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国人震惊的的我国森林资源 一九九八年夏天,一位《南方周末》报记者长平,只身进入长江上游,寻找森林。 其时,整个长江流域正在持续的特大洪水之中。中国政府紧急调动近六十万军警和近六百万民众投入抗洪抢险。水位之高,史所仅见。 灾难从何而来?——难得有共识的官民双方这次得出了共同的结论——主要是人为因素:长江中上游森林受到严重破坏。 那末,严重到何种程度了呢?这位记者想寻找森林,寻找那些幸存的原始森林。他沿着长江上游支流岷江与大渡河溯源而上,一直走到阿坝州林区。这里是防止长江水土流失的最後屏障,海拔骤然升高到五千米,已进入被称为“世界屋脊”的青藏高原的东部边缘。但是,他仍然找不到森林,足迹所及之处,唯有荒山秃岭与低矮的灌木丛。有时他也会看到“封山育林”的巨大木牌,但四周只有一片片遗留的树桩。他以“不见森林非好汉”的决心继续深入,还是找不到森林。最後,一位林区官员的一句话彻底消解了他的宏愿:“你就省些劲吧,能看到森林的地方你是去不了的。”——换句话说,人迹所及之处,森林早已砍光了。 同一时间,另一位记者与世界银行组织的一个十四名专家同行,来到万里长江的第一条大支流雅砻江。这里是四川省凉山州,已抵达青藏高原东南部边缘。在长江上游三大干支流中,金沙江、大渡河两岸的森林已基本砍光,唯有人烟稀少、交通闭塞的雅砻江尚有残存。专家组同样没找到森林,却找到了森林的遗骸: ……江面上漂浮着上游漂运下来的上万根三四米长、脸盆般粗的木头,小舟左冲右突一个多小时後才驶离码头。行出不到一公里,数万根粗木密密麻麻地塞满了几百米的江面。 攀枝花市的一位林业干部告诉记者,这仅是雅砻江岸近期所砍伐树木的很少一部分。由於二滩水电站关闸蓄水拦住了漂木的去路,大量木头在上面的几个水运站捞上岸运走了,漂下来的只是漏网之鱼。他说,仅沿江国有森林工业企业今年就至少砍伐了三十万立方米的木材,相当於砍光了五万亩原始森林。而流域各县、乡伐木企业的砍伐量更大。 数日之後,一九九八年八月下旬,四川省省长宋宝瑞在举国声讨中宣布:为了保护森林资源,改善长江上游生态环境,从九月一日起,四川省阿坝、甘孜、凉山三州,攀枝花、乐山两市和雅安地区,立即无条件全面停止天然林采伐,关闭木材交易市场,全面启动四川天然林资源保护工程。 八月二十八日,国家林业局宣布:全面停止长江、黄河流域天然林采伐,把林业生态建设作为首要任务。 看起来,这是罕见的决心和罕见的效率。但事情的真相是:能砍的都砍光了。 阿坝州林管局长李恢斌一九九七年就宣布:四川已经没有可以砍伐的森林了。 能砍的都砍光了,这才宣布“禁止”砍了。 一切为时已晚。⊙ 三次森林大破坏 上帝并没有格外亏待中国,没有资料证明中国森林贫乏系自古已然。反之,所有的研究都指出,造成中国森林锐减的是人为因素。从历史上看,主要缘於人口增长太快而过度垦殖这一一般性规律。 现代的这种大破坏有三次。 第一次是五十年代後期。 我们当时提出中国“十五年赶上或超过英国”,半年後又把时间表大大提前为“两到三年”,再三个月後更加激动人心地号召道:“为五年接近美国,七年超过美国这个目标而奋斗吧!”於是,整个中国卷入“跑步进入共产主义”狂潮之中。在当时,钢铁是国家实力的主要指标,“超英赶美”就要全民“大炼钢铁”;全国城乡,一夜之间“土高炉”林立,就连战争时期遗留下来的碉堡炮楼都改造成了“土高炉”。煤不够用,就伐木烧碳。但数百万座“土高炉”的冲天烈焰,却一举烧掉了中国大量森林。多年之後,经济学界痛心疾首地称之为毁灭森林的“一笔血债”。 第二次是六十年代中期开始的十年“文革”。 由于我们实施计划经济。为了保证其统治中心城市的稳定及发展工业,过低的强制性的农产品收购价使农业无利可图,其中种植业获利更低,又以种粮获利最低,农民自然倾向於弃种植业而转向林、牧、副、渔等业,而在种植业中,则是种什么也不愿种粮.在“文革”时期,这种行政强制达到了顶点。除种粮之外,一切都被视为“资本主义”而予以取缔。甚至连中国农民数千年以来传统的家庭副业,也被限制在每家仅可保留“一猪一羊一鸡一兔”。当时“以粮为纲”,农民加了一句:“一切砍光”。这一次,森林又遭到严重破坏。不仅开荒种粮使大片森林消失,就连农民世代栽种的果木林都被农村干部们砍伐殆尽。 第三次是七、八十年代之交的“改革开放”初期。 公有制和计划经济走到了绝境,七、八十年代之交中国开始的经济改革发韧於农村:农民争得了土地的经营权;一九七九年春《森林法》公布,划出一部分比较分散而不便管理的林地给农民作“自留山”这一回,农民山林到手就是大砍其树,抢占眼前利益。这种缘於信任危机的砍树风潮犹如银行挤兑,带有极大的传染性,只要有一户先砍,数日之内,便可席卷全乡全县。在唯恐得而复失的恐惧之中,农民们全家老少一齐出动,不分昼夜地疯砍狂伐。手软的伐大留小,心狠的则把成片的山林“剃光头”,甚至连果树、油茶树、漆树统统砍光!其势迅猛如暴风骤雨,无可阻挡。中国的森林又一次遭到浩劫。奇怪的是,迟至一九九三年,也就是这第三波大破坏过去之後,最高人民法院才对私砍自己所有的林木是否构成犯罪作出认定。 古今中外的历史都证明人口增长和不计成本的经济发展是毁坏森林的罪魁。 英国在八百到一千年前,大部分国土还覆盖着原始森林,三百年前木材还能自给自足,近二百年来,工业化破坏了森林资源,现在90%的木材需要进口。 五十年代初,泰国的森林覆盖率为58%,二十几年之後,一九七八年降到了33%。 阿富汗和马来西亚的森林,在进入九十年代之後,已经基本砍光。 中国黄河流域远古森林密布,到西周,森林覆盖率还高达53%(当然是专家估算的),後来人口剧增,毁林开荒,乱垦滥伐,才造成农业衰退,文明向东南迁移。现在黄河流域已经成了赤地童山,山河破败。⊙ 基本国情与数字 中国国土面积占世界陆地面积的7%,而森林面积仅占世界森林面积的4%。 中国人口占世界的20%以上,而木材蓄积量只占世界木材蓄积量的3%。 官方统计的森林覆被率为13.92%(不确,详见後文),是全世界森林覆被率30%的一半以下,居世界第100位左右。 森林面积1.22亿公顷,人均0.1公顷,是世界人均森林面积1.07公顷的1/10。 林业用地利用率低,总面积2.67亿公顷,有林面积只占43%;发达国家是80%甚至90%。 森林蓄积量95亿立方米(其中可采伐的成熟过熟林蓄积量仅14~15亿立方米),人均9立方米,是世界人均森林蓄积量83立方米的1/9,大约名列世界第120位之後。 森林资源消耗加速;八十年代年均消耗蓄积量3.44亿立方米,比七十年代初年均1.96亿立方米增加75%。 幼、成林比例失调,用材林尤其严重;用材林中,中、幼林面积比重在增加,成、过熟林面积比重在减少,幼、成林面积比由过去的73:27变成82:18;成、过熟林蓄积量已濒於枯竭。 林地生产力低,还在显著下降;单位面积蓄积量八十年代比七十年代下降4.9%,其中用材林下降9.6%。 一九四九~一九七八近三十年间,全国累积造林14~15亿亩,保有率30%稍多,其中还有33%长势不佳,难以成林。 黑龙江省森林面积居全国之首,素有“林海”之美称,其森林覆盖率本世纪初在70%以上,现在已下降为35%左右,下降了一半。其森林蓄积量约占全国的1/4,木材产量却占全国的40%。一九八六年,黑龙江森林资源局对全省林业系统所作的第三次森林资源清查,证明黑龙江“木材资源已面临枯竭”。 被称为“红松的故乡”的小兴安岭,采伐量大大超过生长量;目前全林区绝大部分林业局已无林可采。 西南横断山区是仅次於东北的第二大林区,也逃不脱过量砍伐的命运。云南省森林覆盖率由五十年代初的50%减少到24%。西双版纳的森林覆盖率已经从四九年的69.4%降为八零年的26%。整个西南地区气候恶化,水土流失,生态遭到惨重破坏。 四川的森林面积居全国第三,但过量采伐更为严重,砍伐与更新之比为竟达到11:1!赤字每年高达一千四百万立方米,可采伐森林已经面临枯竭。四川的森林覆盖率在中共建政之後三十来年中,从20%(五十年代)下降为12%(八十年代)。省内各地森林覆盖率也呈迅速下降趋势:奉节县森林覆盖率由32.3%下降到17.4%;巫山县由24.6%下降到11.7%沱江、涪江、嘉陵江等几条长江主要支流流经的川中53个县,覆盖率大多不足3%,其中19个县竟然不到1%。其结果是四川省(及相邻的贵州省)近年来遭受水灾的面积均在二千八百九十七点三万亩以上,比八十年代增加了1倍,是六十年代的9倍。附带说一句,在一九九五年“全国绿化委员会第十四次会议”上,这个砍伐更新比为11:1的四川省,获得了“平原绿化先进省”的光荣称号。 海南岛是一个重要的热带森林区,五十年代覆盖率为35%,七、八十年代之交是10.5%,八、九十年代降到7%。 八十年代末,经济学家张健雄列举了以下形象化的数字: 用形象的语言说,就是在我们这个本来树木就不多的国家里,学校每上一堂课的时间:有4000亩森林被毁;每吃一顿饭的工夫:有二千亩森林被砍伐一空;甚至,每眨以下眼睛:有十二亩林木从我们的土地上消失……。 目前,中国森林资源已濒於枯竭。⊙ 制度性毁林 这是一个森林之子的故事。 杨占清,大兴安岭塔源林场场长,一条要林子不要命的好汉。倔强的性格和对森林的深情,使他在变幻莫测的政治风云中历尽坎坷,也使他成了森林的守护神。多次大兴安岭森林火灾,他都是火场前线总指挥。有一次,一师军队的防线多次被大火摧垮,他竟然当场解除了师长的指挥权,命令其下属接任。他穿梭指挥於数百里火海之上,地上骑马步行,天上乘直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