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卷第2期2018年6月南昌航空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Journal of Nanchang Hangkong University :Social Sciences Vol.20,No.2Jun ,2018[收稿日期]2018-03-02[修回日期]2018-04-01[作者简介]张泓(1968—),男,浙江浦江人,讲师,硕士。
主要研究方向:古代小说。
化史为子———《四库全书总目》的小说归类张泓(浙江旅游职业学院社科部,杭州311231)[摘要]史部以叙事为主,子部则以议论为宗,班固持子部小说观,刘知几持史部小说观,胡应麟将史部和子部小说合二为一,纪昀在《四库全书总目》中收录的小说均以叙事为主,但又被归入子部,为了解决这个矛盾,纪昀采用了化史为子的方法,认为这些小说尽管叙事,但目的是说理,这种观点在《阅微草堂笔记》中得到鲜明体现。
[关键词]小说;史部;子部;说理;叙事[中图分类号]I054[文献标志码]Adoi :10.3969/j.issn.1009-1912.2018.02.010[文章编号]1009-1912(2018)02-0062-06Turn History Into Zi———The Classification of Novels in The Catalogue of Sikuquanshu ZHANG Hong(Social Science Department ,Tourism College of Zhejiang ,Hangzhou 311231,China )Abstract :The department of history mainly focuses on narrative ,while the Zi department mainly focuses on discussion.Ban Gu believed novel belonged Zi ,Liu Zhiji believed novel belonged history ,Hu Yinglin combined the history novel and the Zi novel into one.The novels in The Catalogue of Sikuquanshu are mainly narratives ,but they are also belonged to the Zi.For solve this contradiction ,Ji Yun adopted the method of turn history into Zi.He believed that although these novels were narrative ,their purpose was to discussion.This view is vividly reflected in Yuewei Cottage Notes .Key Words :novel ;history department ;Zi department ;discussion ;narrative刘廷玑在谈到从汉代到明代各类小说时曾说道:“盖小说之名虽同,而古今之别相去天渊。
”[1]确实如此,随着时代的发展,小说之名虽然相同,但其实质已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
近年来,随着古代小说研究的加深,目录学小说和文学小说是两种不同文体已成学界共识。
目录学小说又分为子部小说和史部小说,而对这一课题的研究,涉及者不多。
鉴于此,本文试图探讨这两种小说的不同起源和不同特点,以及清人如何采用化史为子的方法,既坚守传统的子部小说观,又第2期张泓:化史为子接受后起的史部小说。
一《四库全书总目·子部·小说家类小叙》对我们理解《四库全书总目》(以下简称《总目》)的小说观非常重要。
张衡《西京赋》曰:小说九百,本自虞初。
《汉书·艺文志》载虞初《周说》,九百四十三篇,注称武帝时方士,则小说兴于武帝时矣。
故伊尹说以下九家,班固多注依托也。
(《汉书·艺文志注》,凡不著姓名者,皆班固自注。
)然屈原《天问》,杂陈神怪,多莫知所出,意即小说家言。
而《汉志》所载《青史子》五十七篇,贾谊《新书·保傅篇》中先引之,则其来已久,特盛于虞初耳。
迹其流别,凡有三派,其一叙述杂事,其一记录异闻,其一缀辑琐语也。
唐、宋而后,作者弥繁。
中间诬谩失真,妖妄荧听者固为不少,然寓劝戒,广见闻,资考证者亦错出其中。
班固称小说家流盖出于稗官,如淳注谓王者欲知闾巷风俗,故立稗官,使称说之。
然则博采旁搜,是亦古制,固不必以冗杂废矣。
今甄录其近雅驯者,以广见闻,惟猥鄙荒诞,徒乱耳目者则黜不载焉[2](1182)。
仔细阅读这段文字,我们可发现作者谈了如下几个问题:第一,小说的起源。
作者否定了张衡提出的小说起源于虞初的观点,认为小说的起源要早得多,《总目》把屈原的《天问》也列为小说,明确提出“其来已久,特盛于虞初耳”[2](1182)。
第二,小说的分类。
《总目》把小说分为三类:叙述杂事、记录异闻、缀辑琐语。
《总目》中道:“右‘小说家类’杂事之属,八十六部,五百八十一卷,皆文渊阁著录。
”[2](1204)“右‘小说家类’异闻之属,三十二部,七百二十四卷,皆文渊阁著录。
”[2](1213)“右‘小说家类’琐语之属,五部,五十四卷,皆文渊阁著录。
”[2](1215)第三,小说的功用。
寓劝戒、广见闻、资考证。
《朝野佥载》即可以广见闻:“其书皆纪唐代故事,而于谐噱荒怪,纤悉胪载,未免失于纤碎,故洪迈《容斋随笔》讥其记事琐屑擿裂,且多媟语。
然耳目所接,可据者多,故司马光作《通鉴》亦引用之。
兼收博采,固未尝无裨于见闻也。
”[2](1183)《西京杂记》则可以资考证:“其中所述虽多为小说家言,而摭采繁富取材不竭。
李善注《文选》,徐坚作《初学记》,已引其文。
杜甫诗用事谨严,亦多采其语,词人沿用数百年,久成故实,固有不可遽废者焉。
”[2](1182)《大唐新语》则可以寓劝戒:“皆取轶文旧事有裨劝戒者。
”[2](1183)第四,小说的标准。
尽量真实,但如不能确保真实,只要不是一派胡言的,也可加以收录。
如评价《次柳氏旧闻》即为:“其姚崇、魏知古相倾轧及乳媪以他儿易代宗事,亦似非实录。
存以备异闻可也。
”[2](1183)因为小说所录的是小事,所以不能用历史的标准来要求,《世说新语》即如此:“义庆所述,刘知几《史通》深以为讥,然义庆本小说家言,而知几绳之以史法,拟不于伦,未为通论。
”[2](1182)第五,小说的地位。
低下但可以保留,如《大唐新语》:“《唐志》列之杂史类中。
然其中谐谑一门,繁芜猥琐,未免自秽其书,有乖史家之体例。
今退置小说家类,庶协其实。
”[2](1183)换言之,史部是高贵的文体,小说则是低贱的文体,繁芜猥琐的内容是无法归入史部的,将其归入小说才是适得其所。
但是,“小说家流盖出于稗官,……是亦古制,固不必以冗杂废矣”[2](1182),其与“猥鄙荒诞,徒乱耳目者”[2](1182)还是有所不同的,所以可以加以保存。
《总目》对小说提出了一套完整的理论,无论对其起源、功用、地位都有自己的独特见解,但其无法回避一个问题:《总目》所收录的小说均以叙事为主,很多都是从史部中驱赶出来的,它们与历史的区别仅仅是大小之分,“纪录杂事之书,小说与杂史最易相淆。
诸家著录,亦往往牵混。
今以述朝政军国者入杂史,其参以里巷闲谈词章细故者则均隶此门。
《世说新语》古俱著录于小说,其明例矣”[2](1204)。
《小说家类小叙》明确提到小说分为三类:“叙述杂事、记录异闻、缀辑琐语”[2](1182),这三类很明显都是以叙事为主的。
然而在归类时,《总·36·南昌航空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第20卷目》却把小说归入了子部,而众所周知的是,子部是以议论为宗的,《子部总叙》中明确道:“自六经以外立说者,皆子书也。
”[2](769)这似乎是《总目》无法解决的矛盾。
四部分类法自然有它的缺陷,《总目》将小说归入子部也许是不得已而为之,正如余嘉锡先生所说:“限之以四部,而强被以经史子集之名,经之于史,史之于子,已多互相出入。
又于一切古无今有、无部可归之书,希举而纳之子部。
”[3]但作为官修的当时最重要的目录书,既然如此归类,《总目》一定要给自己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无奈之下,找到了一个最简单、最有效的方法———化史为子。
二章学诚曾说:“后世之文其体皆备于战国。
”[4](61)这确是不刊之论。
小说作为一种文体,它的起源也在于战国。
战国时,各种文体已趋完备,散文也不例外,诸子散文和历史散文均已成型,诸子散文以说理为宗,历史散文则以叙事为主。
而我国传统目录学最重要的两类小说子部小说和史部小说,起源恰恰是战国时的诸子散文和历史散文。
众所周知,小说之词最早见于《庄子》,“饰小说以干县令,其于大达亦远矣”[5]是大家耳熟能详的一句话。
此后再次出现已在汉代,张衡在《西京赋》中道:“匪惟玩好,乃有秘书。
小说九百,本自虞初。
”[6](68)点出了小说的起源。
桓谭《新论》道:“若其小说家,合丛残小语,近取譬论,以作短书,治身理家,有可观之词。
”[5](1453)既点出小说的琐碎,又指出其社会功用。
而班固在《汉书》的言论更被后代不断引用:“小说家者流,盖出于稗官。
街谈巷语,道听涂说者之所造也。
”[7]将上述数家言论合在一起即可发现,汉代的小说观和庄子是一脉相承的。
庄子认为,除了道家之外的各家言论都是小说,“孔子、杨子、墨子各家的学说,从庄子看来,都可以谓之小说”[8]。
桓谭认为小说是集合琐碎的言论,但这些言论仅仅是譬论,是起一个比喻的作用,目的是为了最终的说理。
所以,班固将其归入九流十家,小说和九流一样是以说理为主,只不过没有传承,所以只能入家。
由此可知,汉以前的小说均归入诸子略,以议论为宗,源于诸子散文,只不过比诸子散文更为琐碎,又没有传承,所以便被人鄙视,正如刘知几所说:“恶道听途说之违理,街谈巷议之损实。
”[9](109)魏晋南北朝时,随着清议之风向清谈的转变,社会上出现了一股品评他人的风气,于是出现了一大批记载他人言行,但又有别于正史的叙事文,最著名者自然是《世说新语》。
如何给这一批作品命名?既然有别于重要的正史,借用前人的小说称谓就成为最简单的方法。
清代姚振宗《隋书经籍志考证》曾评价南朝梁的《殷芸小说》道:“此殆是梁武作《通史》时,凡不经之说为《通史》所不取者,皆令殷芸别集为《小说》,是《小说》因《通史》而作,犹《通史》之外乘。
”[10]这是小说由子之末向史之余的一个明显转变,由此,小说成为正史所不录的野史的别称,所以刘知几说道:“是知偏记小说,自成一家,而能与正史参行,其所由来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