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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与_词风转变_

重庆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4年第4期苏轼与词风转变!曹 明 升(扬州大学 文学院,江苏 扬州 225002)摘 要:苏轼继承了范仲淹、欧阳修等士大夫词人的疏隽之风,用以诗为词!的方法对当时词坛香艳俚俗之风进行反拨。

苏轼有意扩大词的题材,弱化词的音乐性,改变词的语言特色,并将诗中才有的小序引入词中。

这些在客观上抬尊了词体,打开了宋词创作的新局面,并在深层次上影响着南宋与金元词人。

关键词:苏轼;变革词风;以诗为词中图分类号:I206 2 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1-9936(2004)04-0055-04自11世纪70年代后的神宗朝开始,苏轼继欧阳修之后执掌文坛。

他以超凡的禀赋和文坛领袖特有的气魄,对向来被视为艳科!、小道!的词进行了大刀阔斧的变革,为宋词指出向上一路![1](P281)。

清人在∀四库全书总目#东坡词提要∃中总结词风流变时指出:词自晚唐五代以来,以清切婉丽为宗,至柳永而一变,如诗家之有白居易;至轼而又一变,如诗家之有韩愈,遂开南宋辛弃疾等一派。

!苏轼改革词风,开南宋稼轩一派,开创了宋词创作的新纪元。

但我们要追问,是什么因素促使苏轼变革词风?其具体手段又是什么?只有了解苏轼变革词风的原因与手段,才能正确把握苏轼在词史上的意义与地位。

本文试从词史发展角度来考察苏轼变革词风的原因,结合其具体创作来剖析以诗为词!的内涵。

一我们翻检一下王重民所辑之∀敦煌曲子词∃便会发现,初始阶段的民间词虽然在艺术形式上比较粗糙,但内容题材却是比较宽广的,抒情言志也较为自由活泼。

直至晚唐五代,政治昏暗,世风浇薄,一批士大夫文人为了适应统治阶级和宫廷贵族酒筵享乐之需要而介入了词的创作。

此时的词随着宴乐!的兴盛而得到了实质性的发展。

比较起遥远的雅乐!和汉魏以来的清乐!,宴乐!是一种俗乐!、淫乐!,这种与歌舞酒色为伴的新兴通俗音乐,其色泽是艳丽的,其曲调是软媚的。

在这样的环境中,词在文人手中慢慢变成了一种娱宾遣兴的工具,形成了只是为绮筵公子,绣幌佳人!作清绝之词,助娇娆之态![2](P1)的填词风气。

特别是温庭筠等人,虽使词在艺术形式上逐渐完善起来,却也奠定了词真、艳、深、婉、美!的总体风格[3](P14-28),开创了此后长期笼罩词坛的花间范式![4](P139)。

而后的词人填词莫不是以富为美!、以艳为美!、以柔为美!,词的世界几乎成了美人!、谢娘!的女性王国。

词人的情感也都局限于共我的爱情失意!与自我的生存苦闷!。

[4](P139)及至北宋初期,政治经济得到相当的发展,许多繁华的城镇都是妓馆、酒楼林立,瓦市、茶坊遍布。

加上赵宋王朝以多积金钱田宅以遗子孙,多置歌收稿日期:2004-04-12作者简介:曹明升(1978 ),男,扬州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

儿舞女以终天年![5]的享乐主义引诱士大夫,所以整个社会一时歌舞升平,宴饮成风。

听词侑酒也就成为当时约定俗成的社交方式与最为流行的娱乐方式。

柳永等一派伶工词人由于其生存环境、职业所使,创作了大量香艳俚俗之词。

这些应歌之词由于协律上口,加上有歌妓们的演唱传播,所以风靡词坛,天下传唱,乃至出现凡有井水饮处,即能歌柳词![6](P143)的情况。

到了北宋中后期,各种社会矛盾都开始激化,积贫积弱的状况开始暴露。

时代推动着文学的演进。

词这种新兴的文体,由于其题材的狭隘性使得它在发展过程中潜伏着一种内在的危机。

变则可久,通则不乏,词本身也期待着勇敢者去开垦它。

苏轼便是应运而生的一位勇敢者。

据∀高斋诗话∃载:少游自会稽入都,见东坡。

东坡曰:%不意别后,公却学柳七作词!&少游曰:%某虽无学,亦不如是。

&东坡曰:%销魂当此际,非柳七语乎?&!秦少游虽是苏门四学士中最得苏轼赏识之人,但其词仍受柳永一派影响,可见当时词风走向。

而苏轼反对秦观学柳七作词,则反映他对这种香艳词风的不满。

苏轼要用他那写惯了滔滔汩汩,不择地而出![7](P68)的诗文的笔,来救柳永一派的气格之病!。

所以苏轼在∀与鲜于子骏书∃中说:近却颇作小词,虽无柳七郎风味,亦自是一家。

!可以看出苏轼是要对当时盛行之柳派词风发出挑战,准备自是一家!了。

在这种香艳俚俗词风刺激的同时,苏轼还受到当时词坛另一小股词风的影响。

范仲淹、欧阳修等一批名臣士大夫以业余词人!的身份投入写词,这些业余词人!往往既是政治家又是文学家。

虽然他们大多是以余力游戏为词![8],但士大夫的那种学养、襟怀和思无邪!、温柔敦厚!为旨归的儒家诗教使他们不仅仅满足于写一些专供歌妓乐工演唱的侑觞佐欢之词,还在词中有意无意地流露自己生活中的一些真情实感,描写自己所观察到的一些自然现象和社会现象,抒发自己政治上的一些抱负和理想。

词在他们手中不再局限于风月!场中赠歌妓演唱,也可以在风雅!交际场合充当文人士大夫沟通交流的工具。

这些士大夫词中的人物形象不再局限于女性,白发将军!(范仲淹∀渔家傲∃)、文章太守!(欧阳修∀朝中措∃)、壮年憔悴! 耻疏闲!的大丈夫(苏舜钦∀水调歌头∃)等阳刚形象在词中逐渐露面。

这股词风虽非主流,但这对于同属士大夫阶层的苏轼来说却是影响巨大。

我们读读苏轼熙宁五年所写的∀浪淘沙∃(昨日出东城)和熙宁六年写的∀行香子∃(一叶舟轻,双桨鸿,水天清影湛波平)等早期作品,明显可以看出是受其贡师欧阳修的影响。

冯煦∀蒿庵论词∃就说欧词疏隽开子瞻!,但是只有从苏轼开始才有意识地用这疏隽旷达之风来对香艳俚俗之风进行反拨。

从上述简要分析我们可以看到,苏轼变革词风不是平白无故、横空出世,而是受到当时词风的具体影响。

这位天才型的诗人要将士大夫疏隽旷达之风注入词中,以此来突破词体香而艳、狭而深的传统,在词中另立堂堂之阵。

二前面我们从词风流变的角度探讨了苏轼要变革词风的原因。

那么他又是具体运用什么手段来变革词风的呢?若总结为一句话,就是∀后山诗话∃所云子瞻以诗为词!。

所谓以诗为词!,就是将诗的有关表现手法移植到词中。

苏轼一贯强调各种文艺门类之间的相互沟通和融合。

他在∀书摩诘蓝田烟雨图∃中说: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

!既然诗与画之间可以互通,那么诗与词之间为什么不能互融呢?苏轼常常将词与诗相提并论,在∀祭张了野文∃中就明确指出:微词宛转,盖诗之裔。

!苏轼用以诗为词!的方法来变革词风不是局部的,而是全面的,从内容到形式,从音律到语言,都有除旧布新之功。

我们可从以下几个方面来对其以诗为词!的变革手段加以具体考察。

(一)扩大词的题材,强化作者在词中的主体意识苏轼之前,花间范式!词的内容几乎就集中在男女情事和感伤时序两端。

后来潘阆、欧阳修将山水风光引入词中,范仲淹也有表现边塞征戍之作,但这些并未使词的表现题材发生根本性突破。

苏轼则以其阔大的胸襟、奔腾的激情、雄放的才力,既写儿女情长、悲欢离合等传统内容,又别开生面,把以往人们通常只能用诗表现的咏物叙事、记游赏景、躬耕射猎、闲居读书等日常生活场景一一移入词中,还用词来议论政治、参悟禅机,真个是无意不可入,无事不可言!。

而且,随着题材的扩大,词之体格也得以提升。

同时,苏轼使词和诗一样来表现作者的性情抱负和人格个性,使得词的抒情主人公由花间范式!的共我!向作者自我!转变。

他的第一首长调∀沁园春∃(密州早行马上寄子由)就表现出他致君尧舜!的人生理想和少年时代意气风发的精神面貌。

他在词中把雅志困轩冕!(∀水调歌头∃)的欲图归隐之意与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念奴娇∃)的用世豪情这两者间的人生矛盾表现得淋漓尽致。

他有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江城子∃)的深情,有上党从来天下脊,先生原是古之儒,时平不用鲁连书! (∀浣溪沙∃)的感慨,有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江城子∃)的豪情,有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定风波∃)的沉静∋∋苏轼将其词品与人品作了高度的统一与融合。

所以宋人杨∀古今词话∃即说苏轼凡赋诗缀词,必写其所怀!;金人元好问∀新轩乐府引∃也说东坡词性情之外,不知有文字!。

(二)弱化词的音乐性,将歌者之词!变为诗人之词!词随宴乐!的兴盛而蓬勃发展,倚声填词!、作词以应歌!是词基本的创作传统。

及至宋代伶工词人,他们的词也主要是供歌妓乐工演唱的,因此往往是协律第一,内容其次,有时为了协律而不惜改字换意。

而苏轼作词则是以意为先,他有许多词是供人阅读而不求入歌喉演唱的。

苏轼这种反传统的做法招致了时人的批评,唱子瞻之词,虽不失体,而多不入腔![9](P280),东坡不能歌,故所作乐府词多不协律![10](P66)。

其实不然,吴曾∀能改斋漫录∃卷二就记载苏轼在定州作∀戚氏∃时是随声随写,歌竟篇就!。

他在∀书<彭城观月诗>∃里亦云:余十八年前,中秋与子由观月彭城,作此诗,以∀阳关∃歌之。

今复此夜,宿于赣上,独歌此曲,聊复书之。

!这些记载虽不能证明苏轼精通音律,但证明他不致于因为不会唱曲而使得词作不谐音律,却足够了。

苏轼既然知晓音律而又为何时时不守音律呢?作为一个决心把词当诗一样来抒写的改革者,当那些词乐规律对于内容的充分表达存在妨碍时,他是不肯受其绝对束缚的。

陆游所谓公非不能歌,但豪放,不喜剪裁以就音律耳![10](P66),真是一语破的之论。

苏轼正是要改变作词以应歌!的传统,淡化词对音乐的依附,使其能够脱离音乐而独立存在,成为像诗一样可以自由抒写、供人阅读的文体。

应该说,词能够在词乐消亡之后仍然作为一种诗体流存至今,苏轼起了一种暗示性的导夫先路!的作用。

(三)改变词的语言特色晚唐五代至北宋的词基本上都是为应歌而作,而演唱者又普遍是女性。

尤其是宋代,人们只重女声而轻男音,今人独重女音,不复问能否![1](P79)。

词既全是由十七八女孩儿!歌唱,歌词必然要适合女性柔软的歌喉;而唱的又多是男女情事,这就决定了词语言的柔软性和艳俗性。

苏轼有意使词跳出应歌的局囿,在词中表现更为广阔的天地,所以他一改前人多发艳声!的习惯,而多熔铸诗语文语和典故入词,使得苏词大气磅礴,摇曳变化。

以写水景为例。

水是词人常写的一种意象,桃花春水绿,水上鸳鸯浴!(韦庄∀菩萨蛮∃),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李煜∀虞美人∃)。

在先前的词中,水!通常是闺情愁怨的寄托,词人多用所谓的本色!词语来描写旖旎的水景,或绿水鸳鸯,或春水喻愁,极尽柔弱缠绵之能事。

我们再来看苏轼词中的水: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念奴娇∃),我梦扁舟浮震泽,雪浪摇空千顷白!(∀归朝欢∃),有情风,万里卷潮来,无情送潮归!(∀八声甘州∃),在这些如诗如文的语言中,我们可以感到这柔水!分明被苏轼注入了遒劲飞动之势,苏词语言天风海雨逼人![10](P66)之势由此可见一斑。

苏轼作词,虽不求字字有来历!,却也常以史书经典为依托,如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水调歌头∃)分用孟子善养吾浩然之气!和宋玉∀风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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