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地辩证地认识、评价和运用“六书说”苏宝荣,李智(河北师范大学,河北石家庄050016)摘要:要说明的问题有三点:(1)辩证地认识“六书”定义的内涵与外延,历史地说明传统“六书”理论的得与失;(2)采取更加达观的态度认识“六书”造字说与“四体两用”说的联系与区别;(3)人文学科不能完全用科学方法来说明,正确把握未来汉字构形研究的导向。
关键词:历史辩证的观点;“六书”造字说;“四体两用”说;汉字的人文性中图分类号:~122;~1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0!5587(2005)06!0069!04以“六书”离析字形,因形以说音、义,是许慎著作《说文解字》(以下简称《说文》)的基本原则。
汉代的“六书”理论,是许慎著作《说文》的基础。
“六书”之名虽非许慎独创,然“六书”理论的最后形成却应归功于许氏。
“六书”的名称,最早见于《周礼·地官·保氏》:“保氏掌谏王恶,而养国子以道。
乃教之以六义:一曰五礼,二曰六乐,三曰五射,四曰五驭,五曰六书,六曰九数。
”然其具体所指,未作说明。
“六书”细目始于汉代刘歆的《七略》。
后来班固和郑众也分别列举了六书的条目:班固《汉书·艺文志》:“周官保氏掌养国子,教之以六书,谓象形、象事、象意、象声、转注、假借。
”郑众注《周礼》,以为“六书”是象形、会意、转注、处事、假借、谐声。
然而,也仅是列举名目,未作说解。
而许慎在《说文解字·叙》中,则对“六书”理论作了全面的阐述:“仓颉之初作书,盖依类象形,故谓之文;其后形声相益,即谓之字。
……周礼:八岁入小学,保氏教国子,先以六书:一曰指事。
指事者,视而可识,察而可见,上下是也。
二曰象形。
象形者,画成其物,随体诘诎,日月是也。
三曰形声。
形声者,以事为名,取譬相成,江河是也。
四曰会意。
会意者,比类合谊,以见指扌为,武信是也。
五曰转注。
转注者,建类一首,同意相爱,考老是也。
六曰假借。
假借者,本无其字,依声托事,令长是也。
”并且用他的“六书”理论逐一分析了《说文》所收录的数千个汉字,从而揭示了汉字形体结构的系统性和规则性,建立了汉字的形义体系。
此后至今,一千八百余年间,文字学者虽然对许慎“六书”的次第略有调整,对每书具体所指及其分合略有异义,但基本上沿用了许氏的“六书”说。
一、历史地说明传统“六书”理论的得与失,辩证地认识“六书”定义的内涵与外延“六书”理论是历史上汉字创制者与使用者总结出来的汉字形体结构规则,在近两千年的汉语文字学史上一直占据主导地位,它的价值与功用是不可否认的。
同时,也应看到,传统“六书”说是前人提出的一种汉字构形理论,如同历史上任何一种“学说”或理论观点一样,不能不受其产生时代客观与主观历史条件的局限,其有得也有失。
后人关于“六书”的讨论,主要集中在两个问题上:一是“六书”命名与划界是否合理,这实质上!收稿日期:2005!06!19作者简介:苏宝荣(1945!),男,文学硕士,教授,博士生导师,河北师范大学校长,主要从事汉语词汇学、辞书学与文字学研究。
李智(1979!),女,北京师范大学博士研究生,河北师范大学教师,主要从事汉语词汇学与辞书学研究。
2005年11月第28卷第6期河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Journal o f ~ebe i N or m al u n ivers it y(Ph iloso p h y and S ocial S ciences e d ition )N ov.2005"""""""""""""""""""""""""""""""""""""""""""""""""""""""""""""V o l .28N o.6涉及“六书”能否涵盖全部汉字,是否与汉字一一对应的问题;二是造字之法与用字之法的讨论,这实质是涉及“六书”是否处于同一范畴、同一层面的问题。
讨论者的分歧与争议,有的是《说文》本身历史局限造成的,有的则是讨论者认识上的差异所至。
许氏《说文》追求用语的简约,对“六书”的每一书,仅以8个字定义,仅举两字示例,对于复杂的汉字构形系统来说,确实留下许多难以破解的“空当”,影响了其自身体系的科学性与严密性。
“转注”一语含混不清,古往今来造成后世学者无谓的争论,就是一例。
但是,《说文》一书体大思精,我们绝不能对影响整个汉语文字学史、奠定了汉字构形理论基础的“六书”作片面的简单化的理解,而应辩证地认识“六书”定义的内涵与外延。
我们有时遇到一些古汉语课的教师由于汉字难以与“六书”一一对应而批评“六书”,殊不知“六书”理论的提出者许慎在《说文》中就没有一一标明某一字为哪一书。
除形声字外,许慎大多没有明确指出某一汉字的具体造字方法,直接标明“指事”的更是寥寥无几。
公认的注释《说文》的权威性著作———段玉裁的《说文解字注》也同样没有为汉字的造字方法一一定位。
事实上,人们只能根据典型的、或多数的汉字总结出造字规则,任何一种有关汉字构形的理论,也不可能涵盖全部汉字;尤其值得注意的是,有些汉字仅体现一种造字方法,而有的汉字可能一字蕴含多种造字方法,因此不是“六书”一一对应每一个汉字,不应当、也不可能将每一个汉字在“六书”中一一对号入座。
清代“说文四大家”之一的王筠对汉字这种“六书相兼”的现象已有所认识,可惜他没有采取通达的态度,而是企图通过分类的苛细而给每一个汉字定位,致使《说文释例》分类繁琐而后世多有争议。
该书虽然有“能启氵交长未传奥旨”(潘祖荫《说文释例·序》)、“补茂堂所未备”(王筠《说文句读·序》)的称誉,其对“六书”及《说文》条例、体制的说明,也用力颇多,后人却多有异议。
如其将“指事”区分为正例一,变例八:“独体指事”为正例,“以会意定指事”、“省体指事”、“借象形以为指事”等为变例;“象形”区分为正例一,变例十;“会意”有正例十,变例十二等。
后世不仅对他的具体类别的划分持有疑义,而且也没有引起多数《说文》研究者与使用者的关注。
何添在《王筠说文六书相兼说研究》一书中指出:“王筠《释例》,实为详细析论《说文》体例之书,诸字研求,而知文字构造之法,有非许氏六书所能尽也。
该指事、象形之合体,会意、形声之复体,往往有出于一书之外者,于是多立名目,以求靡遗,故正变之例,由是而生矣。
然由于用心太过,不能无失……欲其界域分明,故分类不得不苛细;更有于不必分而强分之,非有所兼者而强兼之,遂致芜累繁琐,碎义难逃。
”[1]马叙伦《说文解字六书疏证》[2]是近现代《说文》研究的代表性著作,他研究重点放在对“六书”理论的发凡与《说文》中每一个字的“六书”归类上。
虽然马氏所提出的“六书二系”,“形系”与“声系”联贯相生之说,有一定价值,但其对具体汉字的归类也颇有争议(如该书的《说文解字六书表》将“一”归入“象形”等)。
作为一位近现代著名学者的代表性著作,刊行后在学术界面临的沉寂与冷落,不能不让人们从学术演进的宏观背景上作进一步深入的思考。
实际上,在运用“六书”对汉字进行形体结构分析时,对于典型的只包含一种造字方法的汉字,可以作对应的分析。
而对于蕴含多种造字方法的汉字,如有一种方式为主体,则可按主体归类;如其主体方式不明显,可只作分析说明,不必强行归类。
二、采取更加达观的态度认识“六书”造字说与“四体两用”说的联系与区别“六书”的前四书(象形、指事、会意、形声)与后二书分属于不同层面,古代学者却将它们并列在一起。
作为具有“重感悟,轻理念”的东方文化传统的我国古代学者来说,将其混同在一起,是不足为怪的(堪称中国古代学术经典的《毛诗序》中也有“诗有六义焉,一曰风,二曰赋,三曰比,四曰兴,五曰雅,六曰颂”的说法,不仅将作为“诗之体”的“风、雅、颂”与“诗之用”的“赋、比、兴”相提并论,而且交错排列),但却给后来的研究者和使用者造成了不少麻烦,并形成了学术上的分歧。
明代杨慎始倡“六书”为“四体二用”说:“六书象形居其一,象事居其二,象意居其三,象声居其四。
假借借此四者也,转注注此四者也。
四象以为经,假借、转注以为纬。
四象之书有限,假借、转7河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5年第6期注无穷也。
假借者,借义不借音;转注者,转音而注义。
”[3]清代著名学者戴震、段玉裁继承杨慎之说,并全面论述了这一观点:“戴先生曰:‘指事、象形、形声、会意四者,字之体也;转注、假借二者,字之用也。
’圣人复起,不易斯言矣。
”“盖有指事、象形,而后有会意、形声。
有是四者为体,而后有转注、假借二者为用。
戴先生曰:‘六者之次第出于自然。
’”[4]作为“《说文》四大家”之一的王筠也力主此说,在《说文释例·六书总论》中指出:“四者为经,造字之本也;转注、假借为纬,用字之法也。
或疑既分经纬,即不得名曰‘六书’,不知六书之名,后贤所定,非仓颉先定此例,而后造字也。
”[5]自此,“四体两用”说为多数人所接受。
但是,学术上的争论并没有就此罢休。
由于人们对《说文》“六书”理论的迷信和“维护”,加之《说文》“转注”一语概念的含混,后人的解释达十数种之多,有些已远离《说文》原意;汉代学者的“假借”与后世不同,“清代以前的文字学者绝大多数是把引申包括在假借里的”[6],近二百年间,“六书造字”与“四体两用”的论争一直没有停止过。
坚持“六书”是汉字造字的法则,并且对后代乃至现代影响较大的是章太炎先生《国故论衡》中的“转注假借说”:“余以转注、假借悉为造字之则。
”“转注者,繁而不杀,恣文字之孳乳者也。
假借者,志而如晦,节文字之孳乳者也。
二者消息相殊,正负相待,造字者以为繁省大例。
”[7]章氏的“转注”“假借”造字说是指二者为汉字发展的规律。
章太炎“六书造字”说,也同样认为前“四书”与后“二书”分属于不同层面,后者是指汉字动态发展的原则。
杨慎、戴震、段玉裁等所讲的“四体两用”之“用”,也是讲文字的动态变化。
杨慎所讲“转注者,转音而注义”,“假借者,借义不借音”,说的是文字发展中“孳乳”与“节制”的关系;而戴震、段玉裁所说的与“字之体”相对的“字之用”,意在说明事物内部“体”与“变”、“经”与“纬”的关系,似乎也不能简单地理解为“文字的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