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文档之家› 论萧红的_苦难叙述_

论萧红的_苦难叙述_

·文学研究·论萧红的“苦难叙述”范庆超(长春师范学院汉语言文学学院,吉林长春130032)摘要:萧红的多舛命运是其进行苦难叙述的现实动因。

其笔下的苦难主要包括女性生存之苦、阶级压迫之痛和战争所致的心灵创伤。

萧红通过对东北历史文化的冷峻批判和反思,探寻了造成诸种苦难的社会根源。

关键词:萧红;苦难叙述;社会根源中图分类号:I206.6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1003-0964(2012)01-0115-03萧红一生命运多舛,从一出生便被认为不祥(萧红生于端午,当地民间认为此日出生不吉利),并长期遭受封建传统观念极强的父亲的严格管制。

“萧红一生都生活在父权的阴影之中,父权专制和男性偏见一直在追逐着她,她在临终前仍无法摆脱这个阴影”[1]5。

此论断虽不尽准确,却道出了父权、男权对萧红的精神压迫。

再加上仓促失败的爱情经历,岁月的动荡,战争的惊惶,贫病的交织……这一切几乎把萧红的情感世界摧垮。

挥之不去的感伤、失望、恐惧、焦虑久久萦绕在萧红心间,特别是持续不休的病痛折磨,极大加深了萧红的人生悲凉感,这种悲慨几乎贯穿在她所有的创作中,使得“苦难叙述”成为萧红的一种创作自觉。

一萧红致力于揭示各种各样的苦难,归纳起来大致有三类。

一是女性生存之苦。

小说《弃儿》带有浓厚的自传色彩,讲述的是怀孕的萧红被汪恩甲离弃后的痛苦遭遇。

女主人公经历了饥寒交迫的恐慌、寄人篱下的凄凉;在极艰难的景况下产下一子,又因无钱养育而被迫送人。

小说通过悲怆凄楚的描写,向人们展示了被弃女性的可怜与弱小。

《小城三月》中的翠姨深爱自己的表哥,却因过早被父母包办婚姻,又耻于自己的身世而放弃选择真爱的权利,最终带着深深的闺怨离开人世。

“现在翠姨自己已经订了婚,是一个人的未婚妻;二则她是出了嫁的寡妇的女儿,她自己一天把这背了不知有多少遍,她记得清清楚楚”[2]399。

可见旧习俗、旧观念对弱势女性的禁锢与伤害。

类似的伤害还表现在《呼兰河传》中“小团圆”的悲惨命运中。

她12岁便嫁人,爱说爱笑、天真活泼的儿童天性被婆家人扭曲为“不知道羞”、“吃饭就吃三碗”、“两个眼睛咕噜咕噜的转”,为了驯服她以归入封建礼教的“正道”,婆婆对她进行毒打、用烧红的烙铁烙她的脚心,通过“跳大神”为她“驱邪赶鬼”,活活将她折磨致死。

萧红通过描写婆婆对儿媳的残忍“驯规”,旨在揭示传统男权社会的价值观对女性人格的奴化,以及这种奴化思想的恶性变异和蔓延。

“更具悲剧性的是她们本处于苦难的深渊却又在鉴赏、制造他人的痛苦,将男性加诸于女性的种种束缚当作女性的种种行为规范,以此来禁锢着自我,同时也戕害着她人”[3]。

《生死场》直接展示了男性对女性的掠夺性压迫与伤害。

金枝受成业的引诱,在小河边与其野合,未婚先孕,饱受流言指摘和生理折磨。

在此情况下,成业非但不安慰、理解自己的爱人,反而继续野蛮地占有她的身体,导致了孩子流产,给金枝造成巨大的身心伤害。

女性在这里毫无尊严,沦为男人泄欲的工具。

长期瘫痪的月英成了丈夫的心病,随着病情的日益加重,他不给她饭吃,不给她水喝,任凭其身体腐烂也不管不问,恨不得早日去掉这个累赘,显出男人的无情和残忍。

收稿日期:2011-10-10基金项目:吉林省教育厅“十一五”社会科学研究项目“新时期满族作家文学研究”(2010第186号)作者简介:范庆超(1981-),男,辽宁抚顺人,文学博士,助理研究员,主要从事东北现代文学、满族文学研究。

·511·信阳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Journal of Xinyang Normal University第32卷第1期2012年1月(Philos.&Soc.Sci.Edit.)Vol.32No.1Jan.2012萧红还饱蘸着同情之泪描写了女性的生育之苦。

五姑姑的姐姐,受尽折磨,“她愿意把自己的腿弄断,宛如进了蒸笼,全身将被热力所撕碎一般呀!……女人横在血光中,用身体来浸着血”[2]59。

二里半的婆子滚转着身体大叫:“肚子疼死了,拿刀快把我肚子给割开吧!”[2]61生育,在萧红的笔下呈现出恐怖色彩,女性的痛苦体验被刻意放大,这既是她个人经历的折射,也反映出她对这种女性无法摆脱之宿命的强烈愤懑。

萧红揭示的女性苦难还有很多,其目的不仅在于唤起人们对这一苦难群体的关注,更是要向人们揭示:在积弊深重的传统两性秩序中,女性很难摆脱男性的阴影,她们的痛苦是循环往复的。

正因为有了这样的文化思考,萧红笔下的“苦难叙述”才具有了震颤人心的力量。

二是阶级压迫之痛。

萧红祖上是地主兼商人,到祖父一代还在呼兰县拥有多处房产和油坊,家里亦有很多租客与雇工。

幼年萧红曾亲闻目睹下层房客和雇佣工的困苦生活,觉得无法与自己的殷实生活相比;家人对劳工的驱使、训斥,甚至责罚,也都使她感到人与人的不平等。

在散文《蹲在洋车上》中,萧红回忆了爷爷打骂洋车夫的情形。

有一次,萧红出去玩走迷了路,一位好心的洋车夫送她回到家。

她恶作剧地蹲在洋车上想逗逗祖父,可前面的车夫没看到,突然停车,把她摔了下来。

祖父把车夫拉过来猛打一顿,没有给他钱便将其轰走,这令小萧红非常生气。

爷爷的理由是“有钱的孩子是不受什么气的”。

但萧红对此却不能释怀:“所以后来,无论祖父对我怎样疼爱,心里总是生着隔膜,我不同意他打洋车夫。

”[4]909幼年萧红是用纯真美好的眼光看世界的,所以对祖父粗暴之举不能理解,对劳苦大众的不幸遭遇心生同情。

这种同情随着萧红苦难经历的增加而逐渐变为惺惺相惜之意。

特别是在哈尔滨的艰辛岁月中,萧红彻底跌入社会底层,经历被抛弃、被鄙视和极端的贫困,使她更加同情阶级压迫下的芸芸众生。

另外,随着萧红不断从事左翼文学活动,阶级斗争意识逐渐增强,这也使她在作品中有意展示广大民众所受的阶级压迫之苦。

《桥》中的乳娘被主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无论刮风下雨、白天黑夜,只要主人家的孩子一哭,她就得从桥东跑一里多的路到桥西主人家。

为了喂养好主人的孩子,她常常无法照顾自己的孩子。

捡点主人家吃剩的东西回家,却被指认为“偷”。

更可悲的是,她的孩子居然也要受到主人的欺辱。

孩子饿得只想跑过桥来跟妈妈要些吃的,却遭到女主人的恫吓:“把这小死鬼绑起来吧!”,还被“小主人“打破了嘴唇”,但饥饿还是让他忍不住过桥来找妈妈,在一个下雪天,孩子掉到桥下摔死了。

穷人的孩子为了求得一点食物,居然要付出死亡的代价。

萧红用这种象征性的描写,深刻道出阶级压迫的深重。

另有一些小说对阶级压迫之苦的揭示显得直接而概念化,阶级对立的政治性意味较强。

如《生死场》写道:“就是一张马皮的价值,地主又要从王婆的手里夺去。

”[2]40“地主们就连一块铜板也从不舍弃在贫农们的身上。

”[2]42“乱坟岗子是地主施舍给贫苦农民们死后的住宅。

”[2]62这样的直白表述屡见不鲜,从中可以窥见政治功利心态对萧红创作的影响,使她急于表达而忽视了必要的艺术构思。

三是战争所导致的心灵创伤。

萧红没有亲历战争,对于战争中的流血与死亡缺乏真切的体会,却对战争背景下的人生更为熟悉。

当很多作家被“抗战文艺须反映战斗现实”所鼓动,去蜂拥表现抗战烽火的时候,萧红选择了自己的方式来言说战争。

她在1938年《七月》组织的一次座谈会上谈到:“譬如我们房东的姨娘,听见警报响就骇得发抖,担心她的儿子,这不就是战时生活的现象吗?”[5]236这反映出萧红对战争叙述的理解,即把战争背景化,以战时生活现象为突破口,来表现战争对人的伤害,从而达到反思战争、控诉战争的目的。

《汾河的圆月》中的老祖母日思夜盼,盼着参加抗战的儿子早日归来,可是儿子却在军中病死。

这导致老祖母悲伤过度精神失常,“汾河的边上仍坐着小玉的祖母,圆月把她画着深黑色的影子落在地上”[4]329。

凄恻的描写中可见战争导致的骨肉分离之悲。

《小生命和战士》将同情的视线转向了伤兵。

在真实的抗战中,不都是勇士的顽强不屈,还有伤兵的落寞衰残。

小说中的伤兵断掉了一只胳膊,却还要照顾哭闹的婴儿,站在渡轮上,“他带着衰弱或疲乏的样子在望着江水。

他好像在寻找什么,也好像他要细听一听什么,或者不是,或者他的心思完全系在那只吊在胸前的左手上”[2]149。

在伤兵深沉的悲哀中,是否隐藏着她对战争代价的思索?《牛车上》还写到了逃兵。

姜五云不堪当兵的贫穷,为了“想多赚几个”贴补家用,毅然当逃兵而被就地枪决,留下孤儿寡母,命运凄惨。

战场上有英雄,也一定有逃兵。

萧红不回避这样的事实,因为她要向人们揭示:全民抗战固然神圣,但是战争是残酷的,人性是软弱的。

无论是写战争导致的骨肉分离,还是写伤兵、逃兵之痛,萧红都不是故意在跟全民抗战唱反调,而是要超越对抗战政治功利性的绝对崇拜,从战争本身对人性的戕害这样的客观事实着眼,来辩证地认识抗战。

就像萧红自·611·第32卷第1期信阳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2年1月己所说:“我们的文艺作品应该比普通人的常识更为深刻。

抗战也有缺点,但我们要用文学把这些缺点纠正,文学除了纠正现实外,还要改进现实。

”[5]276二上述几种苦难的界限并非泾渭分明,而是相互交织。

而且,诸种苦难的性质从根本上来说都是一致的,那就是人类在外部环境挤压下导致的生存裂变。

那么,导致这些苦难的根源在哪里?萧红通过对东北历史文化的冷峻批判探索了这一问题。

“在清醒、冷峻的批判意识的作用下,东北流亡作家将艺术的触觉伸进了东北的社会形态,从决定社会文化意识的经济,尤其是农业经济的载体———土地入手,解剖‘九一八’前后的历史变迁和社会形态;从血缘、地缘性的集合体———家族,人的社会性网络和生存状态的控制———秩序,自然性、习惯性的精神网络和近乎宗教的观念性实体———礼俗着眼,进行艺术审美和文化批判。

”[6]286萧红所进行的批判主要围绕秩序和礼俗展开,她尤其揭示了秩序和礼俗牢固缠结后对国民的麻痹、禁锢和荼毒。

《呼兰河传》中的“冯歪嘴子”作为下层雇工,似乎永远要被嘲弄和歧视。

他受苦遭罪才是正常的,碰到好事则是不正常的。

他好不容易找到了高大健壮、勤劳贤惠的妻子,却遭人嫉妒:“破了风水了,我这碾磨房,岂是你那不干不净的野老婆住的地方!”[2]363“男子要长个粗壮,女子要长个秀气。

没见过一个姑娘长得和一个扛大个的(打工)似的……那算完,长的是一身穷骨头穷肉,那穿绸穿缎的她不去看,她看上了个灰秃秃的磨倌。

真是武大郎玩鸭子,啥人玩啥鸟。

”[2]368自己得不到,还要借封建文化之刀来“杀人”,萧红让我们看到了国民灵魂中的阴暗和扭曲。

她还围绕“跳大神”这种民俗文化现象,深刻批判了国民劣根性。

在萧红笔下,“跳大神”被赋予了癫狂、阴郁、恐怖、邪恶的气息。

对于这样的活动,人们却是充满好奇。

为了驱邪赶鬼,“小团圆媳妇”被逼得洗热水澡,大家都满怀奥秘过来围观。

他们看着她在滚烫的热水里挣扎,有人大喊着“用热水浇哇!用热水浇哇!”,而当“小团圆媳妇”即将昏死之际,这群人又都流下同情的热泪。

相关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