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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陆机的演连珠

读陆机的《演连珠》读陆机的《演连珠》一关于连珠之肇始,西晋傅玄说:“兴于汉章帝之世,班固、贾逵、傅毅三子受诏作之。

”[①]而南朝人刘勰《文心雕龙·杂文》、沈约《注制旨连珠表》、任昉《文章缘起》都说始于扬雄。

[②]按《艺文类聚》、《太平御览》、《文选》李善注都曾引扬雄《连珠》,看来扬雄已有连珠之作,早在班固等人之前。

不过确实是到东汉时才作者较多。

除班固、贾逵、傅毅之外,杜笃、刘珍、蔡邕、韩说、服虔、赵岐、潘勖以及王粲、曹丕均有所作。

还有一说谓始于战国的韩非。

其说最早见于魏收的《魏书·李先传》,谓北魏明元帝拓拔嗣“召先读《韩子连珠》二十二篇、《太公兵法》十一事”。

[③]所谓《韩子连珠》(《北史·李先传》作“《韩子连珠论》”),明人杨慎曰:“韩非书中有连语,先列其目,而后著其解,谓之‘连珠’。

据此则连珠之体兆于韩非。

任昉《文章缘起》谓连珠始于扬雄,非也。

”[④]魏收、杨慎所谓韩非书中的“连珠”,是指《韩非子》中的《内储说》、《外储说》各篇。

所谓“谓之‘连珠’”,应理解为其体式有如后世之连珠者,而不是《韩非子》书中已称连珠,因为其书中实无连珠之名。

他们的话说得是不太清楚的。

清初马骕《绎史》卷一百四十七引《储说》,注曰:“《储说》经文,比物连类,后世连珠之托始也。

”[⑤]则说得最清楚不过了。

《内储说》、《外储说》共六篇,都是分为两大部分。

前一部分谓之经,先阐说某种观点,然后列举若干事例与此观点相印证,不过还只是标举其目而已;后一部分则依照经中所举事目加以详细叙述。

马骕明白说出连珠所托始者只是经而不包括后一部分,是对的。

体式似连珠者,只是经的部分而已。

[⑥]而且与后世连珠体式特别相近的,只是《储说》中的一部分,尤其是《内储说》上、下中的若干条。

试举三例:例一:爱多者则法不立,威寡者则下侵上。

是以刑罚不必则禁令不行。

(其说在董子之行石邑,与子产之教游吉也。

)故仲尼说陨霜,而殷法刑弃灰,将行去乐池,而公孙鞅重轻罪。

是以丽水之金不守,而积泽之火不救。

成欢以太仁弱齐国,卜皮以慈惠亡魏王。

管仲知之,故断死人;嗣公知之,故买胥靡。

(《内储说上·经二》)例二:君臣之利异,故人臣莫忠,故臣利立而主利灭。

是以奸臣者召敌兵以内除,举外事以眩主,茍成其私利,不顾国患。

(其说在卫人之夫妻祷祝也。

)故戴歇议子弟,而三桓攻昭公;公叔内齐军,而翟黄召韩兵;大宰嚭说大夫种,大成牛教申不害;司马喜告赵王,吕仓规秦楚;宋石遗卫君书,白圭教暴谴。

(《内储说下·经二》)例三:小信成则大信立,故明主积于信。

赏罚不信,则禁令不行。

(说在文公之攻原,与箕郑救饿也。

)是以吴起须故人而食,文侯?虞人而猎。

故明主表信,如曽子杀彘也。

患在尊厉王撃警鼔,与李悝谩两和也。

(《外储说左上》经六)[⑦]都是先说出一个观点,也就是作者所要表达的主旨(如例一的“爱多者则法不立,威寡者则下侵上。

是以刑罚不必则禁令不行”),然后列举若干事目(如例一的“仲尼说陨霜”云云,“丽水之金不守”云云)。

观点与事目之间,以“故”或“是以”相连接(例一、例二用“故”,例三用“是以”),形成因果关系。

在作者心目中,那些观点是原则、原因,由于那些原则,所以会有所举出的那些事实存在。

[⑧] 下面我们再举陆机《演连珠》中的几例对照一下:[⑨]臣闻禄放于宠,非隆家之举;官私于亲,非兴邦之选。

是以三卿世及,东国多衰弊之政;五侯并轨,西京有陵夷之运。

(第五首)“是以”之前提出用人惟亲不利于国家的观点,“是以”之后则举出春秋鲁国和西汉时的历史事实予以证实。

在体式方面,上举《储说》中的三例,如果去掉“其说在……”、“说在……”,那么陆机此例便与之十分相似。

又如:臣闻良宰谋朝,不必借威;贞臣卫主,修身则足。

是以三晋之强,屈于齐堂之俎;千乘之势,弱于阳门之哭。

(第十五首)“是以”之前,是说忠臣贤宰的重要;“是以”之后,则举历史事实为证。

通过以上比较,可知古人把《韩非子·储说》认做连珠文体之祖是有道理的。

而近人孙德谦《六朝丽旨》八十四《连珠体》更往前推到春秋时代,认为《邓析子·无厚》已有这样的体式:夫负重者患涂远,据贵者忧民离。

负重涂远者,身疲而无功;在上离民者,虽劳而不治。

故智者量涂而后负,明君视民而出政猎罴虎者,不于外圂;钓鲸鲵者,不居清池。

何则?圂非罴虎之窟也,池非鲸鲵之泉也。

楚之不泝流,陈之不束麾,长卢之不仕,吕子之蒙耻。

[⑩]范文澜先生《文心雕龙注》驳之,认为《邓析子》乃战国时人假托,且孙氏所举两条,“玩其文辞,不特非春秋战国时人所能作,即扬雄《连珠》,亦视此为质木,安可据以为连珠之体春秋时已有之哉”。

[11]范先生所说是有道理的。

《韩非子》内外《储说》各篇“经”的部分都各自包括若干条(《内储说上》凡七条,《内储说下》六条,《外储说左上》六条,《外储说左下》六条,《外储说右上》三条,《外储说右下》五条),就如同后世连珠由若干首连成一篇一样,故被称为连珠。

[12]当然,虽说《韩非子·储说》可视为连珠体之肇始,但其它著作对于连珠体的形成也有重要的作用。

像《韩非子·储说》“经”那样的体式,在其它先秦典籍以至汉魏文章中也能看到。

如《荀子·议兵》:彼兵者,所以禁暴除害也,非争夺也。

故仁人之兵,所存者神,所过者化,若时雨之降,莫不说喜。

是以尧伐驩兜,舜伐有苗,禹伐共工,汤伐有夏,文王伐崇,武王伐纣。

[13]又如《战国策·赵二》:被发文身,错臂左衽,瓯越之民也;黑齿雕题,鳀冠秫缝,大吴之国也。

礼服不同,其便一也。

是以乡异而用变,事异而礼易。

是故圣人苟可以利其民,不一其用;果可以便其事,不同其礼。

[14]此例与上举《韩非子·储说》等例不同的是,不是先说出主旨再举实例,而是先举事例再说出主旨。

这种方式也正是后世连珠所常见的。

以上见之于先秦子史著作。

下面三例见之于汉魏文章:臣闻盛饰入朝者,不以私污义;砥砺名号者,不以利伤行。

故里名胜母,曾子不入;邑号朝歌,墨子回车。

[15]臣闻明主使臣,不废有罪。

故奔北败军之将,用秦鲁以成其功;绝缨盗马之臣,赦楚赵以济其难。

[16]明者见危于无形,智者规福于未萌。

是以微子去商,长为周宾;陈平背项,立功于汉。

[17]上举各例都是分作两层,一层说出主旨,一层列举事实。

这正与《韩非子·储说》类似。

此外,连珠的一项重要特征,就是傅玄《连珠序》所谓“假喻以达其旨”,亦即打比方,使用比兴手法,或者以自然界的事物、现象为比,或者以日常生活中某些事物就近取譬,总之表现出一种比类而推的思维逻辑。

陆机《演连珠》五十首的绝大多数都是采取这种写法。

这是与《韩非子·储说》不大一样的,《韩非子·储说》只是提出观点,然后举实例加以证明而已。

[18]而这一比象类推的逻辑特征,也决不是连珠所特有,而是古人极其普遍的思维方式和表现手法,在说理性的文字中经常见到,其中有的例子,在句式安排上就与连珠十分接近。

试举数例:螾无爪牙之利、筋骨之强,上食埃土,下饮黄泉,用心一也;蟹六跪而二螯,非蛇蟺之穴无可寄托者,用心躁也。

是故无冥冥之志者无昭昭之明,无惛惛之事者无赫赫之功。

[19]駎(竞驱也)者不贪最先,不恐独后,缓急调乎手,御心调乎马,虽不能必先载,马力必尽矣。

何则?先在于数,而不在于欲也。

是故灭欲则数胜,弃智则道立矣。

[20]是故造父疾驱,百步而废,自托乘舆,坐致千里;水师泛轴,解维则溺,自托舟楫,坐济江河。

是故君子者,性非绝世,善自托于物也。

[21]夫特达而相知者,千载之一遇也;招贤而处友者,众士之常路也。

是以空柯无刃,公输不能以斵;但悬曼矰,蒲且不能以射。

故膺腾撇波而济水,不如乘舟之逸也;冲蒙涉田而能致远,未若遵途之疾也。

[22]这段话见于西汉王褒的《四子讲德论》。

其正意是说士人若要建功立名,结交公卿,那末一般总需要介绍才成。

作者先正面提出这一观点,然后以做事须有完备的工具为喻,再以渡水行路须有所依凭为喻,其间用“是以”、“故”连接。

《四子讲德论》中类似的情况有好几例,这是其中之一。

又如:臣闻春雨润木,自叶流根;鸱鸮恤功,爱子及室。

故天称罔极之恩,圣有绸缪之惠。

[23]陆机本人的文章中也有类似的例子。

如:落叶俟微风以陨,而风之力盖寡;孟尝遭雍门而泣,琴之感以末。

何者?欲陨之叶,无所假烈风;将坠之泣,不足繁哀响也。

是故苟时启于天,理尽于民,庸夫可以济圣贤之功,斗筲可以定烈士之业。

[24]可见所谓连珠体,实在是由来有自。

我们不妨将它看作说理性质文字中的一种典型表现,也可以认为是组成说理文字的一种“部件”、“单元”。

有意识地写作好几个这样的“部件”、“单元”,合为一篇,那就是所谓“连珠”了。

二《韩非子·储说》是游说人主之辞,是为人主出谋画策,贡献治国用人之术的。

汉代从扬雄到曹丕的《连珠》之作,也都谈论政治。

除了曹丕所作三首以“盖闻”发端外,其它诸家都以“臣闻”起头,是臣下向君主贡献意见的口气。

[25]陆机的《演连珠》五十首,同样都以“臣闻”开始,其内容都可以说是谈论治国的道理、策略、方法。

其中有的似乎是一般地谈认识事物、处理事情的道理,谈社会现象和人的性情等,并不局限于政治,但是仍可看作是向人主贡献意见,因为人主要治理好国家,是应该了解和运用这些一般原理的。

正确地认识事物,处理好自身的性情关系,可以说是君人者应有的修养,是与治理国家密不可分的。

我国古代思想家尽管有不同的流派,但都重视统治者的自身修养,陆机《演连珠》的上述内容,正可作如是观。

下面就分析一下陆机《演连珠》的思想内容。

先看直接谈论政治的诸首。

有许多首论如何恰当地任用人材。

第一首“百宫恪居,以赴八音之离;明君执契,以要克谐之会”,是就君臣大体而言。

君主设官分职,百官各自担当不同的工作,向君主负责,和而不同,形成上下秩序井然而协调的整体。

这当然是关于君臣关系的一幅理想化图景。

第十五首叹美良宰贞臣的重大作用;第十二首也称赞“忠臣率志,不谋其报”;相反第二十六首说朝有凶邪乱政之臣,须坚决予以清除。

第三首说人才虽然难得,但无世无之。

第十六首说“士苟适道,修短可命”,用人擢士不应求全责备。

第二十七首说用人命官,当根据时势的需要,实事求是,不必空悬过高的不切实际的标准。

第二首说君主用人须量才录用,不可浮滥,而臣下也须有自知之明,不可贪冒。

第五首说授官施禄不可偏私,不可滥及于亲宠。

第十三首说“明哲之君,时有蔽壅之累;俊乂之臣,屡抱后时之悲”,提醒君主为了任用好贤臣,必须不受谗邪的壅蔽。

这样,从正反两面谈论君主任用臣下应该注意的地方。

《演连珠》对于人才与“时”的关系屡屡致慨。

例如:“藏器在身,所乏者时”(第十首),“牵乎时者,非克己所勖,是以……德表生民,不能救栖遑之辱”(第二十八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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