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语堂“语丝”时期散文摘要:作为“幽默大师”的林语堂,在二十年代,即“语丝”时期,主要身份却是一个激进的社会和文明批评家,同鲁迅、周作人站在一起,以“土匪”自称。
在《剪拂集》中留下他当时的思想轨迹,充满了叛逆与清醒意识,并且显露出日后“幽默”的苗头。
可以说,“语丝”时期是林语堂一生最富于战斗力的时期。
关键词:林语堂语丝匪气幽默林语堂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地位,是由他所提倡的幽默小品文奠基而成的,正因为这点,在许多建国后的文学史教材中,都将其作为批判对象。
其实,林语堂也并非一味追求幽默,在二十年代,即1924-1928年,他就以一个斗士的姿态出现在文坛上,那正是创刊于1924年的《语丝》最为辉煌的时期。
林语堂作为该社的重要成员,同鲁迅、周作人、孙伏园、郁达夫等人一起,为“语丝”任意而谈,泼辣幽默的文体作出重要贡献。
鉴于他与《语丝》的密切关系,我们可以把这个时期的作品称之为“语丝”时期。
在这个时候,林语堂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叛逆意识和激进思想,写下了大量有关社会批判和文明批判的文章,后来这些作品都收入《剪拂集》中,成为他一生曾为战士的光荣记录。
林语堂之所以会加入“语丝”社,大概有两个原因。
第一个原因是社会政局。
二十年代,中国正处于新旧交替,正是黎明前最为黑暗的那段时期。
先是一九二四年,贿选总统曹锟下台,取而代之的是更为残暴的安福系段祺瑞政府;一九二五年,上海发生“五卅惨案”,紧接着,北京发生“女师大风潮”,由反对校长杨荫瑜发展为反对教育部部长、复古主义流领导长章士钊;三月十八日,在执政府门前发生了枪击示威群众,死伤两百多人的“三一八”惨案。
面对这些混乱的局面,深受基督教“人道”主义和西方“自由”“个性”影响的林语堂自然对封建军阀政府极为不满,而当时语丝社正处于群众运动的中心。
固然北京是“瘫痪魂灵的大公寓,魅魑同胞的大本营”,同时也是屡次天安门大会的历史地,是五四运动的起发点,是学生们和警察大战的故址,是三一八大惨案的屠场,是打狗运动的故都!……,北京就是学生领导群众干涉政治的唯一名城。
曹家楼之火焰,章行严宅里之喊声,天安门五花十色的彩旗,执竿抛砖新华门前之决斗,五卅运动冒雨赤足之游行,这是何等的雄壮。
国务院门前血肉的横飞,哈德门大街沿途的血迹、病院中的呻吟、北大一院的追悼会、北大三院的搜查、学生领袖的遗迹,这是何等的悲惨,所以舍不得北京者以此,所以恨他者以此”。
[1]作为北大教授,语丝社重要成员的林语堂,自然也不能不受其影响。
第二是自身的原因。
林语堂曾描述过他当时的心理历程:“说来也怪,我不属于胡适之派,而属于语丝派,我们都认为胡适之派那一派是士大夫派,他们是能写政论文章的人,并且适于做官的,我们的理由是各人说自己的话,而‘不是说别人让你说的话’。
(我们对他们有几分讽刺),这对于我很适宜,我们虽然并非必然是自由主义分子,但把《语丝》看做我们发表意见的自由园地,……”[2]从这段话可以看出,林语堂之所以没有加入《现代评论》派,而是成为《语丝》派的一员,主要是因为他的思想和志趣有别于胡适等人的“士大夫”派,而更接近于语丝诸子。
他希望:各人说自己的话,而不是说别人让你说的话。
可见她对于言论自由,有多么重视,后来他也说:“我喜欢语丝,因为喜欢语丝,乃天性使然”。
[3]从他加入语丝社的两个原因,我们可以得知,林语堂作为一个自由主义者,对黑暗专制的中国社会环境极为不满,希望能够争取言论自由。
为中国打开一个新的局面,所以,“语丝”时期的文章,也就不免带上了具有时代性的“凌厉浮躁”。
与感情相适应的,是这时期他的散文的内容,呈现两种显著的特点,一是“匪气十足”,二是“幽默笔调”。
一.匪气十足在“语丝”时期,林语堂时常以“土匪”、“傻子”自称。
在《谈土匪》一文中,有这么一段话:我们生于草莽,死于草莽,遥遥在野外莽原,为真理喝彩,祝真理万岁,于愿足以矣。
只不要投降。
”[4]。
很可以作为他那时的思想纲领。
翻开《剪拂集》,我们可以看到,他那时的作品,完全是按照这个思想纲领创作的,所作的批评相当广泛:有针对时事政治的,有支持学生运动的,有斥骂“名流绅士”的,有抨击国民性的。
无论哪一方面,都可见年仅二十八岁的林语堂,似乎要把他的全部精力都发泄到文字中去,字里行间,洋溢着蓬勃激情,匪气十足。
所谓“匪气”,林语堂自己作过解释。
“惟有土匪,既没有脸孔可讲,所以比较可以少揖让,少对大人物叩头。
他们既没有金牙齿,又没有假胡须,所以三层楼滚下来,比较少顾虑。
完肤或者未必完肤。
但是骨头不折,而且手足嘴脸,就使受伤,好起来时,还是真皮真肉”。
[5]概括起来,他的“匪气”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比较少顾虑”,即“直言无忌”;二是“真皮真肉”,即“不说别人的话”,“真情流露”。
一.“直言无忌”这一点。
在这时期,林语堂表现得极为明显,特别是在时事评论上。
他曾说:“当时,我在北平时,身为大学教授,对于时事政治常常信口批评,因此我被视为‘异端之家’……北大……之一激烈的教授”。
[6]在“五卅惨案”发生后,全国上上下下掀起反帝大风潮,一些评论家却大唱反调,大泼冷水。
著名地质学家、现代评论派成员的丁文江就曾说:“学生只管爱国,放下书不读,实上了教员的当”。
“我们应当谨慎,不要再闹学匪”。
“爱国讲给车夫听有什么用”。
“劝化一百个拉洋车的,不如感动一个坐洋车的”。
有些名流也有诸如“单靠感情不能救国”,“救国必先求学”,“罢课是自杀”,“中国弄到这地步,完全是知识阶段的责任”的论调[7。
]这些言论,倘是和平年代,固无大错;但在那个矛盾极为尖锐的年代,就不免起了“在当权者的刀下,颂扬他们的威权,并奚落其敌人来取媚”[8]的作用。
对此,林语堂直接给这些名流一击:“这回爱国运动,大家忙得手忙足乱,应接不暇,对外宣传,对内讲演,募款救济工人,筹划抵制外货,正苦无名流实在出力,实在做事,实在帮忙。
丁先生却仍然在旁说闲话,其实这种不负责任的闲话与不负责的高调,相差无几。
闲话、高调、空洞话、无用之话、无积极主张的话,其实则一。
”[9]最后,还鲜明地表达自己的意见:“迎合官僚与军阀的高调,是绝对而又绝对唱不得的。
”[10]两个“绝对”,锋芒毕露,反对情绪斩钉截铁。
在1925年的“女师大风波”中,林语堂一直和语丝社同仁站在一起,同情和支持女师大学生的斗争,后来他回忆说,“当这两个周刊(指《语丝》和《现代评论》)关于教育部与女子师范大学问题而发生论战的时候,真是令人惊心动魄。
那里真是一个知识分子发表意见的中心,知识分之活动的园地,那一场大战令我十分欢欣。
……”[11]据说,在语丝社同仁集会中,林语堂常常慷慨激昂地发表对此事的看法,紧紧跟随鲁迅、周作人这两员大将之后,作“急先锋”,以笔为武器,猛烈抨击现代评论派对“女师大”学生制造的谣言。
在《苦矣!左拉!》中,他斥责现代评论派中人,是“为私人作侍卫”,“替压迫人的鸟总长说话”、“为率领老妈子的刘百昭宣传”。
言辞激烈,字字见血,特别是一个粗口“鸟”字,更见得他的率直。
在《〈公里的把戏〉之后》中,他更是表示了对他们的极端蔑视。
“批他们嫌手脏,骂他们嫌嘴脏,做文章谈到他们又嫌笔脏”。
一副泼妇骂街的样子,厌恶之情溢于言表,流露于纸上,则是破口大骂,相对于同时期,语丝诸子的曲折含蓄,自是别有风味。
这样指着对方的鼻子大骂,林语堂还觉得意犹未尽,在文章末尾,又对他们首鼠两端的作为,作了一个总结性的直白批露,简直就是他们的“结案陈词”:“你要他们公然捧章,他们又不肯公然捧章。
他们说章士钊人格也是卑鄙,那么请你们做篇宣言文字演说好好的反对他,攻击他,你们又不肯。
你们说与青年是表同情,但是你们又要时带挖苦青年的口气;那么请你们爽爽快快地与青年丢开手明白站于与青年相反地位,像丁文江一样,你们又不肯,说你们的目的是求和平,那么女师大及女大学生感情本来很融洽的,只被你们讲坏了。
那么,你们是主张北大的人应当干涉到他校公理,然而半年前似乎又听到说北大的人不应管到女师大的事。
那么现在女师大倒也干涉得可以……”[12] 从上面的例子中,林语堂这时期的散文确实做到了直言无忌,而且态度极为勇猛,近乎于赤身上阵。
与论敌近身相拼,短兵相接,感慨激昂,抓住对方的弱点,放开手脚,大作文章,务必使对手再无反手之力,方才罢休。
他后来曾对自己的风格作总结:“我初期的文字,即如那些学生示威游行一样,披肝沥胆,慷慨激昂,公开抗议。
”[13]。
今人读起来,还能感到他文字中那种无顾忌,无避讳的锐气和匪气。
二,“不说别人的话”,即“有诚意”,在此时期的作品中,林语堂并非只是单纯的“骂街式”,而是寓理于骂,常常能发前人所未曾发的,多有警策之语。
如对现代派自觉或不自觉附和政府的行为,林语堂斥他们为“文妓”,说他们“卖尽机巧智能,以求利禄”,“与妓女之卖身求利同”,说:“这样的男子在中国新学界也不能说特别少。
许多新学界的人,一跨进某军阀的门内,就立刻可以‘以高等华人’自居,或提倡读经,或帮他们的主人逮捕学生,此与龚氏‘盗圣贤市仁义’之例正相符。
”[14]抓住这些文人与妓女相若的特点,进行讽刺,比较鲁迅斥骂现代评论派为“丧家犬”,更为犀利,更为直白,更为新趣。
还有针对现代评论派的“读书救国”的“高调”,林语堂也是能敏锐地看出,这种论调背后的实质:“我们须明白这种“勿谈政治”的高论,不是空空一个学理,是与政府的行为“互为表理”,有这种政府才有这种政治学,有这种政治学才有这种政府。
“……中华无论是什么国体,至少总不是民国,无论外交与内政,都不是我们国民所应谈的,更谈不到什么根据民意,所谓政治,即是政府诸公的所有物。
国宪可以由官僚制造,国民议会可以由官僚滥充,外交重案实可由官僚自控,甚至于官僚赴会议开会,小百姓的道路,可以随意断绝一个小时之久,在我们冒充“民国”已经忝为不怪的,但是既然连道路都不是百姓的,并且在家里楼上窥看的人尚要被警察厅长斥得不露头面,我们不能不怀疑今日之官僚,即前日之皇帝。
‘帝国’固然不存在,‘民国’二字亦是赘瘤。
”[15] 此外,“真皮真肉”还体现在真情实感,特别是在“三一八”惨案之后,由于林语堂时任女师大教务长,在惨案中牺牲的刘和珍、杨德群都是他的学生,所以他愤怒。
比旁观者来得更为真诚,实在。
当噩耗传来,林语堂与许寿裳,立即以校负责人的身份,领回尸体。
三天后,即三月二十一日,他写下了第一篇悼念烈士的文章,比之鲁迅的《纪念刘和珍君》(作于一九二五年四月一日)、周作人的《关于三月十八日的死者》(作于一九二五年三月二十二日),还要早。
在当时那种恐怖气氛的笼罩下,他敢于首先站出来,足见他的勇气和难以抑制的愤气。
在文章的开头,他写道:“……。
因为这三天以来,每日总是昏头昏脑的,表面上奔走办公,少有静默之暇,思索一下,但是暗地里已觉得是经过我有生以来最哀拗的一种经验;或者一部分是因为我觉得对刘杨二女士之死,是在我们最痛恨之敌人手下,是代表我们死的,一部分是因为我暗中已感觉亡国之隐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