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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坑”之“活埋”义考-2019年文档

“坑”之“活埋”义考众所周知,史实并不等于史料记载,史料记载的加工是无法避免的事实,其中不少文字会随着作者创作的需要而游离于史实与主观想象之间。

因此,史学家常把文献与考古发掘相结合进行求证,而不以文献记载为确定史实的唯一证据。

但作为语言研究工作者,既要意识到语言使用的客观性,还要注意语言使用的主观性。

在史实与史料记载的相互冲突或相互印证中,语言研究既要把史实与文献词语的客观使用情况相结合,还要考虑特殊的人类文化背景对语言主观性的影响。

“坑”的“活埋”又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一、焚书坑儒史料辨析“焚书坑儒”事件,除西汉《史记》有所记载外,东汉《汉书》及卫宏《诏定古文官书序》及王充的《论衡》也都有所提及。

于是使御史悉案问诸生,诸生传相告引,乃自除犯禁者四百六十余人,皆院之咸阳,使天下知之,以惩后。

(《史记》卷六) 及至秦始皇兼天下,燔《诗》、《书》,杀术士,六学从此缺矣。

(颜师古注曰:“今新丰县温汤之处号愍儒乡,温汤西南三里有马谷,谷之西岸有?l,古老相传以为秦?l儒处也。

卫宏《诏定古文官书序》:‘秦既焚书,患苦天下不从所改更法,而诸生到者拜为郎,前后七百人,乃密令冬种瓜于骊山?l谷中温处。

瓜实成,诏博士诸生说之,人人不同,乃命就视之。

为伏机,诸生贤儒皆至焉,方相难不决,因发机,从上填之以土,皆压,终乃无声。

’此则闵儒之地,其不谬矣。

”)(《汉书》卷八十八) 传语曰:“秦始皇燔烧诗书,坑杀儒士。

”言燔烧诗书,灭去《五经》文书也;坑杀儒士者,言其皆挟经传文书之人也。

烧其书,坑其人,诗书绝矣。

言烧燔诗书、坑杀儒士,实也;言其欲灭诗书,故坑杀其人,非其诚,又增之也。

……见坑者四百六十七人,传增言坑杀儒士欲绝诗书,又言尽坑之,此非其实而又增之。

(《论衡?语增篇》)从以上所列文献材料看:首先,王充所谓“传语”者。

大概卫宏之类也。

且不说卫宏细节描述颇为传奇,令人怀疑。

被坑的四百六十余儒士,突增至七百,亦有夸张之嫌。

但就“坑”的过程来看,“为伏机,诸生贤儒皆至焉,方相难不决,因发机,从上填之以土,皆压,终乃无声”,其所传“坑儒”是射杀与埋杀并用;其次,王充所述,前文“坑杀儒士,实也”,与其后“又言尽坑之。

此非其实而又增之”相对而言。

也就是说。

王充认为“坑杀儒士一事是真的”,但“四百六十七人都被‘坑’却是假的”。

“坑杀”与“坑”相对举,说明“坑杀”与“坑”用义的不同,所谓“坑杀”似当为“坑与杀并行”。

因此,东汉卫宏与王充之“坑儒”说虽有冲突。

然杀害方式上有一点却是一致的,即所用并非一种杀戮方式。

从卫宏夸言,王充屡用“传语”、“增之”之语,可知“坑儒”事至东汉时已不明确,而历代史料亦是囫囵带过。

0说明有两种可能性:一,该事件很早就有加工成份;二,人们对“坑”的杀戮方式有争议。

显然,两种可能性历来并存。

虽然如此,欲反证“坑儒”事不曾发生,或明确指出疑点在哪里,历来是个难点。

当代史学者或据史料全然否定有“坑儒”一事,或把对史实的怀疑与对词义的否定相联系。

语言学者亦通过否定史料记载证实其对词义的怀疑。

还原史实与辨析词义成为两项必须同时进行的研究工作。

但因为与“坑儒”事直接相关的史料和考古发现的缺乏,从某种程度上说,“坑”作何解成为相对关键的证据。

二、长平之战史料辨析当然,欲考证“坑”的词义,不能脱离文献材料。

同时,要接近历史事实,我们也要合理利用史料,既不盲目信从,亦从整体着眼,取其合理之处。

既然无法根据“坑儒”相关记载及分析作出判断,那么引入其他与“坑”有关的史料可作为辨别的间接性材料。

据史书所载,在“坑儒”事发生的半个世纪以前,有一件更为残酷的事,那就是白起“坑赵降卒”。

这两起事件相距时间不长,且都以“坑’作为杀戮方式,故研究者常常相并提起。

王充《论衡?命义篇》也提到“坑赵降卒”:墨家之论,以为人死元命;儒家之议,以为人死有命。

言有命者,见子夏言“死生有命,富贵在天。

”言无命者,闻历阳之都,一宿沉而为湖;秦将白起坑赵降卒於长平之下,四十万众,同时皆死;……一历阳之都,一长平之坑,同命俱死,未可怪也。

命当溺死,故相聚於历阳;命当压死,故相积於长平。

……而历阳之都,男女俱没,长平之坑,老少并陷,万数之中,必有长命未当死之人。

遭时衰微,兵革并起,不得终其寿。

人命有长短,时有盛衰,衰则疾病,被灾蒙祸之验也。

……历阳之都,长平之坑,其中必有命善禄盛之人,一宿同填而死。

相对“坑儒”而言,王充此时的语气更为明确,似乎坑赵降卒之事更为可靠。

“压死”、“陷”、“填而死”数语并用,表明“坑”即“活埋”。

由此反推其议论“坑儒”时“坑杀”与“坑”对举,可知王充所谓“坑杀”则是“活埋与杀戮并行”。

也就是说,王充认为“焚书坑儒”中四百六十七儒士并不是都被活埋,是一部分被活埋,一部分用其他方式处死;而长平之战中四十万赵卒均被活埋。

不仅王充这样认为,朱熹也相信是活埋:“但是某尝说,春秋之末,与初年大不同。

然是时诸侯征战,只如戏样,亦无甚大杀戮。

及战国七国争雄,那时便多是胡相杀。

如雁门斩首四万,不知怎生杀了许多;长平之战,四十万人坑死,不知如何有许多人!后来项羽也坑十五万,不知他如何地掘那坑后,那死底都不知,当时不知如何地对副许多人。

”安卿曰:“恐非掘坑。

”曰:“是掘坑。

尝见邓艾伐蜀,坑许多人,载说是掘坑。

(《朱子语类》卷八十三)但同时,朱熹也提出了自己的怀疑:春秋时相杀,甚者若相骂然。

长平坑杀四十万人,史迁言不足信。

败则有之,若谓之尽坑四十万人,将几多所在!又赵卒都是百战之士,岂有四十万人肯束手受死?决不可信。

又谓秦十五年不敢出兵窥山东之类,何尝有等事?皆史之溢言。

常疑四十万人死,恐只司马迁作文如此,未必能尽坑得许多人。

(《朱子语类》卷一百三十四)朱熹的怀疑不无道理,裴松之注《三国志》时针对曹操坑杀袁绍八万人一事,也提出自己的疑问:诸书皆云公坑绍众八万,或云七万。

夫八万人奔散,非八千人所能缚。

而绍之大众皆拱手就戮,何缘力能制之?是不得甚少,三也。

将记述者欲以少见奇,非其实录也。

(《三国志》卷一) 考古发掘往往给史实及史料研究提供可靠证据。

上个世纪考古专家们就发现了长平战场遗址,并对其尸骨坑进行发掘。

其简报有详细的说明:埋葬方式:整体观察,人骨标本既缺乏一定的排列秩序和分布规律。

更无层次可循。

头向东西南北皆有;面向上下两侧均见;葬式上统计俯身较多,仰身次之,侧身再次。

综合特点可概之为“杂乱无章,纵横相叠”的乱葬坑。

死因分析:坑内人骨为一次性乱葬坑,从性别全是男性,年龄组合为青、中年并伴有兵器出土、尸骨坑发现多处等因素分析,它应该是战争的产物,遗骸皆为非自然死亡。

长平一战,赵国降卒被阮四十万,当时“流血成川,沸声若雷”,“露骸千步,积血三尺”,“秦虽破长平军,而秦卒死者过半”。

双方虽然伤亡惨重,然?l杀的受害者是赵而非秦。

结合出土遗物的分析,我们认为永录1号尸骨坑内的遗骸应是赵军亡卒。

关于赵卒死亡原因,史书记载大都一致,即,“挟诈而尽?l 杀之”。

白起引剑自刭时,也叹其当死,“长平之战,赵卒降者数十万人,我诈而尽?l之,是足以死”。

“?l”、“?l杀”多解释为“活埋”,然而,从坑内遗骸的观察和分析,并非如此。

初步观察统计表明,未经破坏和扰乱的60个个体近半数或头骨无躯体,或头与躯干分离,应是死亡在前,埋葬在后。

还有14具头部有钝器、刃器、石块等造成的创伤痕迹,其中至少7具个体的创伤是致命的,应排除在活埋死亡之外。

剩余十多个个体死亡原因难以判断。

可能为活埋的仅有1例,编号A1:4。

俯身,面部向下,脑后部被晚期灰坑破坏,其他骨骼不见创作痕迹。

右臂下垂,尺挠骨扭曲状,左臂从腹下伸向右侧髂脊上缘,两腕相距约10厘米,左手掌骨与右手腕骨基本相邻。

这种现象可以有两种解释,其一为软组织受伤致死而葬;其二为双手被缚活埋而死。

当然,永录1号尸骨坑仅有百余个体,尚不能完全反映数十万死者之死因。

该简报的结论是:根据骨骼排列和创作观察,死者绝大部分为被杀后乱葬的。

未发现大量被活埋的证据,这种现象有别于史书关于四十万降卒被?l杀的裁叙。

这些考古结论充分说明,白起“坑赵降卒”并不全然是“活埋”。

虽然西汉司马迁、东汉王充对活埋赵卒四十万言之凿凿,却并非史实。

依此可知:(1)所谓全部活埋的说法不可靠;(2)早期史料就已经对“坑”人事件进行了加工。

三、史料中其他“坑”人事件分析从相关或类似的历史文献着手,我们发现,从白起“坑赵降卒于长平之下(40万)”,到项羽“坑秦降卒二十余万人”,再到曹操“?l”杀八万人,甚至隋唐以后,“坑”人事件仍频见于史书。

对历代史书中“埋”与“坑”的用例分别进行分析后,发现“埋”、“坑”的使用情况不尽相同。

“埋”人事件大致可分为“全然活埋”和“埋与杀并用”两类。

有全然活埋。

如:壬辰,次狼河,获逆党雅里、弥里,生埋之铜河南轨下。

(《辽史》卷一)也有杀与活埋并用的。

如:始,有西洋人为天主教者八日本。

日本俗佞佛,而教人务排释氏且作乱于其国;日本起兵尽诛教人,生埋于土中者无算。

驱其船于岛口陈家河焚之,绝西洋人往来。

(《南明野史?附录?鲁监国载略》)n伽但更多的是埋、杀并用。

且从埋杀的具体描述来看,是部分肢体被埋入土中,再以其他的杀戮方式处死,并非因活埋而致死。

故不当为“活埋:初,苻纂之奔丕也,部下壮士三千余人,丕猜而忌之。

及永之败,惧为纂所杀,率骑数千南奔东垣。

晋扬威将军冯该自陕要击,腹之,斩丕首,执其太子宁、长乐王寿,送于京师,朝廷赦而不诛,归之于苻宏。

徐史为慕容永所获,械埋其足,将杀之。

义诵《观世音经》,至夜中,土开械脱,于重禁之中若有人导之者,遂奔杨佳期,算栓期以为洛阳令。

(《晋书》卷一百十五) 每月进奉生口驼马鹰犬不绝,人无聊矣。

既肥大不任战,前后十余度欺诱契丹,宴设酒中著莨菪子,预掘一坑,待其昏醉,斩首埋之,皆不觉死,每度数十人。

(《旧唐书》卷二百上)㈣侯景遣侯子鉴帅舟师八千,自帅徒兵一万,攻广陵,三日,克之,执祖皓,缚而射之,箭遍体,然后车裂以徇;城中无少长皆埋之于地,驰马射而杀之。

(《资治通鉴》卷一百六十三) 刘感,岐州凤泉人,后魏司徒丰生孙也。

武德初,以骠骑将军戍泾州,为薛仁果所围,粮尽,杀所乘马啖士,而煮骨白饮,至和木屑以食。

城垂陷,长平王叔良救之,贼乃解。

与叔良出战,为贼执,还围泾州,令感约城中降。

感鲐诺,至城下大呼曰:“贼大饥,亡在朝暮,秦王数十万众且至,勉之无苦。

”仁果怒,执感埋其半土中,驰射之。

至死,詈益甚。

(《新唐书》卷一百九十一)“坑”人事件的描写则不同,多以“悉”、“尽”修饰:及破寿春,议者又以为淮南仍为叛逆,吴兵室家在江南,不可纵,宜悉坑之。

大将军以为古之用兵,全国为上,戮其元恶而已。

吴兵就得亡还,适可以示中国之弘耳。

一无所杀,分布三河近郡以安处之。

(《三国志》卷二十八)义隆遣左军将军刘康祖赴寿阳,与仁相遇,仁大破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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