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T·S·芰咯特的“非个人化”诗学理论论T·S·艾略特的“非个人化’’诗学理论冯文坤+内容提要:众所周知,浪漫主义文论把表现情感作为其批评的立足点。
但在现代西方文论中,艾略特却以“非个人化”诗学理论来调和个人感知与综合性的意识之间的关系,他要将个人感知同人类传统,尤其是欧洲传统相联系。
这一愿望促使他产生了深刻的历史意识。
在他看来,这种深刻的历史意识,正是以个人主体意识的弱化为前提的,所要消解的正是人类中心论泛滥之下的人的此在与历史的二分对立,所要建立的是人与历史共时的和伴随性的相互响应。
关键词:艾略特“非个人化”历史意识传统个人艾略特在1931年评论道:“当我写完那首名为《荒原》的诗歌时,一些对之颇为赞赏的批评家说,我表达出了‘一代人的幻灭’,这纯属无稽之谈。
也许我替他们表述了他们自己遭遇幻灭的感觉,但那并非我的旨意所在”(转引自桑德斯784)。
诗人不愿承认自己的作品代表了~个时代的声音,不愿承认自己是这个时代的代言人。
这一态度直接与他的“非个人化”诗学理论有关。
众所周知,浪漫主义文论把表现情感、张扬个性作为立足点展开文学批评。
但艾略特却提出“非个入化”理论。
那么,我们如何理解他的“非个人化”呢?我们必须弄清楚艾略特“非个人 化”理论的真实意图。
艾略特所要确立的,是个人感知与综合性的意识之间的关系,以及如何将个人感知同人类传统,尤其是欧洲传统相联系。
这一愿望促使他本人产生了深刻的历史意识。
而这种深刻的历史意识,在艾略特看来,正是以个人主体意识的弱化为前提的。
在此前提之下,艾略特“试图界定和规定历史传统、宗教传统、道德传统,而首要的是丈学传统”(引自桑德斯786)。
在他的《传统与个人才能》一文中,他认为:“没有哪位诗人,也没有哪位艺术家可以独自拥有完整的意义。
”他还认为,由诗人生活中的特殊事件激发的个人情感.并不能有利于创作出“不寻常的和有趣的”诗。
与更大的传统相比,诗“不是感情的放纵,而是感情的脱离;诗歌不是个性的表现,而是个性的脱离”(《艾略特文学论文集》¨)。
艾略特不仅仅是在维护文学传统,更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即诗人和艺术家在刨作时的身不由己:“诗人把此刘的他自己不断地交给某件更有价值的东西。
一个艺术家的进步意昧着继续不断的自我牺牲,继续不断的个性消灭”(《艾略特文学论文集》5)。
在艾略特看来,要实现诗学创作上的非个性化,诗人就要首先牺牲自我或放弃自己,从而将自己纳入更为宽阔的历史语境中,使个人成为历史的、传统的当下载体,但同时个人又不是被动消极的,而是以“活的历史”而存在,去实现与传统的沟通与对话。
诗人自身既是现实的,又是历史的,也是通向未来的桥梁。
“艺术的感情是非个人的。
诗人不可能达到这个非个人的境界.除非他把自己完垒献给应该做的工作。
他【乜不大可能知道什么是应该做的工作,除非他不-冯支坤、浙江上学外语学院副教授,丈擘博士。
目前从事英圆文学牵比较诗擘研充。
·86-外国文学研究2003年第2期仅生活在此时此地,而且还生活在过去的这一时刻,除非他所意识到的不是已死亡的东西,而是已经活起来的东西”(《艾略特文学论文集》11)。
就个人意识层面上来说,现实中的个人承继了历史意识和既往的经验而生活于当下的语境之中。
艾略特在将宗教视为构成一个民族的整个生活方式(wholeway“Ⅵe)时就曾谈到该生活方式伴随于人的全部生活之中,并因此成为人生活和创作中必须加以依赖并将自身移人其中的集体无意识或集体表象:“这种生活方式在这个民族的人的一生中,在其每天的生活中,甚至在其睡梦中都存在着,而这种生活方式就是该民族的文化”(《基督教与文化》103)。
就个人与传统文化的关系来说,艾略特主张艺术创作既要拥有读者的现实经验意义,又要具有传统文化内涵。
现实经验意义要求艺术具有现实的、为读者所能接受的表现意象。
只有如此,作者才能在自己的创作中实现历史与现实的统一,而作者的现实表象(诗歌)则作为中介,架构起融合历史与现实的桥梁。
这种历史意识迫使一个人写作时不仅对自己一代了若指掌,而且感觉到从荷马开始的全部欧洲文学,以厦在这个大范围中他自己国家的全部文学,构成一个同时存在的整体,组成一个同时存在的体系。
这种历史意识既意识到什盘是超时间的,也意识到什么是时闻性的,而且还意识到超时间的和有时间性的东西是结合在一起的。
有了这种历史意识,一个作家便成为传统的了。
速种历史意识同时也使一个作家最强烈地意识到他自己的历史地位和他自已的当代价值。
(《艾略特文学论文集》2~3)此种历史与现实互为依存、互为表象的观念,构成了艾略特反思“个性化”在诗歌生成中所起作用的重要思想来源。
“诗人有的并不是有待表现的‘个性’,而是一种特殊的媒介,这个媒介 只是一种媒介而已,它并不是一个个性,通过这个媒介,许多印象和经验,用奇特的和料想不到的方式结合起来”(《艾略特文学论文集》9)。
在艾略特看来,诗人不仅没有什么个性可以表现,而且只是一个特殊的媒介,各种印象和经验,历史与现实,材料与情感都有机地在这一媒介中被组合起来。
因此,艾略特认为“诗人的任务并不是寻找新的感情,而是去运用普通的感情,去把它们综合加工成为诗歌,并且去表达那些并不存在于实际感情中的感受”(《艾略特文学论文集》10)。
正如安德斯·奥斯特林所说,在艾略特那里,“‘传统’这个词本身包含着运动的意思,包含着某种不可能是静止的,不断地传递并且吸收的意思”(艾略特,《四个四重奏》283)。
其实,艾略特所谓诗人“是一个媒介而不是个性”的说法,与欧洲传统诗学精神是一脉相承的。
在柏拉图那里,诗人凭借灵感和神力,其结果不是诗人成为诗歌的创造者,而是成为被神圣刨造行为激发了灵感的代言人。
到了奥古斯丁那里,他把与神圣的纯一性统一税为一种无性别的精神实体,而把从纯一性中分裂出来的个人意识和情感,视为理性败坏的结果。
现代弗洛伊德的理论更是表明诗人的创造力源自无意识。
以古典主义者自居的艾略特无疑深深地感受到了个人与传统之间那种犹如鱼在水中的关系。
在《诗歌与批评的用途》一文中,他写道:“我只是证实所有人类事务都彼此渗透,其结果是全部历史都凝结为抽象而潜人人类的无意识之中”(Elim,7’hrUseofPwf}-、,andtheUser,Critici51tt76)。
,既然是互相渗透在一起,那么历史与现实,个人与集体便是处于同一个平台上,而不是以线性或进化的方式对历史或传统的简单扬弃和更新。
但要实现历史与现实的同时性出场,保持“历史意识”的清醒,个人意识或意图的暂时隐遁却有助于诗人参与刘大历史语境之中。
此时。
“古人即我.我即古人”。
所有的昨天自然·87·论T·s·艾略特的“非个人化”诗学理论而然地进入今天的全部语境之中,而个人则成为过去与现在,传统与今天的“容器”(container)。
于是,诗人在创作时就需要拒斥对自我的执迷和情感的泛滥,从而树立一种“冷静”的诗歌创作状态。
这种“冷静”的诗歌创作状态,使艾略特“具有严格的责任感和非凡的自我约束力,摒弃了所有抒情的老调,完全着墨于实质性的事物上,严峻、硬朗、质朴.但又不时地为来自奇迹与启示的永恒空间的光芒照射”(艾略特,《四个四重奏》281)。
这种“冷静”的“非个性化”诗学理念,在艾略特诗歌作品中表现为常见的一种戏剧性模式,如《荒原》里人物对话模式,就是把人物放在戏剧性场景中来加以表现。
这样设置一种场景、一系列事情,也就是艾略特所说的寻找“客观对应物”。
从某种意义上讲,艾略特的“非个人化”诗学,其实在于他意识到个人感受或情感的主观性和局限性,从而要将主观情感暂时隐遁和弱化,来实现个人与事物或事件的浑然合一,事物、事件和“我”之情感自呈自显,诗、作者和读者的三位一体。
在这个过程中,历史、传统已经隐然浸润其间。
“客观对应物”说与“非个人化”理论两者之间是相辅相成的。
前者是对诗歌创作中的载体而言.后者是对诗歌创造者的个人情绪而言。
但应该指出,“客观对应物”在艾略特那里不仅仅是诗人情感表现的物质媒介,也是诗人在弱化主体后让事物或对象自呈自显的场所。
对艾略特而言.公共道义重于个人权力,非个人化重于个人化,客体重于主体。
在他的诗中总是有一个宽阔的背景,又总是在一个既定的模式中来展开。
如《荒原》便是在神话、宗教传说和典故,以及现代都市伦敦这个历史与现实的背景上来表现的;背景与人物的活动相互生发,相互启示;过去通过艺术的形式回到了现在,而现在则同样通过艺术的形式与历史整体联系在一起。
这是瞬时与永恒之间的共舞,是一种过去与现在的能动地相互影响的过程。
正如安德鲁斯·奥斯特林在《授奖辞》中所说:“《荒原》在一系列时而现实时而神话的插曲中,景象相互撞击,却又产生了难 以形容的整体效果”(艾略特,《四个四重奏》280)。
在这个过程中,“艺术的新作品的出现”改变了整个传统。
正如乔伊斯的《尤利西斯》永远改变我们对《奥德赛》的看法,而同时古典的《奥德赛》左右着我们对现代作品《尤利西斯》的理解。
这一效果也正是艾略特“非个性化”诗学的最大收获。
艾略特的“非个人化”诗学,淡化作者的主观能动性,提倡作者放弃对个性的追求,使作品自身成为作家与传统相互生发的“共时的秩序”;反对以张扬个性、表现情感为立足点的浪漫批评观,主张客观冷静的批评观,这历来被视为欧美新批评的先声。
其实,笔者以为艾略特的“非个性化”诗学观不仅源自其个人创作过程中与历史相互生发的关系,更是源自业已存在的、对创作主体加以消解的诗学传统。
把艾略特介绍给本国的德国学者、文论家厄恩斯特·罗伯特·库尔提乌斯(ErnstRoberlCurtius)曾提出“永恒的现在”与艾略特的“传统”观念颇为相似。
“永恒的现在”可以说是“文学的一个基本特点,指的是过去的文学总是活跃于现在的文学之中。
所以说在维吉尔的作品中有荷马,但丁的作品中有维吉尔,在莎士比亚的作品中能发现普鲁塔克和塞内加,在歌德的《铁手骑士葛兹·封·贝利欣根》中能找到莎士比亚……”(Curtiusl5)。
即,“永恒的现在”既台纳了以往又同时被永恒地保持在未来之中。
诗人个体的作用,既是唤醒过去又是通往未来的桥梁。
那么,诗人在表现时,与其说是在宣泄个人情感,不如说是赋予综合后的历史与现在以新的形式,也即艾略特所谓的“共时的秩序”。
艾略特的“非个性化”诗学,不是使历史仅仅成为我们所研究的东西,而是使自己为传统所占有。
传统占有我们时.我们也同时占有了传统。
要与历史或事物相融相激,创作者就需要让自·88·外国文学研究2003年第2期己自失于对象之中,从而更深地攫润于万事万物之中。
法国美学家桂夫海纳在谈到主观和客观在审美感知中的关系时,认为审美对象这个特殊的世界,既不是专指创作者的世界,也不是特指观众审美经验的世界,而是两者相互渗透、相互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