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自《古典文学知识》总第35期一种特定的文化符号的阐释——话说“剑术”罗立群在刀、枪、剑、棍、斧、鞭、锤,戟等十八般传统冷兵器中,剑最得文人宠爱,孔于教剑,屈原佩剑,李白舞剑,杜甫咏剑,历代文人的尚剑精神,使剑与文学结下了不解之缘。
剑术,本是武术中剑的技击套路,然而,本文所谈的“剑术’与武术中的剑术并不是一回事,它作为文学中经常表现的内容,已成为一种文化符号,是民间社会文化心理和宗教法术观念结合的产物,其特点是神秘莫测而又威力无比,并有着一定的道德伦理色彩。
在武侠小说里,“剑术”变幻无穷,神鬼莫测.试看唐人小说中“剑术”的描述:,,(兰陵老人)紫衣朱囊,盛长剑七口,舞于中庭,迭跃挥霍,批光电激,或横若掣帛,旋若欲火。
有短剑二尺余,时时及黎之衽。
黎叩头股栗。
食顷,掷剑于地,如北斗状。
另外一段:,,有顷,风雷总至.韦(行规)下马,负一大树,见空中有电火相逐,如鞫杖势,渐逼树杪。
觉物纷纷坠其前,韦视之,乃木札也。
须臾,积札埋至膝。
韦惊惧,投弓矢仰空中乞命.拜数十,电光渐高而灭,风雷亦息。
韦顾大树,树干尽矣。
(皆见段成粼酉阳杂俎》)兰陵老人可以双手挥舞七口长剑,并使其剑时时不离目标前后,若要杀人,易如反掌。
京西店老人的“剑术”更为神奇,他可以运剑驱动风雷电光,转瞬之际将一棵大树削成片片木屑.可是,他们的“剑术’比起裴铡《传奇》中《聂隐娘》的描写,却又相形见拙了。
请看聂隐娘、精精儿,空空儿三位剑侠的斗剑情景:,,是夜明烛,半宵之后,果有二幡子,一红一白,飘飘然如相击于床四隅.良久,见一人自空而踣,身首异处.隐娘亦出曰:“精精几已毙。
”拽出于堂之下,以药化为水,毛发不存矣。
隐娘曰;“后夜当使妙手空空儿继至。
空空儿之神术,人莫能窥其用,鬼莫得蹑其踪,能从空虚入冥,善无形而灭影。
隐娘之艺,故不能造其境。
此即系仆射之福耳.但以于阗玉周其颈,拥以衾,隐娘当化为蠛蠓,潜入仆射肠中听伺,其余无逃避处。
”刘如言。
至三更,瞑目未熟,果闻项上铿然,声甚厉。
隐娘自刘口中跃出,贺曰:“仆射无患矣1此人如俊鹘,一抟不中,即翩然远逝,耻其不中耳.才未逾一更,已千里矣。
”后视其玉,果有匕首划处,痕逾数分。
能飘然于空中相斗,能钻入活人腹中,来无影去无踪,眨眼功夫飞行千里,“剑术’之高、之奇,令人不可思议。
这类“剑术”描写,在以后的武侠小说中一直延绵不绝,且越变越奇,至民国年间《蜀山剑侠传》问世,终于达到了奇幻绝伦的顶峰。
古人对于这种神奇的“剑术”的存在是深信不疑的。
司马迁在《史记》里慨叹荆轲刺秦王的失败是在于“惜哉,疏于剑术”;楚霸王项羽力能扛鼎,勇敌万夫,武艺超群,“去学剑’竟“不成”,无法领悟“剑术”的精妙旨意。
司马迁所说的“剑术”恐怕不是武术中的剑术技击,而是传说中的神奇‘剑术”了。
唐代小说中凡写剑侠施展“剑术”,或曰亲眼目睹,或曰听某人自述亲身经历,言之确凿,不容置疑。
明人王世贞在《<剑侠传>小序》中认为专诸、聂政那样力敌众人、不畏生死的刺客之流,其剑术“反其粗耳”,难入正宗。
凌潆初在其话本小说《初刻拍案惊奇》里更明确指出;“专诸、聂政诸人,不过义气所使,是个有血性好汉,原非有术。
若这等都叫做剑术,世间拼死杀人,自身不保者,尽是术了?”凌氏认为世间确有“剑术”,但不是专诸、聂政那样的血性、武功,相比之下,“剑术”要神奇得多。
古人如此迷信“剑术”,那么,这神奇而又虚幻的“剑术”又是如何产生的呢?我们不妨对此作一番追根溯源的探讨。
剑,身窄而两面有刃,轻便灵活,素有“百器之君”之称。
据史籍记载及出土文物的印证,剑作为传统的冷兵器,几乎是与青铜器的使用同时产生的.春秋时代就已大量使用青铜剑,至战国时期,铁剑登上历史舞台.稍后,韧而又刚,坚而不脆的钢剑一跃而起,统治剑坛。
随着冶炼技术的提高,剑越铸越精,越来越利,人们对剑的崇拜心理也越来越强,越来越普遍.春秋战国时期,各国国君、诸侯为了保护自己的利益,极力寻找和聘请精于冶炼技术的工匠,为自己铸造神兵利器。
据史书记载,先秦时期著名的铸剑大师就有薛烛,风胡子、欧冶于、干将,莫邪等人,而著名的剑器则有莫耶、鱼肠,吴鹊,扈稽、湛卢、钝钩、胜邪、巨阙、龙渊(也作龙泉)、泰阿(也作太阿)、工布等。
先秦时期战乱频仍,社会动荡不安,人民的生命财产遭受着严重的威胁。
随着剑器在战争中的普遍使用和产生功效,人们为摆脱内心的恐惧和寻求安定,便幻想三尺青锋在手,就能制敌全身,由此而产生对剑器的寄托和崇拜。
这种寄托和崇拜在民间巫祝风气盛行,宗教鬼神思想的传播指引下,很自然地升级为一种超自然的幻想,剑器被神秘化和人格化了。
剑器在神化为“剑术”的过程中,首先是在剑型、剑纹和剑饰上涂以神幻色彩,配以威灵之物,增益其超自然的功能。
欧冶于师徒被风胡子请至楚国,为楚王造了三把宝剑:一日龙渊,二日泰阿,三曰工布。
铸成后,楚王问风胡子,“何谓龙渊、泰阿,工布?”风胡子答道:“欲知龙渊,观其状如登高山,临深渊,欲知泰阿,其弧巍巍翼翼,如流水之波,欲知工布,弧从文起,至脊而止,如珠不可衽,文若流水不绝。
”《古今刀剑录》一书是记载古代刀剑的专著,为南朝梁道士陶弘景所著,书中著录了夏禹、太康、孔甲,殷太甲、武丁、周昭王、秦昭王,秦始皇、汉高祖、汉文帝、汉武帝等君王所铸和所佩带的宝剑,都有一定程度的神幻色彩。
如记“夏属于帝启,在位十年,以庚戌八年铸一铜剑,长三尺九寸,后藏之泰望山腹上。
刻二十八宿文,有背面,面文为星辰,背记山川月日。
”其次,是优美动人而又神奇的铸剑传说和剑器的拟人化。
汉赵晔《吴越春秋》记载,干将铸剑,铁汁不下,其妻莫邪自投于炉中,铁汁乃出。
遂铸成雄雌二剑,取名干将、莫邪(人名、剑名合一)。
干将进雄剑于吴王,自藏雌剑。
雌剑思念雄剑,常悲鸣。
《晋书·张华传》中则记载剑气以及剑的变化,飞腾和消失,带有一定的神秘气氛和人化色彩。
再次,剑器被神化为能祛除妖魔,压邪避祸,遇难呈祥的法宝。
晋人王嘉在笔记小说集《拾遗记》中写道:“颛顼高阳氏有画影剑,腾空剑。
若四方有兵,此剑则飞赴,指其方则克。
未用时,在匣中常如龙吟。
”剑器被神化为“剑术”的过程中,除了上述社会文化心理因素之外,还有文学自身的继承和发展因素。
最早对“剑术”予以文字描述的是庄周。
《庄子·说剑>>篇中描述了战国时期的击剑风气,并具体细微地阐述了运剑之道。
庄子认为;“夫为剑者,示之以虚,开之以利,后之以发,先之以至。
”并指出用剑时,要“忘己虚心,开通利物,感而后应,机照物先”,如此这般,方能达到‘其剑十步杀一人,一去千里,行不留住”的绝高境界。
《吴越春秋》也描述了一位精通“剑术”的越国处女论剑之道:越王问范蠡手战之术,范蠡答曰:“臣闻越有处女,国人称之。
愿王请问手战之道也。
”于是王乃请女。
女将北见王,道逢老人,自称袁公。
问女曰:“闻子善为剑,得一观乎?”处女曰:“妾不敢有所隐也。
惟公所试。
”公即挽林杪之竹,似桔槁,末折堕地,女接取其末,袁公操其本,而刺处女,处女应节入之三女。
因举杖击之,袁公飞上树,化为白猿。
打败袁公后,越女见到了越王。
越王请教“剑之道”,答曰:其道甚微而易,其意幽而深.道有门户,亦有阴阳,开门闭户,阴衰阳兴。
凡手战之道,内实精神,外示皮仪,见之似好妇,夺之似惧虎,布形候气,与神俱往;杳之若日,偏如腾兔,追形逐影,先若仿佛,呼吸往来,不及法禁,纵横逆顺,直复不闻。
越女说完后,当场表演,其“剑术”果能“一人当百,百人当万”,天下无敌。
,庄子与越女的“剑术理论叶分相似,异曲同工,这极为深奥而又充满辨证哲理的“剑论”,对后世武侠小说中神奇剑术的形成,无疑是产生了相当程度的影响.古书中不仅论及“剑道”,而且将其具象化,用形象生动的故事来叙述剑器的神幻。
《列子·汤问》中有一则关于邱邴章之子来丹借剑为父报仇的故事。
来丹之父被黑卵所杀,黑卵力大无穷,骨硬皮坚,刀枪不入,来丹只有依靠“剑术’来复仇。
他听说孔周藏有殷帝之宝剑,能“却三军之众”,便往求之。
“孔周曰:‘吾有三剑,唯子所择,皆不能杀人。
且先言其状,一日含光,视之不可见,运之不知有,其所触也,泯然无际,经物而物不觉.二曰承影,将旦昧爽之交,日夕昏明之际,北面而察之,淡淡焉,若有物存,莫识其状,其所触也,窃窃然有声,轻物而物不疾也。
三日宵练,方昼则见影而不见光,方夜则见光而不见形,其触物也,[]然而过,随过随合,觉疾而不血刃焉。
此三宝者,传之十三世矣,而无施于事。
匣而藏之,未尝启封。
”来丹借了“宵练”剑去杀黑卵,乘黑卵醉卧之时,“自颈至腰三斩之”,黑卵却毫无动静,仍然沉睡.来丹知道“宵练”剑果然不能杀人,叹而归去。
书中写来丹寻觅神剑,蓄意报仇,虽然不曾杀死黑卵,但“含光”,“承影’、‘宵练”三剑的神奇之处依然可见,为后世武侠小说中描写神乎其神的“剑术”提供了借鉴。
在剑器衍化为‘剑术”的发展过程中,佛教与道教的贡献最大。
佛教的传播使剑器的神化得以加强和完善,并直接推动了唐代剑侠小说的创作。
沈曾植在《海日楼札丛》中有这样一段记载:《妙吉祥最胜根本大教王经》有成就剑法,云:“持明者用华铁作剑,长三十二指,巧妙利刃。
持明者执此剑往山顶上,持诵大明,至剑出光明,行人得持明天剑有烟焰,得隐身法。
剑若暖热,得降龙法,寿命一百岁。
若法得成,能杀魔冤,能破军阵,能杀千人。
于法生疑,定不成就。
”又有圣剑成就法。
”又云,“若欲成就剑法,及入阿苏罗窟,当作众宝像,身高八指’云云。
按唐小说记剑侠诸事,大抵在肃、代,德,宪之世,其时密宗方昌,颇疑是其支别。
如此经剑法,及他诸神通,以摄彼小说奇迹,固无不尽也。
这段记载详细叙述了佛家修行“剑术”之法,“剑术”的威力,修练者的心诚以及对唐代剑侠小说的影响。
相比之下,道教对剑器的神化和崇拜更加狂热。
道教徒一向把剑视为设道场、显神通、驱邪镇魔的法物,并且十分重视“炼”剑.道教是讲究丹鼎之术的,认为凭此能炼出长生不老之药,吞服可助修仙,所以,剑也只有被拿来冶炼(已不完全是科技中的冶炼技术了,而是含有宗教情绪的修炼宝物)后,才能成为神器.明代钱希官在《狯园》中有一篇《青丘子》就是专讲炼剑之事。
青丘于隐于武当山炼剑,属下有青童玉女守炉看火,有专备炼剑的净室:,,室中有药鼎,高数尺,周遭封固,紫焰光腾,照耀林壑,第教生以守炉看光,添缩薪炭,不得擅离妄视而已。
每昼则有玉女持稠膏一筒,投鼎中,搅和之,鼎中声类霹雳.夜半则有青童复持稠膏,依前沃入,其声[][]如旧。
此室之中,玉女二人,青童二人,更番直应,日以为常。
生偶问及鼎中何物,皆笑而不对。
先生已具知之,愠怒诟责,便欲驱逐出门,众相跪请乃止,后遂不敢发问。
久之,丹鼎成矣,出其金液,计可六百余斤,分而为二,又折之至七八斤而止。
移置大磐石上,捣之,昼作夜息,渐渐而薄,因成铁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