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潮澎湃,/晓霞飞动,/惊醒了/五千余年的沉梦。
远东古国/四万万同胞,/同声歌颂/神圣的劳动。
猛攻,猛攻,/捶碎这帝国主义万恶丛!/奋勇,奋勇,/解放我殖民世界之劳工,/何论黑,白,黄,无复奴隶种!从今后,福音遍天下,/文明只待共产大同。
/看!/光华万丈涌。
1923年1月中旬,瞿秋白从莫斯科回到北京。
他是在两年前作为北京《晨报》和上海《时事新报》特派记者前往苏俄的。
在苏俄的两年中,他亲身感受到无产阶级翻天覆地的伟力和蓬蓬勃勃的革命气象,并且认真研读了大量马列主义著作和俄共(布)的文献,归国的时候,他已经是一个满怀着无产阶级革命激情和崇高理想的共产主义者了。
他在北京一个亲戚家里暂时安顿下来不久,就动手从俄文翻译《国际歌》,同时创作了这首《赤潮曲》。
《赤潮曲》首先出自瞿秋白切身的感受和所坚信的世界观,同时也直接受到了《国际歌》的启迪。
且看瞿秋白翻译的《国际歌》中的一段:“只有伟大的劳动军,/只有我世界的劳工,/有这权利享用大地,/那里容得寄生虫!/霹雳声巨雷忽震,/残暴贼灭迹销声。
/看!光华万丈,/照耀我红日一轮。
/这是我们的/最后决死争,/同英德纳雄纳尔,/人类方重兴!”这里的向旧世界宣战的气概,向人类理想世界进军的豪情,同样充溢在《赤潮曲》之中。
那种磅礴的气势,高昂的音调,甚至一些词语,也相仿佛。
不过,它们又有不同:《国际歌》来自欧洲,使人觉得主要是资本主义世界的工人阶级的战歌;而《赤潮曲》,则侧重于描绘东方半殖民以至世界所有殖民地半殖民地劳苦群众的觉醒,表达他们的心声,它好像是《国际歌》在东方的回响。
看来瞿秋白是有意识把《赤潮曲》当作《国际歌》的“姊妹篇”来写的。
作为一个中国共产党人,这是自然会产生的创作动机。
这首诗在艺术表现上的一个显著特点是革命的哲理和诗人刨的交融,或者说是哲理的诗化。
无产阶级的世界观使作者以涵括的胸襟和高瞻远瞩的目光,概括了整个中国的过去、现在和未来,描绘出历史的走向,内容深刻而博大。
这些都是作者切身感受到的、真诚信仰的东西,浸润着作者浓烈的感情,因此能震动读者的心弦。
其次,这首诗的艺术力量,也借助于那哲理和诗情伴随着的形象,那就“赤潮”。
“赤潮”,指火焰般燃烧着的漫天朝霞和朝霞过后赤日光焰的愈益广远的照射。
作者在其《赤都心史·晓霞》中也这样描写过:“紫赤光焰,愈转愈明,……神明的太阳,有赤色的晓霞为之心声,不久不久,光现宇宙,满于万壑。
”它们都是比喻无产阶级革命的勃兴和共产主义理想的升腾。
这是一个瑰丽的形象,它带着那哲理和诗情,笼罩全篇,贯串始终,使诗中所写的一切,仿佛都溶在一片红光之中,显雄浑伟美。
这首诗在《新青年》季刊创刊号上发表时,配有许地山作的曲。
可见瞿秋白是把它作为歌词来创作的,具有节奏感强等歌词的特点。
这大概也是因他正在翻译《国际歌》的缘故。
不过它的语言和格调,还明显地带有旧体诗词的痕迹,不是纯净的白话诗歌,不很自然。
这是新诗发轫期难以避免的现象,是不能离开历史加以苛求的。
穆旦赞美走不尽的山峦和起伏,河流和草原,数不尽的密密的村庄,鸡鸣和狗吠,接连在原是荒凉的亚洲的土地上,在野草的茫茫中呼啸着干燥的风,在低压的暗云下唱着单调的东流的水,在忧郁的森林里有无数埋藏的年代。
它们静静地和我拥抱:说不尽的故事是说不尽的灾难,沉默的是爱情,是在天空飞翔的鹰群,是干枯的眼睛期待着泉涌的热泪,当不移的灰色的行列在遥远的天际爬行;我有太多的话语,太悠久的感情,我要以荒凉的沙漠,坎坷的小路,骡子车,我要以槽子船,漫山的野花,阴雨的天气,我要以一切拥抱你,你,我到处看见的人民呵,在耻辱里生活的人民,佝偻的人民,我要以带血的手和你们一一拥抱。
因为一个民族已经起来。
一个农夫,他粗糙的身躯移动在田野中,他是一个女人的孩子,许多孩子的父亲,多少朝代在他的身边升起又降落了而把希望和失望压在他身上,而他永远无言地跟在犁后旋转,翻起同样的泥土溶解过他祖先的,是同样的受难的形象凝固在路旁。
在大路上多少次愉快的歌声流过去了,多少次跟来的是临到他的忧患;在大路上人们演说,叫嚣,欢快,然而他没有,他只放下了古代的锄头,再一次相信名词,溶进了大众的爱,坚定地,他看着自己溶进死亡里,而这样的路是无限的悠长的而他是不能够流泪的,他没有流泪,因为一个民族已经起来。
在群山的包围里,在蔚蓝的天空下,在春天和秋天经过他家园的时候,在幽深的谷里隐着最含蓄的悲哀:一个老妇期待着孩子,许多孩子期待着饥饿,而又在饥饿里忍耐,在路旁仍是那聚集着黑暗的茅屋,一样的是不可知的恐惧,一样的是大自然中那侵蚀着生活的泥土,而他走去了从不回头诅咒。
为了他我要拥抱每一个人,为了他我失去了拥抱的安慰,因为他,我们是不能给以幸福的,痛哭吧,让我们在他的身上痛哭吧,因为一个民族已经起来。
一样的是这悠久的年代的风,一样的是从这倾圮的屋檐下散开的无尽的呻吟和寒冷,它歌唱在一片枯槁的树顶上,它吹过了荒芜的沼泽,芦苇和虫鸣,一样的是这飞过的乌鸦的声音。
当我走过,站在路上踟蹰,我踟蹰着为了多年耻辱的历史仍在这广大的山河中等待,等待着,我们无言的痛苦是太多了,然而一个民族已经起来,然而一个民族已经起来。
穆旦的《赞美》是一首意象繁密朦胧,表达新奇怪异,情思深奥晦涩的诗歌。
《赞美》写于抗战最艰苦的敌我“相持阶段”,当时的中华民族既背负着历史积淀的沉重、贫穷和苦难,又已在抗日烽火中走向觉醒;人民虽然衣衫褴褛,血污浸身,但已在血与火中为摆脱屈辱而战。
作为年轻的诗人,穆旦在深刻感受到时代苦难的同时,也看到了人民的奋起,并由此看到了民族的希望,他抓住了这个时代的特色,并为之歌唱,显示了诗人对现实的关注,对祖国和人民的热爱。
关注社会现实,关心劳苦大众,热爱苦难的祖国,热情赞美奋勇抗争的人民,这就是《赞美》的思想主旨,解读诗歌各节,必须紧扣这一主旨。
诗歌的第一节是对祖国辽阔而苍茫的土地、悠久而沉重的历史、贫穷而屈辱的民族的描绘,并表达了自己对祖国,对民族血肉相连,生死相依的热爱,诗人要去拥抱这一切,因为在这样的土地上,这样的民族已经站起来。
诗歌首先以众多的意象(前6句)来描绘祖国,充满着既爱又怨的复杂感情。
这里既有连绵起伏的山峦,密密麻麻的村庄,风光美丽的河流、草原和古朴动听的鸡鸣、狗吠;又有野草茫茫,风沙干燥,暗云低压和流水呜咽;还有荒凉而贫脊的土地,忧郁而黑暗的森林和悄然远逝的年代。
这些意象的铺陈排列,让我们看到了中华民族土地的辽阔,人民的苦难和历史的悠久,给人的印象是既开阔苍茫,又沉重压抑。
接着,诗歌又以“它们静静地和我拥抱”的场景(7—11句)来描绘“我”的体会和感受。
生活在这块土地上,故事层出不穷地发生,灾难铺天盖地地袭来,天空中没有展翅高飞、昂首放歌的雄鹰,大地上没有轰轰烈烈、惊心动魄的爱情,人们“爬行”在遥远的天际,灰头土面,忍辱负重,从古代走来,艰难而缓慢地行进在现代。
他们用“干枯的眼睛期待着泉涌的热泪”,在期待中绝望,在绝望中期待,显示出一种直面灾难,忍受屈辱,意志不屈,信念不垮的生存风范。
“(沉默的)是干枯的眼睛期待着泉涌的热泪”这一静态意象的出现犹如一尊雕像,寓永恒于瞬间,融无限于有限,直逼心灵,感人肺腑。
眼睛何以干枯?是因灾难痛苦而泣泪成血,还是因苦苦期盼而无因无果?是因瘦弱老迈而目断神枯?还是因生活赤贫而满目枯干?“枯干的眼睛”何以依然期待?“泉涌的热泪”能够出现吗?假如出现,它能够抚慰那颗疲惫而憔悴的心吗?……是饥饿期待温饱,还是动乱期待和平?是黑暗期待光明,还是苦难期待幸福?……一双干枯的眼睛和一份执着的期待浓缩了人生的无限沧桑和民族的沉痛记忆。
隐隐约约之中,我们分明感受到了一种力量,一种孜孜以求,苦苦期盼的力量,一种不甘屈辱,奋勇抗争的力量。
穆旦通过一双眼睛写活了一个民族求生存,求自由的伟力。
最后,诗歌以一系列沉痛悲壮的意象(12---18句)来描写“我要以一切拥抱你,我到处看见的人民”。
荒凉的沙漠,坎坷的小路,漫山的野花,阴雨的天气,骡子车和槽子船跟“带血的手”一样,表明“我”与“人民”是一体的,患难与共,休戚相关,都在过去的苦难,今天的血污和明天的希望中生活。
尽管人民苦难深重,屈辱重重,尽管“我”艰辛坎坷,流血负伤,但是“我”有“太多的话语,太悠久的感情”,我仍要“和你们一一拥抱”,拥抱里有同甘共苦和同仇敌忾,拥抱里有崇高敬意和无穷动力,拥抱里有保家卫国和浴血奋战,因为,一个民族已经起来!第二、三节则把整体凝化为一个具体,诗人赞美的目光和歌唱指向了一个具体的“农夫”,而他既是第一节诗中描绘和情感的凝聚,又是我们民族的代表和象征,其描绘更具体、细致,感情指向更深沉、专一。
第二节描写“农夫”关键时刻的重大抉择。
他像祖祖辈辈一样在这块充满苦难沧桑的土地上生息繁衍,无言耕耘,肩掮希望和失望,承受了数不清的痛苦和灾难。
当抗日的烽火燃起的时候,年轻人的热情感染他,救亡图存,保家卫国的思想激励了他,他毅然“放下了古代的锄头”,坚定地加入到抗战的时代洪流中去。
和人们的“演说、叫嚣、欢快、歌唱”不一样,他沉稳坚强,他“相信名词”(抗日救亡的思想),他和耕田种地一样无言地行动。
尽管道路无限悠长,尽管前途充满了流血牺牲,可他义无反顾,坚强不屈,英勇无畏,视死如归,流血不流泪,男儿当自强!“放下古代的锄头”,一个极具视觉冲击力的特写镜头,蕴含着厚重深沉的历史情结,写出了“农夫”选择的果敢坚决和这种选择划时代的历史意义,我们由此看到了中华民族千年不衰、奋勇抗争的生存意志和惊人伟力。
而“融进死亡”也不流泪的硬汉形象又使我们感动,我们震惊一个民族崛起的力量,我们震惊于一个民族抗争的勇毅!第三节讴歌农夫激昂大义、蹈死不顾的勇武和崇高。
贫穷撕咬着他,恐惧缠绕着他,饥饿折磨着他,孩子巴望着他……他是一家老小,妇女儿童的生活支柱,他是黑暗茅屋,贫脊土地的耕耘者,他更是苦难和不幸的承担者,他“无言的痛苦”真是太多、太多。
可是,当抗日号角吹响的时候,他毅然绝然地踏上了抗战的征程,从不回头,从不诅咒,哪怕抛妻别子,哪怕背井离乡,哪怕流血牺牲,这是怎样的一种坚毅和勇绝!我们的民族也正因为这种坚毅和勇绝,而一定能够战胜入侵的豺狼!所以诗人“为了他,我要拥抱每一个人”。
这拥抱又包容了多少感奋,多少觉醒啊!“让我们在他身上痛哭吧!”固然有痛悼英烈,沉重悲哀的意思,但更有追慕忠魂,前赴后继,浴血奋战的勇敢和决绝!因为我们坚信,一个民族已经起来!诗歌的最后一节,是感情的再度抒发,是对一个已经站起来的民族的更深、更广的赞美。
由第二、三节的具象描绘转向厚重历史的宏观扫描,回应第一节。
倾圮的屋檐,枯槁的树顶,荒凉的沼泽,悲鸣的乌鸦……这些涂满感情色彩的意象渲染出一种萧索、破败、冷清、凄凉的氛围,实际上暗示着祖国的贫穷和苦难,历史的深远和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