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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塌糊涂

一塌糊涂作者:芜泉来源:《延河·绿色文学》2015年第11期一贾贡西坐在一列西去的火车上。

窗外是一条蜿蜒曲折的河流,河流顺着山脚流淌,火车也顺着山脚奔驰。

当他把近视眼镜从鼻梁上拿下来时,两只眼睛明显地泛着泪花。

他把视线移到车窗外,以避开对面座位上一位披着长发的姑娘投过来的异样目光。

窗外的河流弯弯曲曲的线条很美,柔顺而平静,就像吴兰,永远都是那么恬静和矜持,浑身上下散放着玉兰般圣洁和高贵的气息。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流泪,抑或是忽然想起他就要见到吴兰,长久的思念在意识的深处化作了激动的甘露,滋润了久已干渴的心田。

抑或是因为一年多未曾谋面和他对吴兰的那份心境让他感到了委屈。

但这种情绪只是一刹那间闪过他的脑际,他宁愿是自己太过于敏感,他不能对吴兰有丝毫的不敬,哪怕是像火星儿一样一闪而过。

贾贡西把视线收回到车厢内,他无心欣赏窗外的风景,只想让窗外满眼的绿色漫过自己的思绪,把那一丝的烦忧覆盖起来,也把对面姑娘的面容朦胧起来,不再看见她略带嘲笑的脸庞。

列车咣当当咣当当的声音单调而有节奏地灌进他的耳膜。

他喜欢听这样的声音,犹如听自己的心跳。

他每天都在无数次的听见这样的声音,这声音于他就像音乐。

音乐不但有节奏,而且有韵律,而他听见的这声音就有韵律。

他每天都在铁路沿线巡道,而且他住的房屋就在铁路边上,他就在这样的声音中度过了一天又一天,没有了这声音反倒让他不习惯,一天的生活好像没有了着落。

他的心境能在这声音中平静下来,安稳下来。

就在他坐上这趟列车的前天夜里,他还在自己那座房屋里,孤独地听着一趟趟列车从屋前穿过的声音,遥想着千里之外的吴兰。

二那是一间简陋而低矮的房屋,灰色的长满青苔的青瓦与邻近的绿色山坡形成鲜明的反差。

小屋静静地兀立在铁路旁,只有在火车经过的时候发出一阵震颤。

傍晚时分,贾贡西收工回来,一个人就站在屋里临着铁路的窗前。

他把自己站成了一座雕塑,一动不动,即使火车经过震得房屋抖动,他也纹丝不动。

他就那样沉默地望着窗外,看着火车风驰电掣般地驶过他的窗前。

白天,贾贡西会沿着铁路线,挎着一个帆布背包,手里拎着一把铁锤,来来回回踅着。

孤单的影子在夕阳下拉长的像铁轨一样向远处延伸。

那天,当他要收工回到他的小屋时,就在不远处看到了穿着碎花白色连衣裙的吴兰。

夕阳下,她披着长发,金色的阳光似乎要透过她的身体,朦朦胧胧的影子化作雾岚,像一位仙女,降临在这空旷而圣洁的天地。

她把双手交叉着放在身后,低着头,一步一个枕木,优雅地走在夕阳下。

两条铁轨像是一架云梯,伸向无边无际的天空。

天上白色的云在慢慢移动,她踏着云翳,一步一步漂向空中。

贾贡西似乎在做梦般看着眼前的景象。

他在这铁路线上每天看到的就是呼啸而过的一列列火车,除此之外就是旁边山峦的绿树红花,偶尔会有一只山羊穿过铁路,蹦蹦跳跳地钻进一片树丛中。

当然,还有他那座长满青苔的小屋。

忽然,他像电击了一般地弹出去,似一道闪电奔向那个朦胧而美丽的影子。

此时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抓住那个仙女般的身影,把她揽入自己的怀抱,不能让她有丝毫的伤害。

因为,一列火车正在射着刺目的灯光,咆哮着就要吞噬掉她,把她化作一缕青烟,裹挟着奔向远方。

吴兰像一片树叶飘落在贾贡西的怀里。

她闭着眼睛,嘴里不住地喃喃自语,贾贡西像听着一只受伤的小鸟在啾啾哀鸣地听着她微弱的声音。

火车轰隆隆地碾过铁轨从他们身边疾驰而过。

车轮和铁轨摩擦出的火花像一排礼花绽放着,为吴兰,也为贾贡西。

眼前的景象不再像刚才似仙境一般美妙得令人憧憬。

贾贡西还紧紧地抱着吴兰,生怕她再像仙女一般踏着云梯迈着碎步优雅地走向天空。

他毫不犹豫地背起她向自己的小屋走去,他喘着粗气,步履紧张而有节奏,就像火车碾过铁轨一样。

吴兰并无大碍,只是昏睡着。

她知道一个男人用他有力的臂膀把她从死亡的边缘揽入他宽阔的胸膛,又用他厚实的脊背把她背到了这座小屋。

她的记忆清晰而确切,就连如何被他放进温暖的被窝她都一清二楚。

她微闭着眼睛,任由他把她抱着放在床上,然后她看到一个高大的有些朦胧的背影走向一张桌子,倒了水又走回到她的床前。

他用一只汤勺给她喂水,没有说一句话。

她分明感到了一丝暖流顺着她的舌尖滚到了心田,滋润得她有些哽咽。

她不能表露出来,但她已经从心底感激眼前这个男人了。

她无力地闭上眼睛,不想有任何的思绪,不想说一句话,只想用无边的沉默抹去过去的一切记忆。

贾贡西来来回回地踅着步子。

他看着她静静的睡着,手足无措的不知该做些什么。

他就站到窗前,望着窗外朦胧的山影。

忽然,一列火车疾驰而来,车头的灯光像一道闪电,照亮了他的小屋,也照见了躺在床上的吴兰。

当然,他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只知道他从滚滚的车轮下救下了一个穿着长裙的姑娘,此刻她就躺在自己的床上,一头浓密的长发瀑布一样铺在自己的枕头上,映着她有些苍白的脸庞。

贾贡西忽然觉得那火车头的灯光照过来时是那样潇洒,虽然是一闪而过,就像自己刚才在铁路上那个风驰电掣般的一跃,想起来都想为自己肃然起敬。

他还站在那里,他想再等下一列火车,他还想看那道闪电一样的火车头灯光照进自己的屋子,让自己再体会一次那闪电般的感觉。

约莫送走了三列火车,他才从梦中醒来一般,坐回到那张旧的金丝绒沙发里,点着一支烟。

烟头的火光在黑魆魆的屋子里一明一灭,时不时映出他鼻梁的棱角。

他没有开灯,生怕惊醒了那姑娘。

就这样,他看着自己刚才站过的窗前,那里只有一个空洞的窗口,闪动着微弱的夜光,一切都归于平静,只有他的心跳,和窗外树林里偶尔发出的夜莺的啼叫。

三当黎明的晨曦挤去了小屋的黑暗时,蜷缩在沙发上的贾贡西揉着惺忪的睡眼坐起来。

他第一反应就是向他的床上看去。

床上只有叠的整整齐齐的被子,被子上有一支鲜艳的花,是自己院子里种的那种开在夏天的牵牛花。

他惊愕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急忙向门外奔去。

他看见她一个人站在院子里望着天空。

天上没有一丝白云,空荡荡地泛着蔚蓝,只留下浩淼无边的苍穹任思绪飞扬。

他想,此时她的思绪一定充盈了整个天空,抑或和那天空一样空空荡荡。

“那谁,你……”他喏喏地和她搭话。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该怎么开口问她。

“你起来了”她回过头莞尔一笑,和他打过招呼,又抬头望着天空。

不知道她在看什么、想什么,贾贡西只觉得眼前站立了一个仙女一般的女孩,裙裾在风中飘逸,还有那头乌黑的长发。

就像爬满院墙的牵牛花,鲜艳妩媚而不妖冶,在湛蓝的天空下静静地开放着。

他痴迷地看着她的背影,也不再去惊动她,直到有一列火车响起鸣笛而过,他才回过神来,该去巡道了。

他让她回屋再休息一会儿,说他要去巡道了,其实是生怕她再生什么意外。

吴兰说那你去吧,就转身走进小屋。

贾贡西背起那个帆布背包向铁路线走去,他只想尽快地把活儿干完早点回来,问问那姑娘有什么想不开的要寻短见,好给她劝导一番。

刚才在院子里就想问,欲言又止,他怕冒昧地又勾起她心灵的疼痛,反倒伤害了她。

他想,让她静静地一个人呆一会儿,也许她就会自己反醒过来,去珍重自己的生命,让心中的一切烦恼和绝望消失。

尽管贾贡西这么想,他还是不放心。

巡道完毕就紧三步地往回赶,薄薄的晨雾中,他看见一个人影向自己走来,看上去不像是姑娘,而是一个男人的身影。

当走近时,确实是一个穿着齐整的男人。

他想,一大清早他来干什么,还是一个人,不会又是一个要在铁轨上结束自己的人吧,或是图谋不轨要做什么犯罪行为。

贾贡西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铁榔头。

那男人走近他,瓮声瓮气地问他,昨天见没见到一个姑娘到这里来过。

贾贡西一下警觉起来,问他,姑娘来这里作甚。

那男人只说她和家里人闹点别扭,想不开,昨夜跑出来了。

贾贡西问那男人叫什么,说见到了一定劝她回去。

他不知道为什么没说出那姑娘就在自己的屋子里,他只觉得眼前这个男人一定对那姑娘不利。

那男人说他姓齐,是镇上开旅社的,说完就继续往前走。

贾贡西看着他渐渐消失在晨雾中,急忙向家里奔去。

此时此刻,他不知道她在做什么,想什么。

也许什么也没有做什么也没有想,只是静静地躺在他的床上,闭着眼睛,让长长的秀发摊在枕头上,听着过往的火车呼啸着闪过小屋,在火车震荡的微颤中擦掉从眼角滚落而下的泪水。

小屋沐浴在一片晨光中,长满青苔的瓦楞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绿晕。

有一只喜鹊站在高高翘起的屋脊上叽叽喳喳叫着。

贾贡西打开门的时候,他的身影和阳光一起铺进门里。

刹那间,屋子里的黑暗渐渐淡去,一切物件都清晰的展现在他的眼前,连同躺在床上的吴兰。

吴兰听见他进了屋,翻身坐起来,说,你回来了。

他说,回来了。

吴兰说,我走了。

他说,你到哪里去。

吴兰说,我回家去。

他说那你没事吧,你家在哪里?吴兰说,你放心吧,我没事,我叫吴兰,就在镇上的小学校里教书。

说着,吴兰下床穿了鞋子,整理整理衣服,又在镜子前照着梳理了头发,给他说,我走了,就向门外走去。

他看见她的身影在门口的阳光下渐渐朦胧起来,像一片云向天空飘去,直至很远很远的地方。

贾贡西像做了一场梦。

又有一列火车轰隆隆地驶过去,贾贡西似乎没有听见像往日一样的动人的节奏,他感觉那声音像是后山的滚坡,一片泥石流从他的头顶倾覆而下,埋葬了他从未有过的自己也说不清的情绪。

单身的贾贡西在他三十一岁的这一年的这一天,心里有了不安的异样的感觉。

四学校就在镇街头上靠近山坡的一片开阔地上。

一排白墙灰瓦的教室掩映在一行柳树丛中,树下是一排水泥做成的乒乓球案板。

老师上课去的时候要绕过一塘水池,然后把打乒乓球的学生和围着看的学生赶进教室里。

当上课的铃声响过二遍后,学校便陷入一片宁静中。

“铃”是铁轨做的,吊在顶头那间教室的房檐下。

贾贡西想,不知是谁偷拿了这段废旧的铁轨来当铃敲,那声音听上去清脆而响亮,倒是凑合的可以。

他一边看着还在微微摇晃的铁轨,一边向看门的老大爷走去。

大爷问他,你找谁?他说,我找吴兰。

大爷用手一指说,那不就是吴老师。

循着大爷手指的方向,贾贡西看见吴兰就站在水塘边上和一个学生说着什么。

她依旧穿着那天在铁路上见到她时穿的那件白色的长裙,秀发披肩,亭亭娜娜。

身影倒映在水池里,犹如一朵白莲,绽放着皎洁的姿容。

他看得入迷,愣愣地站在那里。

你怎么来了?吴兰早已经看见他便过来招呼。

他感觉眼前像出现一道闪电,就如经过他屋前的火车刹那间照射过来的灯光,让他笼罩在一片明媚中。

昨天的事谢谢你了,请你不要对谁讲起,幸亏了大哥相救。

吴兰的眼睛里透着感激的光芒。

没有什么,正巧碰上,也算是缘分嘛。

贾贡西不好意思地说。

我就是来看看你,你好着,我就放心了。

吴兰说,谢谢你还记挂着我,我没事了,你先回去吧,我要去上课。

贾贡西说,那你保重,就三步一回头地走出学校的大门。

吴兰向他微笑着挥了挥手,转身向教室走去。

她照旧要绕过那片水塘,把影子投到水里,从水面上划过一缕洁白的清风,逗弄得池里的柳枝一阵袅娜的摆动。

贾贡西慢慢往回踱着。

回想起刚才吴兰在水塘边的莞尔一笑和那白莲般的身影,他的心里一阵骚动不能自已。

他用手捂住自己的胸口,尽量让自己心情平静下来。

他想他不能对她有任何的亵渎,即使是在心里也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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