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哲罗普洛斯电影的悲剧表征与内在意蕴摘要:西奥•安哲罗普洛斯(Theo Angelopoulos)不仅是希腊当今最著名的导演,亦是世界上独具特色的导演之一。
他的电影处处氤氲着一种悲剧性气氛。
阴暗灰湿的画面造型,全/远/中景别系统,无一不生成衍发出一种浓重的悲剧意蕴。
画面以外,音乐的运用与渲染也提升了安哲罗普洛斯电影的悲剧性,从听觉层面引发对时间、历史、生命的思考。
视觉与听觉共同架构出一个充满哲思的悲剧世界。
安哲罗普洛斯影片的悲剧意识外化于画面造型与音乐铺陈,内在于希腊神话与悲剧原型的重复出现与不断变奏。
神话与悲剧原型作为一个隐性存在构成了安哲罗普洛斯电影的底层叙事空间,指涉着关于希腊民族的历史反思和民族记忆。
关键词:西奥•安哲罗普洛斯;悲剧表征;内在意蕴;俄狄浦斯原型西奥•安哲罗普洛斯不仅是当今希腊最著名的导演,亦是世界上独具特色的导演之一,他的影片多次获得柏林、威尼斯、戛纳、芝加哥、欧洲影展等国际影展大奖。
安哲罗普洛斯的电影处处氤氲着一种悲剧性气氛,这种悲剧性气氛外化于画面造型与音乐铺陈,内在于希腊神话与悲剧原型的重复出现与不断变奏。
本文将从悲剧的视听表征与内在意蕴两个方面分析安哲罗普洛斯电影的悲剧特质。
一、悲剧的视听表征:画面造型与音乐铺陈战乱、死亡、漂泊是安哲罗普洛斯人生中不可或缺的生存背景,这使他的影片处处渗透出一种悲剧意蕴。
阴郁的影调、单调的色彩、阴暗灰湿的环境、压抑悲凉的旋律、没有终点的流浪、没有结果的追寻……是安哲罗普洛斯影片的总体影像风格,安哲罗普洛斯用诗性电影语言呈现出一个令人深思的悲剧世界。
在希腊这个悲剧王国中,古希腊悲剧所筑立的高峰始终像标杆一样影响着安哲罗普洛斯对世界的思考方式和表现形式。
安哲罗普洛斯以现代人的视角、现代人的生活境遇为基点,重新复活了希腊悲剧中一些永恒的经验法则。
他以神话原型为基础,拓展了原有的神话意念,使希腊神话通过一种象征性的构成形式体现在电影的故事主干中。
下面从悲剧的视听表征与内在意蕴两个方面进入安哲罗普洛斯电影的悲剧世界。
(一)画面造型全/远/中景别、大景深镜头、长镜头构成了安哲罗普洛斯的主要镜语体系,这使安哲罗普洛斯的电影显得很“大气”,不单指画面构成中物理意义上的“大”,而是气势很大,胸怀很大。
一个单镜头往往包括一个开阔空间中几组人物的行动,这种人与人、人与物、人与景在同一空间里的碰撞必然产生强大的戏剧张力。
人物由于被置于远处而显得身影渺小,而非像在近景/特写的镜语体系中那样是绝对的主角。
人物的活动空间布满整个银幕,使关注的焦点从人物行动转移到人物与所处空间的互动关系。
比如《悲伤草原》中,字幕之后是一个移动长镜头:草原上分布着稀稀疏疏的房子,散布在房子之间的是劳动的人群、嬉闹的孩子、行驶的马车。
人、物、景被放在同一个单镜头中,且处于焦距范围之内,清晰地展现在观众面前,观众的注意力开始“失焦”。
当一个画面中没有了被强调的主体时,观众必然面临着一个严峻的观影考验:我该看什么?这种充满障碍的观影经验保持了观众对人物的心理距离,使观众不能再以常规的电影经验去判断人物。
大景别手法超越了对人物个性的塑造,“性格悲剧”不复存在,影片所要表现的任何人的悲剧都不再是个人悲剧,而是“类”“群”“族”的悲剧,其根源必然放在更宏观的立场去考察,这拓展了影像符号的表意空间。
安哲罗普洛斯通常运用俯拍的全/远/中景镜头,展现希腊的自然景物、村镇街景与贫瘠村落。
在安哲罗普洛斯的摄影机下,这些静态元素仿佛具备一种动态潜力,默默诉说着希腊的历史和历史中的希腊,这种诉说没有荣光,没有梦想,没有华丽,没有爱与美,有的只是因战乱带来的萧条闭塞与贫穷落后。
《重建》一开始的环境造型奠定了整部影片的基调,这是一个85秒的固定长镜头:乌云密布的天空,泥泞难行的土地,淅淅沥沥的小雨,远处一辆汽车慢慢驶来,车灯的光亮凸显出环境的阴暗,汽车因道路上的水洼而抛锚,乘客纷纷下车。
视觉影像已经呈现出这个地区的面貌,画外音接着作出更为详尽的补充:“提费尔村,在特马罗斯山脉的对面,就在亚尼亚的提费而县那里,那里有着贝拉斯甘的遗迹。
这里的人,从古时候开始就一直住着,1939年的人口调查有1250人,1965年的人口调查有85人。
”这就是影片中故事发生的地理空间与社会环境。
主人公下车后,一个摇镜头展现了阴湿破旧的村落,随着主人公的脚步,石砌院墙与小巷出现在视野中,厚重的历史感与悲剧感扑面而来。
《巡回剧团》中破旧肮脏的旅馆庭院,《鹳鸟踟蹰》中难民聚集的“等候室”……安哲罗普洛斯摄影机所关注的始终是希腊破旧的城镇、乡村。
“雾与雨”经常出现在安哲罗普洛斯的影片当中,它不仅是自然环境的一个角色,是时代的一种符号,也像斯皮罗、亚历山大、薇拉、厄勒克特拉、艾莲妮等人名的符号一样,是安哲罗普洛斯电影重要的剧作语汇。
可以说,“雾与雨”在安哲罗普洛斯影片中富有多变的形态和表情,是一个没有台词的角色,完善与推进着叙事的完成。
《塞瑟岛之旅》中的老人在浓雾中解开筏子上的缆绳,在大海中漂移,凄惨又无奈;《尤利西斯的凝视》中,大雾中狂欢的人群与大雾中生命的殒逝,令人震惊而愤怒;《雾中风景》中姐弟俩在充盈着大雾的公路中,向着想象中的父亲前进,茫然无依又凄苦无助;《永恒与一天》中阿尔巴尼亚小孩回家必经的边境,迷雾重重,像不可预知的未来……在安哲罗普洛斯的影片中,“雾与雨”作为一个重要的角色,既是故事发生与发展的场所,也是主人公内心活动的外化,为影片营造出一种充满悲剧意蕴的诗意空间。
色彩是电影艺术的基本建构元素和造型语言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电影艺术产生冲击力和感染力的重要前提。
虽然色彩是银幕形象的自然特征,可以营造出一种真实感,但是善于运用色彩并不仅仅是增加画面元素的真实感。
爱森斯坦说过:“首先应当考虑色彩的意义。
”①色彩除了具备再现性外,还具有表现性,可以外化主人公的心理状态。
破旧的村落与街景,朦胧的大雾与细雨,萧瑟的秋冬季节,阴沉的天空与灰暗的大地,使得安哲罗普洛斯作品的影调基本是灰黑色的。
灰黑色营造出一种悲剧氛围,给故事的展开提供了恰如其分的叙境。
除了自然环境的色彩阴郁暗哑之外,演员服装的颜色也多以灰黑两色为主,新娘子的礼服是安哲罗普洛斯影片中唯一的亮色。
在安哲罗普洛斯的影片中,多次出现结婚场面,新娘子的白色礼服和周围阴暗的环境形成鲜明对照,环境色彩的黯淡反而决定并加剧了白色婚纱的悲剧感,婚纱已不是幸福的符码,而是悲哀的见证。
除画面外,音乐的运用与渲染也提升了安哲罗普洛斯电影的悲剧性。
音乐作为另一种叙事手段,推进着故事发展,与视觉层面一起构成安哲罗普洛斯影片的悲剧世界。
(二)音乐铺陈艾莲妮•卡兰德若(Eleni Karaindrou)是一位无限忧悒的巴尔干悲歌谱写者,是安哲罗普洛斯大部分作品的配乐人。
深沉、忧郁、哀婉、凝重是卡兰德若音乐的特色。
她善用同一主调,再做不同的编排与变奏,形成多层次的听觉空间。
卡兰德若精炼内凝而极富感染力的音乐大多取自希腊民间音乐素材。
简单朴素的民歌、民谣旋律经过主题变奏后,辅以低回舒缓的节奏,配以民间弦乐器延宕而多层次的协奏,生成更丰满细腻的主题,延伸了古希腊神秘与厚重的生命气息。
安哲罗普洛斯用缓慢的长镜头表现对历史、时间和生命的思考,卡兰德若则用凝重的音符使安哲罗普洛斯的悲剧世界更显立体。
下面以《永恒与一天》中较具代表性的配乐为例,说明卡兰德若的音乐铺陈对影片悲剧性的提升。
《永恒与一天》中音乐的节奏型和音阶走势存在矛盾。
旋律主题是充满动感的三拍子节奏,具有向前发展的力量;但是,音阶呈下行趋势,在节奏轻快的地方,往往是一个乐器的独奏,顶多一个乐器协奏,而且,弱音很多。
这种矛盾性契合了安哲罗普洛斯电影的悲剧主题。
《永恒与一天》有18段音乐,分别是Hearing the Time、 By the Sea 、Eternity Theme、Parting A、 Depart and Eternity Theme 、Borders 、Wedding Dance 、Parting B 、To a Dead Friend 、Eternity Theme: Variation I 、Depart and Eternity Theme: Variation I 、Bus-Part I 、Depart and Eternity Theme: Variation II 、Bus-Part II、 Trio and Eternity Theme 、The Poet、 Depart and Eternity Theme: Variation III 、Depart 。
卡兰德若配合不同画面、利用不同曲式与配器的编排,使主旋律在不同变奏下再现,这使影片形成了多层次的听觉空间。
卡兰德若在同一主题的不同变奏中阐释着时间与生命的悲剧性存在。
《永恒与一天》中的音乐具有很强的结构性,围绕着“Eternity Theme”这个悲剧主题展开。
影片开始七分半钟时,弦乐“Eternity Theme”在亚历山大的内心独白中响起,这既是对影片开篇钢琴曲“By the Sea ”的展开,也是亚历山大心境的一种外化形式。
“Depart and Eternity Theme”是大悲剧主题下的一个分主题,在影片中有三次变奏。
具象的画面与抽象的音乐共同阐释出分离与永恒、生命与孤独的悲剧主题。
“Borders”和“To a Dead Friend”是大悲剧主题的有力强化。
伴随“Borders”旋律的是一个长镜头,镜头之下满是边境铁丝网上挂着的尸体,缓慢沉重的旋律与残酷至极的画面将悲剧主题阐发得淋漓尽致。
“To a Dead Friend”是卡兰德若专门为小男孩送别亡友作的曲子,这首曲子用单簧管演奏并随意延宕,悲哀之情充盈着整个画面。
在大的悲剧主题中,卡兰德若用了一段节奏欢快的民歌风小步舞曲,这段音乐出现在影片中的结婚场面,以手风琴和小提琴演奏。
欢快的节奏、明亮的婚纱与阴暗的环境形成鲜明对比,使悲剧主题更加显明。
影片结尾处,亚历山大与小男孩在公车上看到形形色色的人:手执红棋的革命青年,上车后争吵的情侣,在车厢内奏乐的流浪艺人,超越时空的19世纪诗人……这是亚历山大在生命弥留之际对人生的一次悲剧性回顾。
在这个段落中,卡兰德若配了三段音乐,使视觉空间得到延伸。
“Bus–Part1”以手风琴独奏,凄清萧索,使画面中空荡荡的车厢更显冷清。
“Bus-part2”则改以曼陀林(Mandolin)演奏,孤独凄冷,暗合了亚历山大的心境。
“Trio and Eternity Theme”由三个流浪艺人在车厢内现场演奏,声音与画面相互配合,构建出一个内蕴丰厚的心理空间。
卡兰德若的音乐总是熨帖地存在于安哲罗普洛斯的影片中。
二人在1982年结识以来,一直合作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