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羞赧的情人》与《闺意献张水部》奇思妙喻之比较
现代评论家一般都把《我羞赧的情人》划入玄学派诗歌之列,玄学派诗歌最突出的特点是奇思妙喻(conceits)——从看似不相干的事物中找出惊人的相似性并加以比较,这在《我》中都有生动的体现。
《闺意献张水部》从表面看是一首闺怨词——中国古诗的常见主题。
但为什么“闺意”会献给“张水部”呢?我们知道,中国古代常常用人的官阶作为敬称,如杜甫是“杜工部”,用敬称说明两人不会是至亲好友,献出一首闺怨诗是不是不太恰当呢?这个疑问在联系诗人写诗的背景后可以得到解答。
这两首同样表达“请求”之意的中外诗歌,在奇思妙喻方面有异曲同工之妙,也有各有千秋之处。
两首诗歌中的比喻都绝对出人意料,让人在大跌眼镜之余不得不感叹诗人的机智与想象力。
在《我》中,最为世人所传送的比喻大概是my vegetable love should grow 中的vegetable love. 英语诗歌里我们最熟悉的比喻应该是my love is a red red rose,直接而热烈,但意境稍次,后来更是沦为陈词滥调。
于是当我们看见vegetable love时不免耳目一新。
我认为诗人强调“蔬菜般的爱”是想和“肉欲的爱”做对比。
因为时人在整首诗的第一句做了一个假设“如果我们有足够的时间”那么“我”会如何如何——我对你的爱会慢慢成长,并且保持我们纯洁的关系。
这个比喻在读者惊奇之余也体会到它的合情合理之处。
《闺意献张水部》全诗如下:
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
装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从此诗的题目和诗文本身来看,《闺意》完全是在写闺中之情趣,洞房花烛夜之美好意境,整首诗用语绘声绘色,妙趣横生。
新妇在新婚第二天要拜见公婆,很早就起来梳妆打扮,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仔仔细细画好了妆后,紧张而羞涩地低声问丈夫“你看我这样行吗?”看完全诗读者大概会会心一笑,作为一首“闺怨诗”,诗人选取的角度已经非常新颖了。
但此诗的奇妙之处绝不止于此。
作者朱庆馀,唐朝人,在科举考试之前献诗给当时的官水部郎中张籍,表达了他希求张向主考官称扬和举荐自己的愿望。
在封建时代,科举考试的成功与否,几乎决定着一个知识分子一生的前途和命运,参加科举考试成功自然能荣祖耀宗,飞黄腾达,而名落孙山者,有可能才学埋没,潦倒终生。
而在朱庆馀这里,他把自己暗喻成刚出嫁的姑娘,把张籍暗喻成即将要见面的公婆,公婆对新妇印象与态度往往决定着她以后在家庭中的身份与地位。
所以朱庆馀向张籍献诗之际,想到自己以后一生的前途命运,难免忐忑不安,紧张焦虑。
了解了这首诗的真正意图后,不禁佩服诗人独特的想象力和对心理状态的细微体会。
尽管都是奇思妙喻,但是所选意向的来源有很大差别。
《我》诗中丰富的意向大致有三个来源:一是大自然,如Ganges, vegetable love, worms, morning dew, fires, amorous birds of prey, sun; 二是希腊罗马神话,如time’s winged chariot让联想到阿波罗驾驶的金色带翅的马车。
三是圣经故事,如flood指诺亚方舟时的洪水。
西方人一向崇拜自然,热爱自然,文学史上有多个时期都强调人要回到自然中去,达到人与自然的和谐统一,以湖畔诗人和超验主义作家为代表。
而希腊罗马神话和圣经故事是西方文化的源头,诗人作家们所用典故一般都出自它们。
中国向来重视伦理道德,注重人与人之间的和谐关系,以孔子为代表的儒家思想是我们的传统文化思想。
所以在《闺》中,诗人所用比喻是新妇拜见公婆,这是中国传统社会中家庭宗族关系的具体体现。
《我》中的意向丰富而堆叠,像一棵大树有众多分支,各个分支既统一在树干这个整体中,又可以各自为一个个体;《闺》中的意象单一而深入,像一根竹子,分成不同小节朝纵深发展。
《我》中的喻体,或来源于自然界,或来源古典名著,丰富的意向被诗人灵活巧妙的零星散布在各个诗行,让读者在脑海中浮现一幅幅生动的画面,不断带给读者惊喜。
读罢全篇,又觉得各个意向浑然一体,联系紧密。
《闺》中实际通篇采用连环式比喻——把张水部比作公婆,诗人自己是新妇,而诗人此时献诗的心情就如同新妇初见公婆的心情。
句句深入,层层剖析,使读者对诗人当时的心情感同身受。
其实这种连环式比喻在西方文学中也有体现,最有名的如莎士比亚的“世界是一个大舞台,男男女女都是演员”。
这充分说明虽然中西文学差异很大,但也绝对有共通之处。
两首诗歌都“有所求”,一个求爱,一个求官,但表达方法完全不同。
西方人善于理性思维,所以《我》使用了三段论(syllogism),第一段写如果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我们可以慢慢培养感情;第二段写现实状况是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第三段得出了结论——我们要及时行乐。
条理清晰,论据充分,俨然一篇严谨的议论文。
而中国人一向重感性,所以《闺》表达请求时并没有很重的逻辑色彩,而是通过心理状态的比较来对主考官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
《我》诗严密,《闺》诗有妙趣,并不是说谁优谁劣,只是中西思维和语言的差异使得两诗各有千秋。
玄学派诗歌在它最盛行的17、18世纪一向受评论界的诟病,认为这一派诗人只会“将杂七杂八的思想拉到一处,全凭蛮力(Samuel Johnson)”。
但在20世纪,多位现代主义作家对它溢美有加,如T. S. Eliot 认为,唯有真正的天才才能写出如此精妙的诗作。
中国自古就有“神来之笔”之说,一直受到诗人和读者的青睐,古诗里的奇思妙喻更俯拾即是,如曹植《七步诗》将兄弟比作“豆萁”;《诗经》中将腐败的统治者比作“硕鼠”。
中国近代有几位
作家受西方文化影响,尤其善用奇思妙喻,如张爱玲和钱钟书。
张爱玲的名篇《红玫瑰与白玫瑰》,标题就是一个奇思妙喻,钱钟书的《围城》同样,而《围城》字里行间的奇思妙喻更随处可见,将作者的机智幽默和辛辣讽刺体现得淋漓尽致。
尽管玄学派诗歌毁誉参半,我们作为读者应该本着一颗宽容的心,对中西文化的精髓兼收并蓄;通过中西文学的对比来开阔自己的视野,从而对两种文化有更深刻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