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知识社会学(SSK)刘华杰博士科学知识社会学虽然已经有将近30年的历史了,但这个题目在国内可能还很陌生。
与其他相关学科相比,这一领域的引进算是比较慢的。
这个现象本身也是值得研究的。
一般来说,其他学科在10年左右就会传到中国来,但科学知识社会学比这要晚了20年。
虽然在90年代国内有一些零星的介绍,但整体上还属于空白。
从新世纪开始,这一学科开始被大规模的引进来。
我今天讲的内容只是对这一学科进行介绍性概述,其中也提出几个问题,但由于时间有限,在这里不可能做非常详细的回答。
关于科学知识社会学跟科学社会学的关系,简单说二者是个包含关系。
科学社会学中包含了两大部分。
一部分是传统的科学社会学,也叫美国默顿学派科学社会学,它在70、80年代处于正统地位,其首领人物默顿曾经得过美国总统科学奖,当年戈尔给他发过奖章。
但目前起源于英国爱丁堡学派的科学知识社会学(SSK)已经取而代之,取得了统治地位,尤其在90年代这种现象非常明显。
关于这一学科最近的进展,南开大学刘军军博士写了一本综述性著作,这本书全面的介绍了SSK的一些理论和实践,文献非常齐全。
另外这本书是一个三阶的研究,正如他自己说的那样,这本书的目的是“我看SSK如何看科学”。
目前国内正在对这一学科做大规模的引进。
下面我开始讲SSK的起源。
这里讲的是非常粗线条的,也未必正确。
SSK的前身很复杂,根据Bloor和Barnes讲,这种思想可以追溯到19世纪,当时德国的图宾根学派有一个“教会编史学”,认为应该把正统的思想与非正统的思想都给予中肯的对待。
SSK的倡导者认为这对他们有启发,但我个人认为这是他们后来找出来的,也就是他们在提出自己的学科以后又回到前人那里寻找佐证。
第二个前身是旧知识社会学。
我们知道知识社会学哲学味比较浓,而且有观念论的色彩,属于欧洲哲学跟社会学相结合的产物。
但它在19世纪20、30年代发展起来以后,就停滞不前了。
接下去是美国默顿学派的统计性、宏观的对社会运行的科学占了主导地位。
SSK是继承了旧知识社会学的一些东西,而反对美国的那套东西。
还有一个渊源是1962年科学哲学家Kuhn写的一本小册子,就是《科学革命的结构》。
这本小册子在美国卖了上百万册,一本哲学著作能卖到这个册数,是一个很令人吃惊的现象。
现在什么人都引用Kuhn的理论,以至于Kuhn都急了,说人们经常误解他的意思。
Kuhn在80年代的一次演讲中特别批评了SSK,说我的观点跟你们的理解根本是两回事。
再一个渊源是Wittgenstein后期的哲学。
Wittgenstein 自己创造了两套哲学体系,一个是逻辑原子论,另一个是他后来的哲学研究。
SSK 自称是受到了Wittgenstein的一些启发,但也有人说他们曲解了Wittgenstein 的观点。
但无论是正解还是曲解,至少它对SSK起到了一个促进的作用,尤其是Bloor受其影响比较大。
最后一个渊源是反对传统的科学哲学。
传统的科学哲学主要是逻辑经验主义和批判理性主义。
SSK认为这些正统的科学哲学对科学的描述都给了人错误的印象,是过分理想化的描述,是有问题的。
SSK真正的发展是起源于英国的爱丁堡大学。
我们知道休谟是爱丁堡的,SSK在某种程度上也继承了休谟的传统。
我最近看了一个材料,上面说SSK的起源有一个特殊的背景。
当时斯诺讨论两种文化之争,最后的结果是跟英国首相合作,对科学本身进行研究,找了一批有自然科学背景的人物,包括Barnes、Bloor等。
当时起了一个题目就叫“Science Study”。
非常有趣的是,30年过去以后,他这一套思想又回到了起点。
这里三个重要的人物可以简称BBC,就是Barnes、Bloor和Coollins。
其中Barnes和Bloor属于创始性人物,Coollins则是巴斯学派的首领人物。
现在SSK在世界上影响最大的就是Collins。
他写的论文最多,影响也最大。
还有一个代表人物是Mulkay,他跟后现代也有一定关系。
英国SSK 起源以后,马上影响到法国。
法国有个重要人物,就是巴黎高等矿业大学的Latour。
Latour当时是一个年轻的哲学工作者,他受到SSK的启发,70年代到美国做了一项关于人类学的调查工作。
他到了美国西海岸圣地亚哥非常有名的一个研究所。
他在那里做了2年多的工作,主要任务就是把科学家当动物一样进行观察,观察结果写了一本书,名字叫《实验室生活》,这本书已经成为这一领域的一部名著,奠定了巴黎学派的基础。
Latour本人英语不太好,他是跟英国一个学者合作写成这本书的。
上面是SSK在欧洲的起源。
但任何一个学科不太可能只在欧洲搞成气候,还需要借助于美国这个“放大器”的力量。
20世纪三大学术运动,也就是法兰克福学派、维也纳学派和SSK,实际上都是在欧洲产生以后,扩散到美国才取得巨大影响的。
SSK在美国成为正统,有几个主要的代表性学者。
西海岸的领军人物是UCSD 的Shapin,他是从英国来到美国的。
第二个是美国中部UTUC的Pickering,他是先在英国拿了一个理论物理学的博士学位,然后又到爱丁堡大学拿了一个“Science Study”博士学位。
他写了一本非常有名的书,叫《建构夸克》。
第三个是美国东部Cornell的Pinch。
这里只是举了几个例子,其他有影响的人物还有很多。
上面只是SSK产生与发展的一个线索,而这一学科兴起的一个总的背景是20世纪的科学由小变大,成为一种“大科学”。
当科学的影响力渗透到社会生活中的各个方面时,就会带来许多负面影响。
没有这个背景SSK是不可能产生的。
那么SSK与默顿学派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呢?我曾经问皮克林,英国爱丁堡学派与美国哥伦比亚的默顿学派之间是一种什么关系?后者对英国的SSK有什么影响?他回答的非常干脆利落,说双方是一种相互轻蔑的关系。
英国SSK认为,美国人搞的科学社会学完全是为科学家服务的,属于一种科学家的社会学,而不是关于科学知识本身的社会学,因而错过了所有有趣的和重要的方面。
而美国科学社会学家则认为,英国SSK的做法是很危险的,如果科学知识可以进行社会学的分析,至少是“发疯”的,并且可能是“邪恶”的,因为它摧毁了最牢固的人类知识大厦,从而会导致一种反科学。
关于SSK的一些重要著作我大致列了一下,这些书霍桂桓老师已经译成中文了。
首先是Bloor的《知识及其社会意象》,这是SSK的经典之经典,如果你想了解SSK这是第一本需要读的。
SSK的强纲领就是在这本书中提出来的。
第二本书是Barnes写的小册子《库恩与社会科学》。
另外还有几本书,包括刚才提到的Latour 的著作《Laboratory Life》等等(具体书名见演讲者的Powerpoint)。
(照片展示)这个照片是我拍的,其中有一个象征含义。
站着的那位是现在SSK影响最大的柯林斯,坐着的人是传统科学哲学的代表人物弗兰克林,他在科罗拉多大学任教。
在美国一次大的会议上,这两个人在主席台上争论起来,然后都去抢话筒,抢的结果是话筒落在了站着的柯林斯手中。
从这张照片看,柯林斯控制了话语权,而实际情况也恰好如此。
在若干年以前,SSK想发表论文是很难的,因为审稿人都是传统学派的人物。
但现在形势大变,SSK掌握了几乎所有学术刊物的审稿权和主编权,传统学派想发表文章非常困难,包括默顿的大弟子科尔,他想发表一篇文章人家都不理他。
所以现在确实是河东河西,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柯林斯掌握了话语权,也得到了普遍承认。
他得到过两个大奖,一个是贝尔纳奖,这是社会学界最重要的一个大奖。
最近7、8年贝尔纳奖几乎全都给了SSK。
另外一个奖是默顿奖,这很令人惊讶,因为他恰恰是反对默顿学派的。
这也说明了国外之间的学派争论归争论,授奖还是很客观的、很有宽容精神的。
这种情况在国内是不可能的。
柯林斯最有名的一本书是他的一部文集,叫《改变秩序》。
他获奖的另一本书是“The Gloem”,这本书中文翻译的不好。
“Gloem”是柯林斯自己构造的一个词,它用了一种隐喻的方法,形容现代科学就象Gloem神话中传说的怪物一样,体格非常强大,很有力量,但很笨,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和想干什么。
另外从英国爱丁堡去美国的皮克林编了一本文集,叫“作为实践与文化的科学”,1992年在芝加哥出版。
这本书很有价值。
在这本书里他认为,如果科学只是讲知识就是老一套的了,知识是固定的,而他讲的科学是作为实践和文化的科学。
1995年他自己又出版了一本书,叫The Mangle of Practice”。
他自己很欣赏这本书,但我感觉一般,没有什么东西。
此外,Shapin有一本成名作《利维坦与气泵》,是对历史的案例研究。
这本书写的很不错。
另外诺尔—塞廷尔写了一本可以跟Latour的《实验室生活》并驾齐驱的书,叫做《知识的制造》。
此外Mulkay写了大量关于科学社会学的文章。
其他代表性著作还有Hess写的《新时代科学》、《科学元勘》等等。
下面谈一下SSK的认识论特征。
很多人都指出,SSK在认识论上有相对主义的倾向,因为它把科学与宗教、迷信、巫术等等其他的文化都看成一种信念系统,所以这些东西都差不多,没有哪个正确之分。
虽然SSK只是哲学史中诸多相对主义认识论中的一个,但它的相对主义有一定的新意,这体现在它的“对手”是谁上。
人们都认为相对主义的对手当然就是理性主义,但SSK主要反对的是绝对主义。
也就是说它反对绝对的划界。
这一点很多人没有意识到。
如果这样来理解的话,SSK的相对主义除了认识论意义以外,还有超出认识论的一些人文、政治和道德方面的意义,也就是说它意味着平权,认为科学与其他文化都处在同一个平面上,而不是说科学高高在上,科学对一切事物都有绝对的解释权威。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SSK认识论上的相对主义实际上是“逼上梁山”。
一开始人们都认为它有相对主义,而SSK对此没有什么明确的反应,后来它被逼的无路可走,反而加强了自己的相对主义倾向。
比如Barnes和Bloor写了一篇很长的文章,阐述他们的相对主义是什么意思。
柯林斯把自己的相对主义定义为一种“经验论的相对主义”。
实际上SSK自身内部对相对主义也没有一个一致的看法,批评SSK的人对它的相对主义做了一种最坏的理解,就是将之引到最容易攻击的一个角度,然后去进行批判。
这也是学术争论采取的一种最有效的、最方便的伎俩。
但这样把别人引到庸俗的程度然后把它打倒,并无助于问题的解决。
我认为SSK的相对主义实际上是一个很复杂的东西,值得做一、两篇硕士甚至博士论文。
在这里我想到了美国的约翰·霍根评论费阿本德时曾经有一段话。
费阿本德一般被认为是反对方法,属于后现代的人物之一,但霍根虽然是一个记者,却真正理解了费阿本德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说费阿本德抨击科学并不是因为他不相信科学,恰恰相反,他抨击科学是因为他认识到科学太强大了,在当前的社会中有可能使人类的思想、文化的多样性受到损害,从而引起了人文学者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