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额尔古纳河右岸》中色彩词的运用法国文学评论家丹纳在《艺术哲学》中曾说道:“色彩之于形象有如伴奏之于歌词,不但如此,有时色彩竟是歌词而形象只是伴奏,色彩从附属地位一变而成为主体。
”[10]色彩是人们感知大千世界的一个重要内容,不仅如此色彩也是美的一种重要属性,虽说它本是绘画用语,但当它作用于语言中就具有了相当强的修饰功能和审美情感功能,“虽然文学艺术作品对色彩描写没有绘画那样具体、那样实,但它能化虚为实,寓虚于实,从而诱发欣赏者的想象力。
”[1]文学是一门语言的艺术,索绪尔说:“语言是符号系统,色彩词与其他语言符号一样处在这个系统的相互联系和相互依赖的整体系统之中。
语言符号是人类社会实践的产物,因此它不同于一般的符号,而是有社会性的。
色彩词是人类在长期的社会实践中创造出来的,它不仅反映客观事物的色彩,同时也表现人的意志、感情、意识。
”[2]可见语言艺术的构建离不开色彩,离不开色彩词。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4]是众多评论者对迟子建小说语言的概括。
自然而然,像诗一般浪漫,像画一样绚烂则是《额尔古纳河右岸》给我留下的深刻印象。
自然平和并不意味着无色透明和索然无味,相反我认为迟子建是位经验老道的画家,毕淑敏就曾说过“读迟子建的时候,我总是看到莹莹的白雪、绿色的草莽和一星扑所迷离的殷红……”[6]《额尔古纳河右岸》是迟子建主要代表作之一,小说以一位年界九旬的鄂温克族最后一位酋长女人的自述,向读者描述了一个民族近百年的兴衰变迁,作者用她独特清丽的语调,一如既往的柔美笔触,充满诗意的文学想象,在一天的时间里向人们展示了鄂温克民族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美丽画卷。
迟子建在这部作品中充分发挥了自己对色彩的敏感天性和丰盈的想象力,在自由流淌的语言中为读者营造出丰富的色彩世界。
笔者将从色彩与情感、色彩与形象、色彩与修辞这三个方面浅析《额尔古纳河右岸》中色彩词的运用。
第一章色彩与情感色彩是构成构成客观事物的形式的重要因素之一,色彩刺激人的视觉器官,使人通过感觉色彩而领略客观事物的形式美。
文学作品是通过作家的头脑创作出来的,这就使得文学作品中的色彩不仅能表现事物的色彩属性,还能够引导人们去感受色彩所蕴含的情感和意义。
一、凝重的色彩“黑”是一种十分常见的颜色,同时也是《额尔古纳河右岸》中出现最多的色彩词之一,一般来说黑色代表严肃庄重,比如法庭上的法官一般穿黑色的衣服,在一定程度上体现着法律的公正意味,又比如乐团里的演奏家们穿黑色的礼服则显现出了演出的庄重和仪式感。
除此之外,黑色又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死亡、黑暗,阴险,给人凝重压抑的感觉。
例如:(1)我不愿睡在看不到星星的屋子里,我这辈子是伴着星星度过黑夜的。
如果午夜梦醒时我望见的是漆黑的屋顶,我的眼睛会瞎的。
(2)他寻着声音走过去,见是一个老女人,靠着一棵干枯的漆黑的树,正蒙着脸哭泣。
(3)它旁边的月亮又圆满了,不过它不是银白色的了,它成了黑月亮了,堪达罕的鲜血已把湖心染成黑夜的颜色。
(4)可乌鸦太多了,赶走了一群,又来了一群,它们就像黑压压的云彩一样,让人压抑(5)公雷神的威力很大,他有时会抛出一团一团的火球,劈断林中的大树,把它们打得浑身黢黑(6)尼都萨满为达玛拉主持葬礼的时候,南归的大雁从空中飞过,它们组成的形态像树叉,更像闪电。
不同的是闪电是在乌云中现出白光,而大雁是在晴朗中呈现黑色的线条。
(7)她穿了一身的黑衣裳,看上去就像一只乌鸦例1句中对于习惯了住在屋子或楼房里的普通人来说,黑夜里的“漆黑”屋顶本是再普通不过的事。
但对于一辈子住在乌力楞的鄂温克老人而言,“漆黑”的屋顶不亚于任何可以想象得到的恐怖事情,它象征现代社会对自然原始的民族文化的冲击,压迫,束缚。
“黑”色以其强烈的视觉效果和弥漫在作品中的那种沉郁、忧伤、压抑,和浓重的伤感相呼应。
例2句中的“漆黑”的树和例5句中的被雷劈过的“黢黑”大树就像是躲在背后的鬼魅身影,下一秒就要跳出来,“黑”色更增添了恐怖,阴冷之感,与呼呼的风声还有蒙着脸哭泣的老女人相照应,渲染出了阴森恐怖的气氛,衬托出了老女人的悲伤无助。
例3句中出现的“黑月亮”营造出了一种独特的死亡意境,“银白”的月亮代表着光明和纯洁,“黑月亮”就没有那么可爱了,简直是死亡与地狱的代名词。
鲜血本是耀眼的红色,却在夜色与“黑月亮”的浸染下变成浓稠的黑,这种化不开的黑就像一个向下不断延伸的漩涡,像要把人给吸进去一样,这就是“黑”色给我们带来的视觉冲击效果和制造的心里恐慌。
例4句中出现的“黑压压”“黑色”是乌鸦羽毛的颜色,乌鸦是死神的代言人,“黑“色加重了死亡的气息,一大群黑色的乌鸦更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例6句中与白色闪电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黑色”的雁阵,黑色线条冷硬、刻薄、呆板形象加之不时萦绕在读者脑海中大雁的悲鸣,突出了葬礼阴森,恐怖,悲伤的气氛。
除了“黑”以外还有一些颜色也给人凝重的感觉。
例如:(1)当马终于停下来的时候,拉吉米只觉得马鞍一片湿热,一看,是一摊紫红的鲜血,他的阴囊被撕裂,睾丸已经被颠簸碎了。
“紫红”本身就给人一种阴暗,沉郁的印象,鲜血变成了“紫红色”就给人凝固,污浊的感觉,更衬托出“睾丸已经被颠簸碎”了的暴力、恐怖、血腥之感。
又例如描写堪达罕被捕杀倒下的句子:(2)……不过它也不是立刻就倒在水中的,它像酒鬼一样摇晃了许久,这才“咕咚——”一声倒下了,溅起一朵巨大的水花。
那水花在银白的月光映衬下,呈现着黝蓝的色调。
“黝”就是“黑色”,“黝蓝”就是“黑蓝”在这里描写本该无色的水花,再与耀眼的银白色月光形成强烈的视觉反差,给人一种灵异,鬼魅,阴森的感觉,就好像有一个深不可测的漩涡把堪达罕给吸了进去,并夺去了它的生命。
(3)她常常面色苍黄地到妮浩那里,跪在玛鲁神前,虔诚地祈祷着。
“苍黄”是白中泛着黄,这种颜色出现在一个人的脸上代表着两种情况一是这个人营养不良还有一种情况则是这个人遭受了强烈的精神打击,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都给人一种沉重与压抑之感。
二、清丽的色彩除了使用给人凝重,沉郁之感的色彩词,迟子建更喜欢并固执的使用着清丽、明亮、富有生机的色彩词。
比如“黄、绿、蓝、白等。
比起控诉恶的、丑的事物,迟子建更喜欢赞扬人性与自然的真、善、美,更愿意去歌颂自然对人类的馈赠和人与自然相依相偎、相辅相成的朴素情感。
迟子建的小说创作是建立在故土之爱的基础上的,“世界首先向我展示的是黄昏的冬景,茫茫的雪野、冰封的河流、高大气派的木刻楞房屋、安然释放着宁和之光的冰灯、黎明前无边涌动着的朔风……”[7]因此迟子建更愿意用一些明亮清丽的色彩来表现出自己对故乡的热爱、眷恋和深情礼赞。
例如:(1)湖水也是碧蓝的。
拉穆湖中生长着许多碧绿的水草,太阳离湖水很近,湖面上终年漂浮着阳光,以及粉的荷花。
(2)冬日的阳光不管多么的亮堂,总给人清冷的感觉。
那时林中的雪很薄,向阳山坡上的荒草和落叶还枯黄地裸露着(3)镜子里反射着暖融融的阳光、洁白的云朵和绿色的山峦,那小小的镜子似要被春光撑破的样子,那么的饱满,又那么的湿润和明亮!(4)春日的阳光是那么和煦,它们照耀着新碱场,那丝丝白光就像入了土的盐发出的芽,鲜润明媚。
(5那两只猴头蘑被阳光照得莹白明亮、晶莹剔透的,就像树上长出的耳朵。
(6)那个晚上的雪很大,从火塘反射的微黄的光影中,我看到了飘向希楞柱的雪花。
例(1)句中“碧蓝”“碧绿”虽都属于冷色系,但由于“碧蓝”的湖水给人清澈透明之感,“碧绿”的水草又有着欣欣向荣,生机勃勃之意,又加之“太阳离湖水很近,湖面上终年漂浮着阳光,以及粉的荷花”脑海就会忍不住浮现波光粼粼的湖面,在湖中摇曳的水草水中漂浮着的粉色荷花,这样美好的画面,就让人有眼前一亮的感觉。
例(2)句中“枯黄”更偏向于灰暗的冷色系,但是由于在特定的环境下与句中“向阳山坡”“薄薄的雪”相映衬,就给人一种亮得微微刺眼的感觉,却也并不觉得灰暗。
例(3)句中“白”的云“绿”的山描绘出了浓浓的春意,“白”色的纯洁与“绿”的浓郁绘成了一副色调干净明亮的春光图,既饱满,湿润又明亮。
例4句中白色本就是最亮的颜色,更有纯洁美好的意蕴,丝丝“白光”浸润着春日的明媚与温暖,例(5)句中“白色”的猴头菇因为有了阳光的照射发出莹莹如玉,晶莹剔透的光泽,“莹白”的猴头菇更惹人喜欢。
例(6)句中“微黄”突显了火苗的微弱更给人一种模糊飘渺的感觉,营造出一种温馨的氛围。
正是这些淸清淡淡的“绿”、“蓝”“黄”“白”在迟子建的笔下像沾染了仙气一样总能发出莹莹的光。
凝重的色彩渲染沉郁、伤感的气氛,刻画鬼魅、恐怖的死亡,与全文弥漫的淡淡哀愁、悲伤相互交织使读者感受到作者对这个拥有着灿烂文化却行将没落的鄂温克民族深深的惋惜。
而清丽的色彩勾画出的美好景色却表现出了迟子建对这个将要淹没在现代化进程的洪流中仍旧倔强保持自我的民族最真诚的热爱与赞美。
第二章色彩与形象中国传统文艺创作强调“形似”,“形似,就是要求形象在外部造型上基本忠实于生活中的原型,符合近似于生活的本来面目。
”[1]客观事物离不开色彩,“色彩描写是文学反映现实的需要”,[1]因此没有色彩描写,就不能够做到描写得生动形象。
三、变化的色彩色彩的固有色相并不是固定不变的,而是变化繁多。
物体除了有自身的固有色,它的色彩还会受环境和光源的影响,同一种颜色在不同的光源和环境的作用下会发生深浅浓淡的变化。
世界上任何一种事物和现象都不会是孤立存在的,色彩也是如此,优秀的作家在小说中运用色彩词时往往不是孤立的,就像画家会根据基本颜色调配出更多种的色彩一样,作家也不会单一的使用一种基本色彩词。
迟子建本身就是一个对色彩极为敏锐的作家,以《额尔古纳河右岸》这部作品中出现的“红”的色彩词为例:仅仅是“红”的色彩词就有7种变化(1)野兔的内脏像鲜红的花朵一样开在林地上,冒着丝丝热气。
(2)那暗红色的肉条就像被风吹落的红百合的花瓣。
(3)他搬起一块石头,扔向老狼,正砸在它的脑袋上,老狼被激怒了,血红着脸朝达西反扑。
(4)最大的是头盖骨,其次是一堆还附着粉红的肉的粗细不同、长短不一的骨头,像是一堆干柴。
(5)她用都柿的果实把白布染成蓝色;用红豆把白布染成水红的颜色。
(6)我们的祖先利用那里深红的泥土,在岩石上描画了驯鹿、堪达罕、狩猎的人、猎犬和神鼓的形象。
(7)妮浩走后的第三年,玛克辛姆身上出现了一些怪异的举止,他用猎刀割自己的手腕,他把赤红的火炭吞进嘴里。
(8)太阳每天早晨都是红着脸出来,晚上黄着脸落山迟子建对色彩敏感的天性以及对事物细致的观察,使得她能够游刃有余运用这些色彩词,“鲜红、暗红、血红、水红、深红、赤红”都体现的是“红”这一色彩深浅、明暗的变化,同一个基本色彩词,受到“鲜”、“暗”、“深”“赤”等不同修饰语的修饰就使得一种普普通通的红色呈现出各种细微的差别。
例(1)句中的“鲜红”突出了红的血腥,强调了野兔的死亡才刚刚发生没多久,血液还是新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