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稿日期:2013-09-01作者简介:李思睿(1987-),女,中山大学人类学专业2013级博士研究生。
成都大学学报(社科版)2013年第6期跨文化传播中的理解问题:哲学解释学的视角李思睿(中山大学人类学系,广东广州510006)摘要:跨文化传播研究的是具有不同文化背景的个人、组织、国家之间进行的信息传播和文化交往活动。
跨文化传播活动的理解分为理解自我、理解传统、理解语言和文本、理解他者四个方面,本文拟从哲学解释学的视角来看待跨文化传播中的理解现象,分析跨文化传播的重重理解障碍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探究“理解何以可能”的问题。
关键词:文化;传播;理解;他者中图分类号:G05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4-342(2013)06-90-06跨文化传播研究的是具有不同文化背景的个人、组织、国家之间进行的信息传播和文化交往活动。
这一传播活动的独特之处在于,由于不同文化背景带来的巨大差异,传播者和接受者之间存在许多理解障碍,交流变得异常艰难,而几乎很难达到理想的传播效果。
跨文化传播的历史总是伴随着偏见、误读、刻板印象、民族中心主义、歧视、冲突乃至战争。
哲学解释学这门学科探究人类一切理解活动得以可能的基本条件,描述理解的每一个步骤,力图阐明各类理解现象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什么让理解不再由进行解释的主体所支配。
哲学解释学认为,理解始于前理解,由于“事情本身”和“效果历史意识”得以可能,并在语言中开展。
在跨文化传播中,理解同样始于前理解,即对自我和自身传统和文化的理解;理解在语言中,主要是在与“文本”和“他者”的对话中开展。
本文试从哲学解释学的视角来看待跨文化传播中的理解现象,从理解自我、理解传统、理解语言和文本、理解他者的四个步骤来分析跨文化传播的重重理解障碍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探究“理解何以可能”的问题。
一理解自我理解自我最首要的是要知道前理解的存在,以及如何在此基础上正确展开理解。
理解始于何处?按照我们最通常的观念,理解应该是在某种陌生事物出现时发生的。
比如,当我们认识一个陌生人,接触一种新的文化,这时候我们需要理解。
当我们了解了陌生人的基本情况,掌握了新文化的要义,理解似乎就完成了。
哲学解释学则从存在论出发,对理解始于何处做出了不同的描述。
解释学认为,在一切理解之前已经有一个理解的前结构,即前理解。
前理解由前有、前见、前把握构成。
前有是指我们并不是一无所有地进行理解,比如当我们说“桌子”、“门”,我们已经先把它们看作为桌子、门,而不必加以疑问和解释。
如果没有这些可以说出的东西,我们就无法说话,无法理解。
我们的理解早已建立在这种已有的对世界的理解之中。
前见是理解的着眼点和一种先行判断。
无论是理解一件事物还是一个人,我们总是着眼于其中的一个点、一个方面开始理解,并带有某种判断。
于是,被理解的东西保持在前有中,被前见地瞄准,然后通过解释上升为概念。
在解释前我们已经断然地或有所保留地拥有了某种概念框架,我们才能按自己决定好了的概念方式进行解释,解释奠基于这种前把握之中。
由于我们每个人都是生活在历史、文化之中的人,绝不会生活在真空之中,因此都不可避免地具有前理解,理解活动就在前理解与理解之间不断循环。
前理解是每个人固有的要素,理解又是一个不断的过程,因此这一循环无处不在,也不可能被突破。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理解的不可能。
海德格尔说:“在这一循环中看到恶性,找寻避免它的门径,或即使只把它当作无可避免的不完善性‘接受’下来,这些都是对领会的彻头彻尾的误解。
”[1](P179)前理解不但不是理解的障碍,而且是理解的必要条件。
假如我们是一张一无所有的白纸,没有任何语言和认知,我们就不可能理解任何东西,因而“在这一循环中包藏着最原始的认识的一种积极的可能性”。
[1](P179)“当然,这种可能性只有在如下情况下才能得到真实的掌握,那就是:解释领会到它的首要的、不断的和最终的任务始终是不让向来就有的先行具有、先行视见与先行掌握以偶发奇想和流俗之见的方式出现,它的任务始终是从事情本身出来清理先行具有、先行视见与先行掌握,从而保障课题的科学性。
……决定性的事情不是从循环中脱身,而是依照正确的方式进入这个循环。
”[1](P179)简言之,前理解是理解的积极条件,只要我们不囿于自己的前理解,不认为自己一定是对的,而将自己的意见“括起来”,做一定的悬置,去接受“事情本身”的检验,不断进行批判性的理解,清理自己毫无根据的前有、前见和前把握。
解释学对理解所作的描述,尤其是前理解,实际上是颠覆了理解活动中理论之于实践的优先地位,并用“事情本身”取代了任何教条、客观的理论标准。
在跨文化传播中,我们的理解对象是人和文化,不是客观、僵死的事物,所以,理解不应该预设某种终极真理。
“事情本身”这一概念对其创始人胡塞尔而言是意向性,对他的学生海德格尔而言是生存性,到了海德格尔的学生伽达默尔这里,由于存在是语言,事情本身就是展现自身于语言中和作为“观”的东西。
[2](P151)“事情本身”背后包含了各个哲学家的哲学体系,描述起来显得抽象和复杂。
为了便于理解,可以简单地说,跨文化传播中的事情本身就是我们要理解的文本或谈话要取得理解的对象或内容本身,是对理解者主观性起制约作用的陌生之物,而不是偶发奇想、流俗之见、毫无根据的建构。
跨文化传播中的偶发奇想、流俗之见、毫无根据的建构很多,比如,德国人刻板、法国人浪漫轻浮、黑种人低级;又比如萨义德在《东方学》中敏锐地指出的,所谓的“东方”只是西方根据自身的一些特质建构的伪概念,而非真正的东方。
这些都是处于事情本身对立面的东西。
事情本身设定的积极意义在于,一方面它使真理发生,某种陌生意义内容开放有可能;另一方面它启示了我们的前见,因为他人的真理经常被放在与我们的真理的关系中表现出来,它不设定不可扬弃的前知识。
[2](P152)理解不是主体一次性的行为,而是始终不断地从事情本身出来清理我们的流俗之见。
理解从而自发地变成了一种对事实的探究,一个不断对熟悉性(前理解)和陌生性(事情本身)进行调解的过程。
二理解传统要理解异质文化,并达到相互理解,首先要理解自身的文化和传统。
在跨文化传播中,我们开始对异质文化的理解之前,已经具有了对我们自身传统和文化的“前理解”。
同样,前理解是理解的积极条件,我们理解了一种传统和文化,才能够以此为参照去理解异质文化。
在理解中,要不断用“事情本身”去清理自己对异质文化毫无根据的前见。
前见为什么有那么大的诱惑力呢?李普曼从公众舆论出发分析了前见的作用。
首先,对于忙碌的现代人来说,前见是一条捷径,可以节约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如果我们只需几个关键词就可以掌握世界局势,这无疑是一种诱惑。
其次,更重要的是,前见系统是对我们的自尊心和社会地位的保护,它是我们所处的文化和传统的堡垒。
[3](P72-73)在这个堡垒之下,我们可以坚持我们的价值和判断,并为之找到诸多一拍即合的事实,正如善良的人们总能为善良找出无数理由,邪恶的人们也总能为邪恶找出无数证据。
前见系统一旦完全固定下来,我们的注意力就会受到支持这一系统的事实的吸引,对于和它相抵触的事实则会视而不见。
[3](P89)总之,前见的特点是先于理性被投入使用。
我们习惯先定义后理解,而不是先理解后定义。
这在跨文化传播中是一个危险的因素,前见每天都在制造着新的误解和冲突。
我们对异质文化的误解,源自我们对自身文化和传统的错误理解。
解释学认为,前见可以同时具有肯定和否定的价值,有两种错误的前见:来自权威的前见和轻率的前见。
“权威的过失在于根本不让我们使用自己的理性”,而“轻率则是我们在使用自己理性时导致错误的真正源泉”。
[4](P358)上述的前见系统就是这两种错误的前见的产物,它们制造了许多跨文化传播中的理解障碍,如刻板印象、偏见和歧视。
其实,权威是人运用理性的结果,权威的本质是认可,本该是对于理解有好处的东西。
我们之所以认可权威是我们承认他人比我们有更完善的认识,因而他人的判断和见解具有优先性。
但如果我们对待权威时放弃使用自己的理性,采取盲从的态度,权威就会导致错误的前见。
传统就像是无名称的权威,它不证自明、理所当然地规定着我们,理性在它面前只能保持沉默,因而它也是理解的一个障碍。
事实上,传统的本质是保存,保存是一种理性活动。
传统之所以能够历久弥新,成为一种无时间性的当下存在,是因为它包含了某些对每一个当代都意味着同时性的要素。
不运用自己的理性去发现这些要素,而采取对传统的盲从态度,传统就会成为理解的障碍。
需要从“效果历史意识”出发来理解传统。
效果历史的英文是effective history,即有效果的历史,会产生影响的历史。
历史毫无疑问对我们每个人都有效果、有影响,但我们常常把历史和传统当作某种外在于我们的对象,当作令我们骄傲的资本或者值得批判的陈迹,当作历史书上遥远的故事、名字,博物馆内的器物,图书馆内的古籍。
解释学提醒我们,我们任何人总是处于历史和传统之中的。
如果我们试图单纯、客观地看待历史和传统,却忽略了自身的历史性,忽略了历史和传统的现实影响和当下存在,那是对它们的误解。
真正的历史对象根本就不是对象,而是自己与他者的统一体,或一种关系,在这种关系中同时存在着历史的实在以及历史理解的实在。
[4](P387)历史并不是独立于我们之外的对象和僵死之物,效果历史通过反思历史的意识来克服理解者与历史的时间距离,使历史成为一种当下存在。
可以用一种悖论性的方式来表达:如果我们不使用现在的语言对历史进行翻译,我们不可能了解历史;我们对历史不断更改的说法,是为了使历史保持其原样。
传统就是以这种不断变化的同时性得以流传的。
传统是不断变化的当下存在,我们总是处于传统之中,并且不断重新解释传统。
传统并不是某种异己的东西———它一直是我们自己的东西,一种范例和借鉴,一种对自身的重新认识。
[4](P364)三理解语言和文本一切对于文本的理解活动都离不开理解者具体的历史性,所以理解文本之前需要对前理解有所察觉。
我们进行跨文化传播和交流,大多时候并不是通过直接与他者接触,而是以文本为中介进行的。
解释学区分了对自然科学文本和人文科学文本不同的理解方式,此外,跨文化传播中还有一种特殊的文本,即新闻文本。
(一)一般文献的语言和文本在自然科学中,理解有客观化的理解对象,主体尽量不参与和影响客体,以便获得对理解对象的客观知识和真理,因此,对自然科学文本的阅读和理解受科学方法论控制。
在一般精神科学和人文科学中,理解者与理解对象不是主客分离的关系,理解对象也没有固定不变的意义,理解者参与到理解对象中才能产生理解。
文本的意识和理解者的理解一起处于不断生成的过程之中,因此只能通过对话求同存异,达到更高的理解。
解释学认为,理解是在语言中发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