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胡适新诗创作浅析中国新诗文白相间的语言现象胡适是新诗革命的主力健将,他大力提倡白话文,撰写现代第一部白话诗集《尝试集》,成为新文化运动的领袖人物之一。
然而,作为新诗前驱者的胡适,在《尝试集·再版自序》中却坦言,《尝试集》第一编的诗,除了《蝴蝶》和《他》之外,“实在不过是一些刷洗过的旧诗”,多用旧诗的音节;“第二编的诗,虽然打破了五言七言的整齐句法,虽然改成长短不整齐的句子,但是初做的几首,如《一念》《鸽子》《新婚杂诗》《四月二十五夜》,都还脱不了词曲的气味与声调”。
1919年2月26日的译诗《关不住了》才是他“‘新诗’成立的纪元”。
即使是可以算做白话新诗的《应该》,用一个人的“独语”写三个人的境地,也与古诗《上山采蘼芜》略为相像。
由此观之,白话诗在“破旧立新”之后并没能马上形成一个稳定而成熟的体系,文白相间的语言现象明显存在。
这是新诗白话发展的过渡期,说明诗歌从文言变白话不是一蹴而就,而是循序渐进的过程。
一方面,新诗极力批判、澄清传统,极力改变文言语言,向白话诗方向发展,但同时,新诗改革者们自身也曾承领过传统文学的熏陶浸染,不可能割断与传统的血脉联系,所以也自觉不自觉地从传统中汲取营养。
文白相间既是白话新诗极力与传统文化相抗争的结果,一定程度上也是有意无意地吸收传统文化的体现。
《尝试集》第一编是新诗的起步阶段,是胡适对白话诗的早期尝试。
仍旧用五言七言的句法,像《中秋》“小星躲尽大星少,果然今夜清光多!夜半月从江上过,一江江水变银河。
”颇似七绝,整齐押
韵。
像《江上》“两脚渡江来,山头冲雾出。
雨过雾亦收,江楼看落日。
”五言一句,对仗工整,讲究音韵。
《寒江》、《景不徙篇》、《十二月五夜月》等也均以五言排列,句法整齐押韵。
另外还有像《沁园春》、《百字令》之类旧词、小令。
由于这些诗词追求整齐,讲究押韵,这样就造成思想受限制的毛病,诚如胡适所说:“句法太整了,就不合语言的自然,不能不有截长补短的毛病,不能不时时栖牲白话的字和白话的文法,来牵就五七言的句法。
”所以,整个诗读起来,总体就有一种白话诗仍未脱离文言文的感觉,文白语言整体上显得相互交融。
而诗歌的局限虽在,但还是能够从中看到新诗进化的雏形。
在以《蝴蝶》为例,“两个黄蝴蝶,双双飞上天。
/不知为什么,一个忽飞还。
/剩下那一个,孤单怪可怜。
/也无心上天,天上太孤单。
”这首诗虽然形式上还有五言律诗的句法,并且“在文化内涵上依然还是沿用了数千年的古典诗歌的公共意象(隐喻性意象系统)。
”但是,诗歌不落文言、干净明了的白话,已经是新诗革命取得的实质性进步。
胡适的诗歌虽然大多已是试验较为成功的白话诗,但仔细寻来还是找到文言的影子。
如《老洛伯》一诗,“我的心头怨苦,都迸作泪如雨下”这句并不是白话的娴熟说法;“他那时只有一块银圆,别无什么”,“别无什么”这个词还有文言的痕迹;“我家老洛伯他并不曾待差了我”,“待差了我”也和白话语言稍有不通。
在《关不住了》一诗中,“也许不再和我为难了”,白话中“也许不再为难我了”更为顺口;在《希望》中,“要是天公换了卿和我”,“卿”字明显是古词;“该把这世界一齐都打破”,现代句法中“一齐”与“都”放
在一起是病句;还有“把世界重新造过”这一句,也因有受词调影响而显得略微生涩。
再如《周岁》一首中“男女宾”、“热闹煞”、“祝他奋斗”、“我贺你这一杯酒”,《上山》中“猛省!猛省!我且坐到天明,明天绝早跑上最高峰”,这些词句和现代语法都不十分吻合。
同时,胡适在诗歌方向的战略选择上坚决否定旧体诗词,但在具体创作中却自觉不自觉地从旧体诗词汲取资源。
在新诗音节上,他赞成把双声叠韵这种“旧诗音节的精采”“容纳在新诗里”,帮助音节的和谐。
如“请他们三三两两,回环往来,夷犹如意”(《鸽子》)中的“三”“环”叠韵,“两”“往”叠韵,“回”“环”双声,“夷”“犹”“意”为双声。
《老洛伯》一诗中也能找到词调的印记:“跌坏了我的爹爹,病倒了我的妈妈”,“我爹爹不能做活,我妈他不能纺纱,我日夜里忙活着,如何养得活这一家?”“我如今坐也坐不下,哪有心肠纺纱?”这些虽则是白话的语言,但在音节上却有意使之民谣化。
此外,当新诗创作渐趋欧化时,胡适自觉地寻根返祖,注重学习唐诗宋词的风格和表现技巧,尽可能保持平实而意远的诗风。
如《秘魔月夜》:“依旧是月圆时/依旧是空山,静夜/我独自月下归来/这凄凉如何能解/翠微山上一阵松涛/惊破了空山的寂静/山风吹乱了窗纸上的松痕/吹不散我心头的人影”(《诗歌手迹》)。
这是一首情诗,作者汲取了我国传统诗的含蓄意境及清淡风格,以朴实之笔,写出颇有浪漫主义情调的月下相思之情。
胡适等人“他们一方面以极大的热情认同白话的实用性,以顺应现代化的历史需求,另一方面又从文化情感和审美追求上难以割舍文
言之美”(仲立新《试论五四文学革命中的语言现代性问题》)。
语言的变革只能是渐进的,诗歌从文言到白话,其语言的转变、音节的演化、以及诗艺的琢磨,都不是一蹴而就的。
文白相间语言现象是新诗白话发展的过渡期,它的出现既是白话新诗极力与传统文化相抗争的结果,一定程度上也体现了对传统文化有意无意地吸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