还是“以死求生”,我们都能感受到他们对“生”的渴望,并且,在这渴望中,我们又意识到生命自身强大的能量。
关键词:活着苦难生存哲理进入90年代,余华先后创作出《活着》、《许三观卖血记》两部力作,引起文坛内外的广泛关注,对其作品的研读也进入了更广的领域。
本文想就这两部作品中所着力表现的平凡人物一生的生存状态和为生存而苦苦挣扎的命运进行探讨。
一、生存境遇《活着》是关于苦难中的死亡故事,《许三观卖血记》是关于苦难中生存的故事。
死亡与生存是以生命的结束与持续为标志。
余华用饱满温情的笔调与细致的描写,给我们讲述了两个关于苦难生命的故事。
《活着》讲述了一个老人富贵经历苦难的一生:曾经他是一个地主家的阔少爷,但因为好赌,抗战后输了家里的一百亩地,其父亲因此失去了活下去的信心,从粪缸上掉下来,死了。
一年后,他在为病重的母亲找医生的路上,又被国民党抓去做了壮丁,经历了上战场的恐惧与被围困的饥饿, 等到解放后回家, 女儿已成了哑巴, 母亲也早已病死了。
然后是数年的大饥荒, 为了让儿子念得起书, 他甚至送走过女儿, 可是在学校的儿子有庆, 却因为医生为了救县长的女人对他抽血过多, 也死了。
女儿风霞本嫁给了城里当搬运工的二喜, 出嫁之日风光一时, 可在一年之后还是死于难产。
三个月后, 妻子家珍死于困扰她多年的软骨病。
四年后, 女婿二喜死于工地中的意外事故。
又过了三年, 外孙苦根吃豆子给撑死了。
一场场死亡接踵而至, 这其中既有人祸(父亲的死、儿子有庆的死), 也有病害(母亲的死、妻子家珍的死、女儿凤霞的死), 更有离奇的意外死亡(女婿二喜的死、外孙苦根的死), 生命在各种死亡面前变得异常脆弱。
然而, 不仅仅是亲人一个个的死亡带来的打击, 时代造成的苦难也从没有把他放过。
首先是骤然从一个出身富裕、颐指气使、骄横跋扈的地主少爷, 变成了一贫如洗的租种着原属于自己的五亩土地的佃农(即使他不输光家产, 时代也将改变其身份地位);紧接着是莫名其妙地被国民党抓去做壮丁上了战场;大饥荒时他们连儿子的羊都保不住;大跃进的时候因为村长一句话又把全村的锅砸了;新中国的医生要救新中国的县长夫人, 就让儿子死于非命;愚昧的村民对女儿的残疾和嫁不出去也不断地嘲弄取笑直到福贵成了孤寡老人, 却依旧要买牛耕田, 苦难地生活。
余华在《许三观卖血记》仍然继承了《活着》的基本主题——受难的本质。
他讲述许三观的卖血经历,以博大的温情描绘了磨难的人生,以激烈的故事形式展现了人的坚韧品格。
丝厂送茧工许三观靠出卖血液来渡过难关为促成自己的婚姻而卖血, 为儿子支付别人的医药费而卖血, 为饥荒之年的生活而卖血, 为讨好儿子的生产队长而卖血。
更悲壮也给我们带来更深刻的疼痛感的细节是, 为筹集大儿子一乐的事药费, 许三观在去上海的途中一次又一次地连续卖血,在寒冷的冬天里, 许三观将冰冷刺骨的发绿的河水一碗碗灌进肚子里, 然后浑身颤抖地走在通往医院的积雪的路上, 一次卖血中因为失血过多而昏迷,差点就这样死去了,医生为了抢救许三观,将许三观卖的血输回许三观体内,还多输入了三百毫升。
让人难以理解的是许三观醒来后不仅没有感谢抢救他的人,相反还埋怨他们将血输还到了他体内。
没有人知道他不是不珍惜自己的生命,也没有人知道他不是心疼钱,没有人知道他卖血是为了就自己的儿子,没有人知道他愿意用自己命的结束换来儿子命的延续。
看到这里,多少人都会流下悲伤怜悯的泪水。
余华正是以许三观的苦难生存际遇来演示人类沉实而厚重的历史,让温情在苦涩的生存观照下散发出华丽的光泽。
在小说中余华将许三观的苦难铺陈得淋漓尽致,他庸庸碌碌,以温饱平安为最高追求的凡人形象,折射着当今社会大部分人的生存状态。
他以“血”为依托来解决各种生存威胁的行为,以及他那对苦难温情脉脉的承受态度,都寓示着人性中的顽强与阿Q式的乐观。
小说给读者留下深刻印象的,莫过于结尾许三观最后一次不成功的“卖血”,他用生命抵押生存的故事演绎到了终点。
“他走过城里的小学,走过电影院,走过百货店..”“混浊的眼泪涌出眼眶,沿着两侧的脸刷刷地流,流到了脖子上,流到了胸口..”,仅两个动作“走”与“流泪”,便传达了普遍生存状态下的一丝无奈与悲凉,它的演奏夹杂着对人生境遇荒凉的诠释。
许三观的血在被不断地抽取,直至生命变得衰老、无用,这是人生最大的生存悲哀,也是对普通人生存困境的最深刻的揭示。
作者在不动声色中人物的悲凉就这样呈现了出来,虽然没有像前期作品中那样过分渲染对死亡的恐惧,但生存的苦痛给人们带来的震撼甚至比前者还要巨大。
从《活着》到《许三观卖血记》,我们看到了余华对生存苦难的深切关注和体恤,对日常生存中许多温暖人性的重新发现,对生名的善与真的敬畏。
二、生存方式1、以生拒死余华在《活着》的韩文版自序中写过这样的话:“作为一个词语,‘活着’在我们中国的语言里充满了力量。
”这力量来自何方? 余华象一个真正的外科大夫,手持手术刀,一层层剥落包裹在上面的神秘面纱,露出其本来面貌。
福贵从小就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没受到过良好的教育, 私塾先生说他是“朽木不可雕也”,更谈不上伟大的理想和人生追求,整日以赌博为乐,后来输光了所有的家产,亲人又先后死去,他就真的称得上一无所有了。
人的一生所追求的无外乎是精神、物质财富。
当福贵一无所有的时候,我们近乎惊讶地发现他仍然活着,并且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居然让我们感到敬畏,这正是作者所要着力表现的,也就是他所说的“活着本身的力量”。
在剥开覆盖于生命之上的层层包裹之后,我们赫然发现,原来我们一直忽视的生命本身是拥有巨大力量的。
也正是这种力量支撑着我们的生命、生存、生活以及一切意义和财富。
然而,我们却总是舍本逐末,宁愿去放弃生命而不顾一切去追逐生命以外的东西,这样做的结果只能是被生命所抛弃。
地主龙二,在土改期间,死抓住财产不放,结果挨了五个枪子;春生,本是同福贵一起从枪林弹雨的死亡线上逃出来的,应该对生命格外珍惜,却也在文革期间不堪忍受批斗和屈辱,终于上吊自杀。
福贵就绝对不会如此。
相反,他对命运是充满了感激的,他更乐于看到命运对他的眷顾。
“我从战场上捡了一条命回来,到了家龙二又成了我的替死鬼,我家的祖坟埋对了地方。
”这看似阿Q式的自言自语,其中却蕴涵着他对生命的珍惜。
他相信“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即便是没有“福”,只要“不死”,他就一定要好好地活,因为这是命运馈赠的礼物。
同时,我们还可以看到他的一生所追求的从来都不是生命以外的东西,“人是为了活着本身而活着,而不是为了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而活着”。
活着就是他生命所追求的唯一目标。
他怕死,怕死是因为他恋生,恋生又是因为他对生命有着无与伦比的热爱和不舍。
不管苦难何其多,福贵都是无怨无悔地承受。
余华将此比喻成“千钧一发”,“让一根头发去承受三万斤的重压,它没有断。
”这是一种巨大的忍耐力。
“它的力量不是来自于喊叫,也不是来自于进攻,而是忍受,去忍受生命赋予我们的责任,去忍受现实给予我们的幸福和苦难、无聊和平庸。
”对福贵们这些平凡的小人物而言,人生本来就是如此:没有伟大的人生追求,他们从来就没有逃离过生存的底线;他们虽然没有宗教、信仰等形而上的支撑,却在精神深处有着“对生命的本源性的留恋和执着”。
他们一生所要做的不是与命运、苦难进行抗争、喊叫,更不是以死来证明其生的伟大;相反的,他们是无声无息地顺从、忍受,是用“生———活着”来向死亡挑战,并对死亡予以巨大的嘲弄。
2、以死求生如果说《活着》还是余华手把手地引领我们靠近生命本身的话,那么《许三观卖血记》则完全是以直接的方式呈现出生命自身的能量,并且他将这种能量直观地形象化为流淌周身的、维持、滋养生命的殷红的———血。
血是什么?余华告诉我们,血就是生命。
许三观从父辈那里得到了卖血的经验,便一发不可收拾地开始了他的卖血生涯。
一生中他一共卖了12次血,他用这12次卖血挣来的“血汗钱”建立了他的家庭,并且一次次在危难关头保护着这个家庭。
在一波三折的历史无常中,在一咏三叹的重复时间里,许三观、许玉兰,包括我们在内,都越来越清晰地看到生命自身能量的汩汩流淌。
许三观的十二次卖血中有三次是主动卖血。
他从四叔那知道了卖血是一种标志,是一种生命被认可的标志。
他卖血是为了表现自己的强壮,在这展示的过程中,不仅是他人对其生命的肯定,同样也是自己对生命的肯定,这是一种强烈的发自内心的要求。
直到他最后一次卖血,也是他40年来第一次卖不出去血。
年轻的血头对他无情的嘲弄,使他陷入深深的绝望之中。
他想到:“四十年来,每次家里遇上灾祸时,他都是靠卖血度过去的,以后他的血没有人要了,家里再有灾祸怎么办?”他的绝望来自于卖血生涯的终结,更深层次的是来自于他人包括自己对其生命的否定。
至此,他对生命的认证过程也画上了句号。
他的其他九次卖血,都是被迫的。
一乐砸坏了方铁匠儿子的头,方铁匠搬走了他所有的家当,为了换回十几年辛苦赚来的家当,57 天只喝玉米粥的饥饿难耐,为了能让家人喝上一碗清汤面条,为了使一乐二乐在乡下农村能过得宽裕一些,为了讨好二乐的生产队长,谁料一乐又生了病,无奈他一次又一次的走进医院卖血。
这一系列的卖血经历全都不是他主动要求的,可是面对命运的巨大压迫,他却别无选择。
他一次次地用“血——生命”换来继续活下去的权利,在这个不等价的交换过程中,我们看到生命一点点地消失,就如同每次卖血前用水冲淡的血液一样,血从来都不是什么“摇钱树”,每一次的输出都是对生命的透支。
“这本身就是‘以透支生命来维持生存’的生存本质的一个归纳;而卖血的速率一次比一次间歇更短,一次快似一次,一次比一次更接近死亡,最后是长长的结尾的回声——同生命的速率之间,是一种令人痛彻骨髓的、不寒而栗的同步合拍。
”这就是以死求生的过程,哪怕是他主动卖血以求得对“血——生命”的认定,也是以向死亡靠近作为代价的。
三、生存哲理在余华描写的这种受难、超越以及升华苦难的过程当中,许多研究者看到了作品里面的生命意识。
洪治纲提出了这些作品使余华重新认识到了小说叙事对生命存在状况的一种尊重。
特别是,“活着”的背后,又分明地漾溢着一种对生命的感恩,包含了某种宽广无边的生存意味,也体现了自然生命的坚韧,具有非凡的潜在力量。
“活着”就是以最简单最平凡的方式,展示了生命中最深厚最顽强的精神力量。
《活着》为世界意义丧失后的大地开出了第一剂拯救之方———活着。
但“活着”并不就是坚韧,而是“忍受”。
《活着》余华笔下的富贵及其身边的人们,作为社会最底层的农民,仅仅是“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