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知识分子的历史形态和时代使命 王顺达 一、何谓知识分子 什么叫知识分子呢?简言之,就是读书人。现代意义上的知识分子,是近代开放国门和科举制度解体的产物。据研究,鲁迅在一九二七年发表的《关于知识阶级》是这一概念在国内的最早使用;但据笔者所知,最早对知识分子进行较系统阐述的,当首推夏丐尊发表于《一般》杂志一九二八年五月号上的《知识阶级的运命》一文。文中认说:“所谓知识阶级者,是曾受相当教育,较一般俗人有学识趣味与一艺之长的人们。学校教员、牧师、画家、医师、新闻记者、公署职员、文士、工场技师,都是这类的人物。”作者还指出:“知识阶级的正体实近于幽灵,难以捉摸。”①正因为知识分子“难以捉摸”,所以到现在也还没有定论。 综合目前的研究的成果,“知识分子”应当具有以下几个特点: 首先,是受过相当程度的教育。具有一定程度的知识,且被时代认可为有知识的人。 其次,从事的主要职业是脑力劳动,靠自己的知识和智能为生,即所谓“无恒产而有恒心”、没有经济基础的人。在春秋战国时代他们又被称为“游士”、“养士”。这就是“皮毛理论”的来源。 第三,是思想和文化传统的继承者、传播者和创新者。他们也以此自踞,所谓“仁以为己任”、“死而后已”;作任何事情往往是从自己的理想,或既定的道德原则出发,所谓的“述而不作,信而好古”、“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②第四,是时代的精神和灵魂,是人类基本价值体系的保守者、维护者,所谓“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忠实于自己的价值,所谓“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任何大的社会历史事件,不论是否与自己有没有直接关系,都要用自己的价值观进行评价,表达自己的好恶、观点,被称为“社会良心”。 第五,知识分子,具有强烈的政治参与意识,即使他们自称“不在其位,则不谋其政”,实际上,是 “进亦忧,退亦忧”,“夫召我者,而岂徒哉?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论语.阳货》“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③ 第六,还必须超越个人利害,超越社会的各种表象,对社会、对人类的历史命运和未来,具有一种普遍而永恒的关怀和同情,即所谓的“宗教精神”。也就是青年路德所说的:“当常人犹懵懵懂懂时,这种人却已早发慧悟,究心于兹:如何避免生活上的腐化,如何透过死亡以获得生命的意义。”④就是常人所的知识分子爱作“无病呻吟”。 根据上所述知识分子的特点,结合中国不同历史时代的社会实际,考察中国知识分子在不同时代的形态、地位和作用,从而展示我国知识分子的历史使命。 二、知识分子的历史形态 纵观中国历史,知识分子经历了:由与君权较短量长的至高地位(巫觋)到降为贵族之下,平民之上、联结平民与贵族的中间环节的“士”;由“无恒产”的“游士”、“养士”,到“以言干禄”、“以谋取位”的仕大夫;由潜心学问,寻求救国救民真理的学者,到获取一技之长,以求养家活口的专业技术人员四种历史形态。 (一)神圣与卑贱——从“巫觋”到“巫师” 夏商时的知识分子表现为“卜”、“巫”和“巫觋”。那时他们的地位极高、权力很大。因为夏商的政治是刚由图腾崇拜进化而来的“神巫政治”。正如司马迁所说:“自三代之兴,各据祯祥。涂山之兆从而夏启世,飞燕之卜顺故殷兴,百谷之筮吉故周王。王者决定诸疑,参以卜筮,断以蓍龟,不易之道也。”⑤那时,要决定国家大事,如举行重大的农事活动、出兵打仗、等,首先就要听神、听上帝是怎么说的, “殷人尊神,率民以事神,先鬼而后礼”。 ⑥上帝不能和人类通话,“卜”、“史”、“巫”、“祝”是上帝在人间的代表,听上帝的话,实际上就是听“卜”“巫”等的话,连国王也不例外。从很多史籍都还能够看到卜、巫、史、祝和国王争权夺利,甚罢免国王的记载:“纣为暴虐,而元龟不占。„桀纣之时,与天争功,拥遏鬼神,使不得通”。⑦ 在周初,知识分子主要还是表现为“卜”、“巫”,但其地位已下降,成了王国的宣传工具。“观天之神道,而四时不忒,圣人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矣。”⑧ “神道设教”观念的产生,意味着最高统治者对“卜”“巫”等精神领袖权威的绝对性的否定。 周代商后,能够留在宫中,继续作当朝的“卜”“巫”的毕境有限,相当一部分的知识分子,被周王封为最低一级的“贵族”——“士”,也可以说是高级“平民”因为他们没有封地,甚至也没有固定的收入。为了谋生,“士”还得靠出卖自己的专长、技艺来维持生存。所以就产生了“巫医工匠”这一称谓:“矢人唯恐不伤人,函人唯恐伤人。巫匠亦然。故术不可不慎也。”⑨ “南人有言曰:‘人而无恒,不可以作巫医’”⑩把本来就是空渺玄幻的纯理论的东西,用于最具体、最琐碎的维持生计之用,这就难免生出很多荒诞离奇的笑话。所以,“卜”“巫”很快就被作为一种贬称:“儒者饰辞曰:‘听吾言则可以霸王’,此说者之巫祝,有度之主不受也。”⑾在西汉初年, “卜”、“巫”等知识分子走向市场,替人算命、消灾以糊口的现象相当普遍,近于泛滥。 (二)悲哀与悲凉——从“士”到“仕大夫” 如前所述,自周王朝建立,最高统治者自称“天子”,即“天之长子”;宣传“以德配天”的神学政治理论;推行“神道设教”,的政治教育政策。使得过去充当上帝与王权中介的“巫”、“祝”等知识分子,失去了和君主抗衡的理论基础;周王大封同姓弟子和功臣的“分封制”、“井田制”等经济政策,使得国家所有、领主占有的财产制度一统天下,“巫”“祝”等失去了经济基础。知识分子从此就成了一张皮或者说皮上的毛。中国知识分子产生了第一次分化:一部分人留在君主身边,成为传达君主旨意、阐发最高统治者宏旨的文臣谋仕,行使宣传教育的职能;一部分人则被封为贵族中的最低等级——“士”。大体说来,这一时期知识分子的地位虽然下降,但还是能够生活的。到了春秋战国时代,礼坏乐崩,社会机制全面紊乱:“循法守正者见侮于世,奢溢僭差者谓之显荣”。中国的知识分子开始了第二次开始分化:一部分难耐贫穷凄苦的“士”,发出“诟莫大于卑贱,而悲莫大于穷困。久处卑贱之位,困苦之地,非世而恶利,自托于无为,此非士之情也”⑿的不平之鸣后,游走四方,纷纷说君干禄,迎合君主的所好以求富贵显达。以苏秦、张仪、李斯,张良、叔孙通、贾谊、王叔文、王安石、刘基、张居正,以及清末的所谓“三大中兴名臣”等为代表。他们形成中国传统的“士大夫”阶层。他们有的曾达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兢兢业业地工作,小心翼翼地辅佐君王,也做出过辉煌的成就,干出一番不朽的事业。但是更多地却居官获禄后,作了“大隐于朝”的官场混混。但当他们卷进政治旋涡而不能自拨之时,又产生出对“入仕”前生活方式向往的悲叹。李斯和其子被押赴刑场,临刑前对他儿子的一段话,实在令听者悲哀;另一种类型的知识分子,虽是抱着积极入世的态度,却又坚持自已的信念,试图找到一个理解自已的君主,实践自己的理论篮图。以孔子、墨子、孟子、荀子和韩非,汉代的贾谊、董仲舒,唐代的韩愈、宋代的二程、朱熹和范仲淹以及清代的龚自珍、魏源、章太炎等为代表,他们成为知识分子的主流,传统在他们身上体现最多,对历史文化影响最大的是这一部份“士”,他们与君主以及取得高位的“士”的关系,形离而神聚。他们的物质生活也许十分馈乏,人生道路充满坎轲与不幸,尽管他们自诩“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⒀ “无恒产而有恒心,唯士为能”、⒁ “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⒂„„但是从以“达生”见长的庄子所发出的感叹来看:“吾思夫使我至此极者而弗得也。父母岂欲吾贫哉?天无私覆、地不私载,天地岂私贫我哉?”⒃还是令人感到心酸而凄凉的。 (三)、寂寞与无奈——从学者到专业技术人员 科举制伴随着最后一个封建王朝的覆灭而进入历史的陈迹,这对知识分子来说,却并不尽是福音。一方面他们失去了一千多年来固定的“学也禄在其中”,“学而优则仕”的读书、做官的缙升之道。他们的思想虽然自由了,但同时也意味着可以自由地挨饿;另一方面,随着近代教育内容、方法的丰富和多元化,读书人的视野也空前的开阔起来,现代知识分子才真正产生了。王韬、严复、张謇是这类知识分子的早期代表。独立性、自主性,是这一期知识分子的最大特点。正是因为这独立性,使得中国的思想界出现了历史上第二个“百家争鸣”的时代。胡适、陈独秀、鲁迅,„„一大批思想家如繁星闪烁于中国的天空。异族的入侵既掩盖了国内的各种矛盾,更割断了历史的自然演绎。从五十年代初开始的对知识分子的思想改造,以及随之而来的各大学的院系专业调整,将知识分子都按行政隶属关系进行再编和归类,把学者朝着专业技术人员的方向转变,新生的所谓读书人几乎都成了专业技术人员。“文化大革命”冲掉的不止是知识,更冲掉了历史文化和道德传统,信仰没有了,价值失了衡。1978年全国科学技术大会的召开,知识界感受到春天的来临,但随之而来的商品经济大潮,以汹涌滂薄之势,冲击着整个社会,气势之大、影响之深远,前所未有。当前,知识分子既受到商品经济的挑战:教授上街卖起了冰棍;又受到“知识经济”的挑战:经济成为知识价值的准绳。 三、知识分子面临的挑战和时代使命 对于“商品经济”,知识分子似乎已经习惯了、适应了,而“知识经济”这一新问题却又产生了。人们宣布人类将进入了“知识经济”时代!据说,所谓“知识经济“就是,建立在知识和信息的生产、分配和使用之上的经济。”总之,知识经济时代是以知识为基础的时代,它将会对社会的各个行业、各个阶层、社会的各个成员,产生深远而广泛的影响:“企业不采用新技术将面临破产,个人不掌握新技术将被迫‘下岗’,国家不发展高科技产业将陷入困境。”真是世界潮流,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知识分子如何面对自己时代的这一挑战?当年的“科学救国”理想之所以破产,并不在于科学救不了国,而在于他们把科学看成是万能的。将知识用于促进经济发展,这也是知识的重要用途之一,因为科学技术是生产力。经济固然离不开知识,但知识却不一定都能带来经济效益;且经济也罢、知识也罢,最终都离不开人,离不开高素质的人才,恩格斯指出:“一个民族要站在科学的高峰,就一刻也离不开理论思维”。⒄如果一个民族没有了抽象思维,失去了好高骛远的秉性,势必犯近视眼的、泛经济主义的错误,如果失去了固有的价值标准,必然会造成人欲横流,将全部理想的追求置换为贪婪的聚富敛财。正如罗素所说:“当没有一种原则是重要的或者能有稳固的胜利机会时,就不需要坚持一种原则了;„一个人德行若是除了纯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