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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中三个“真人”形象的文化解读

龙源期刊网 http://www.qikan.com.cn 《聊斋志异》中三个“真人”形象的文化解读 作者:王光志 翟爱华 来源:《浦松龄研究》2008年第01期

摘要:蒲松龄在《聊斋志异》中塑造了一批“天真与赤子同其烂熳”的“真人”形象,反映了他人格理想的一个侧面。这些人物的出现,受李贽“童心说”的影响,有作者自我人格的折射,而从哲学渊源上看,是对道家“真人”理想的继承。

关键词:蒲松龄;聊斋志异;道家;真人 中图分类号:I207.419 文献标识码:A

道家人格的最高理想是“能体纯素”的“真人”(《庄子·刻意》)。蒲松龄继承了道家的“真人”人格理想,认为理想的人应当“其胸与海同其阔,其心与天同其空,其天真与赤子同其烂熳”(《读灌仲孺传》) [1] (P1118)。这样的人格理想,反映在《聊斋志异》中,就是作者塑造的一批“真人”形象。本文试图从婴宁、霍桓、翩翩等形象入手,对《聊斋志异》的文化内涵做一些探讨。

真,是蒲松龄的审美理想,是聊斋人物重要的性格特征之一。于天池先生在《蒲松龄美学思想述评》中指出:“蒲松龄的审美理想就是纯朴天真的人性,就是真。” [2] (P119)在《聊斋志异》中,蒲松龄所正面赞扬的理想人物,大多具有这方面的特征,如李月生的“朴诚无少伪”、“天真烂漫”(《李八缸》);王平子的“朴讷”(《司文郎》);张鸿渐的“诚笃”(《张鸿渐》)等。作为“真人”形象的代表,我们可以举出婴宁、霍桓、翩翩等。

婴宁(《婴宁》)是蒲松龄最喜爱的人物之一,他在篇末的“异史氏曰”中直呼她为“我婴宁”,这在蒲松龄的作品中是惟一的一次,可见蒲松龄对他所创造的这个人物的喜爱。从她的身上,我们可以看到蒲松龄心目中理想人格的一个侧面。

婴宁是个狐女,襁褓中被狐母携入深山,托于鬼母掬养。她所居住的地方,“乱山合沓,空翠爽肌,寂无人行,止有鸟道”,宛然是一个世外桃源的诗意仙境。在这样的环境中长成的婴宁,如山花野草,天真烂漫,言笑由心,率性自然,正如鬼母所言,婴宁虽“颇亦不钝,但龙源期刊网 http://www.qikan.com.cn 少教训,嬉不知愁”。由于未受到所谓“诗礼”的教训,她的一切都是天性的自然流露。而在世俗之人看来,未免“呆痴裁如婴儿”。

当王子服终于有机会独自面对婴宁时: 生俟其笑歇,乃出袖中花示之。女接之曰:“枯矣。何留之?”曰:“此上元妹子所遗,故存之。”问:“存之何意?”曰:“以示相爱不忘也。”

对于王子服借花表达爱意的世俗之举,婴宁竟然颇为不解,曰: 此大细事,至戚何所靳惜!待郎行时,园中花,当唤老奴来,折一巨捆负送之。 而当王子服明确表白:“我非爱花,爱拈花之人耳”时,婴宁的表现就更为“呆痴”了: 生曰:“我所谓爱,非瓜葛之爱,乃夫妻之爱”。女曰:“有以异乎?”曰:“夜共枕席耳。”女俯思良久,曰:“我不惯与生人睡。”何守奇在这一段的评语中,连用了三个“憨绝”。正是婴宁葆有一颗与人之自然天性相合的赤子之心,心中并无男女之大防的教化痕迹,所以才能发自心性地说出诸如“我不惯与生人睡”这样的憨言稚语。

霍桓(《青娥》)则是一个充满稚气的少年书生形象。他虽生长在人间,但其母“过于爱惜,禁不出庭户,年十三,尚不能辨伯叔甥舅焉”,实际上也是一个无染于尘世的“真人”形象。当他爱上青娥后,“只觉爱之极,而不能言”,是人之天性的自然流露。其后,他用道士所给的“坚石可入”的小铲凿通墙壁与青娥共枕,“酣眠绣榻”。被人唤醒后,“目灼灼如流星,似亦不大畏惧,但腼然不做一语”。在他心中,“穴墙则美人可见,而并不知其非法也”。但明伦评道:“不知非法,何畏惧之有?”他的不谙世事,正是孩童的天真。

细细品味这两篇小说,一男一女,在看似不谙世事的言行中,实则表现出他们不受世俗污染的纯真品性。这种天真未凿的纯粹美与自然美,正是蒲松龄最为欣赏的本真之美。

翩翩(《翩翩》)也是这种“真人”理想的代表,不同的是她是以一个“出家人”的身份来表现这种人格理想的。她“居有山洞”,同样远离尘寰,她的品性最接近于道家的反朴归真的情怀。她剪山叶作衣、收白云为絮,食则“取山叶,呼作饼”,饮则“贮佳酝,以溪水灌益之”,她说:“我有佳儿,不羡贵官。我有佳妇,不羡绮纨。今夕聚首,皆当喜欢。”表现了一种视功名如浮云、随遇而安、知足常乐的高士之风。她的言谈举止、生活方式表现出不役于物、超然世外的意蕴。蒲松龄以寓言的方式,揭示了这种人格理想对心灵的净化作用。“作狭邪游”而染病潦倒的罗子浮象征了尘世对人性的污染和扭曲。而“真人”所象征的这种人格理想则正如翩翩门前的溪水,对世俗之污染,“濯之,创当愈”。

龙源期刊网 http://www.qikan.com.cn 二

以老庄为代表的道家文化,追求精神自由,标举“真人”理想。老子认为,“道法自然”,宇宙间的一切原本是自然的,故人的本性也是自然的,即自然而然,无人为之伪饰。人的这种自然本性,犹如初生的婴儿那样自然纯朴,一尘不染。老子曾用婴儿作比:“专气致柔,能如婴儿乎?”“我独泊兮,其未兆,如婴儿之未孩。”老子的复归于婴儿、见素抱朴的人性理想,实际上是崇尚自然,呼唤返朴归真,回归自然本性。

庄子在《大宗师》中说: 何谓真人?古之真人,不逆寡,不雄成,不谟士,……古之真人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食不甘,其息深深。……古之真人,不知乐生,不知恶死,其出不忻,其入不距;倏然而往,倏然而来而已矣。……是之谓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是之谓真人。

他抗议人为物役,要求“不物于物”(《庄子·山木》),要求回归到人的自然本性。 道家的“真人”理想人格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服膺庄子的魏晋名士所企望达到的“无思无虑,其乐陶陶”(刘伶《酒德颂》)的境界,阮籍笔下“超世而绝群,遗世而独往”(《大人先生传》)的大人先生形象,陶渊明塑造的“不慕荣利”、“忘怀得失”(《五柳先生传》)的五柳先生形象,皆有庄子理想中的“真人”影子。

蒲松龄不仅深受儒家思想和佛教的影响,于道家思想也浸淫甚深。蒲松龄曾编撰《庄列选略》一书。在《〈庄列选略〉小引》中,他对两书推崇备至,评价说:“千古之奇文,至庄、列止矣”,“其为文汪洋恣肆,诚足沾溉后学”,“余素嗜其书,与弟子辈闭门叹赏”。 [1] (P1032)

我们所看到的《聊斋志异》中婴宁、霍桓、翩翩等形象是与道家这种理想人格一脉相承的。婴宁名字本身即来自《庄子》。《庄子·大宗师》中说:

其为物,无不将也,无不迎也,无不毁也,无不成也,其名为撄宁。撄宁也者,撄而后成者也。

“婴”通“撄”,“撄宁”即“婴宁”,婴宁之名字,当本于此。 婴宁居住的地方,“乱山合沓,空翠爽肌,寂无人行,止有鸟道”。翩翩则“居有山洞”,在“深山中”,无不与尘世保持一定的距离。最奇的是罗子浮父子返入尘寰后,“思翩翩,携儿往探之,则黄叶满径,洞口路迷”,只得“零涕而返”。简直又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桃花源。正龙源期刊网 http://www.qikan.com.cn 是在这样的环境之下,她们更多地保持了人的天性而少受世俗的污染,体现了道家的理想人格。

贵真的审美理想,也是时代思潮的反映。明中叶以后,封建统治阶级面临着严重的政治经济危机。反映到思想领域,一方面表现为统治阶级拼命加强思想控制,大肆鼓吹程朱理学,造成社会上一大批道学家侈谈性命,口倡仁义,虚伪狡诈之风弥漫了整个社会。一方面,作为对这种压制的反叛,泰州学派从陆王心学中分化出来,表现出极大的离经叛道,李贽就是突出的代表。他攻击程朱理学的道学家都是“名为山人而心同商贾,口谈道德而志在穿窬”的虚伪之徒。他首倡“童心说”,认为:

夫童心者,真心也,若以童心为不可,是以真心为不可也。夫童心者,绝假纯真,最初一念之本心也。若失却童心,便失却真心;失却真心,便失却真人。人而非真,全不复有初矣。

童子者,人之初也;童心者,心之初也。[3] (P233) 在李贽“童心说”的影响下,形成了明末浪漫主义文学思潮。著名的戏剧家汤显祖不仅从理论上支持童心说,而且在《牡丹亭》中塑造了“我一生儿爱好是天然”的少女杜丽娘的形象,用文学的典型实践了童心说。王士禛在《连城》的评语中说:“雅是情种,不意《牡丹亭》后,复有此人。”正是看到了这种继续关系,我们从霍桓、婴宁等形象的身上不正是可以看到这种“童心”、“童子”的影子吗?

从《聊斋志异》这些“真人”形象的性格特质中,我们还可以看到作者自我人格的折射。《柳泉蒲先生墓表》中说:“先生性朴厚,笃交游,重名义,而孤介峭直,尤不能与时相俯仰。” [4] (P285)朴厚、诚笃是蒲松龄外显的性格,而“孤介峭直,尤不能与时相俯仰”,才是蒲松龄深层性格的揭示。

在《聊斋文集》卷三的《读灌仲孺传》中,对于使酒骂座的灌夫,蒲松龄热情洋溢地赞许道:

灌仲孺真圣贤也!真佛菩萨也!盖圣贤、佛菩萨,其胸与海同其阔,其心与天同其空,其天真与赤子同其烂熳。[1] (P1118) 龙源期刊网 http://www.qikan.com.cn 反映了蒲松龄对这种理想人格的认同。 在当时士子以科举为人生奋斗目标的价值观之下,蒲松龄虽然也不能免俗地以举业为人生的职业,但他更难丢弃的却是“才非干宝,雅爱搜神;情类黄州,喜人谈鬼”。 [5] (P29)(《聊斋自志》)的癖好。这种与世俗相违的癖好,在写作《聊斋志异》期间便屡遭其朋友的劝阻。蒲松龄的好友张笃庆早在康熙三年就有诗《和留仙韵》云:“司空博物本风流,涪水神刀不可求。” [6] (P17)康熙二十六年张笃庆得山东拔贡第一,又有诗《寄留仙、希梅诸人》云:

故人诗酒迟经岁,海国文章赖数公。此后还期俱努力,聊斋且莫竞谈空。[7](P1784) 这些都是劝蒲松龄对于正经举业之事,应多注心力,不要再流连于空幻怪异的神鬼世界。此外,曾聘蒲松龄到宝应担任其幕宾的同乡进士孙蕙,也曾于康熙十一年,寄书相劝:“兄台绝顶聪明,稍一敛才攻苦,自是第一流人物。” [7] (P1773)也是苦口婆心,持相同的论调。在漫长的岁月中,面对笔砚相亲的挚友不断反对的态度,蒲松龄仍然执着地进行写作,其行为本身就是一种力排众议的惊人之举,足见其个性。一般说来,一个人要改变自己的个性去适应流俗是痛苦的,但要逆流俗而行,保持自己的个性和爱好则更加困难。蒲松龄在《聊斋自志》中说:

门庭之凄寂,则冷淡如僧;笔墨之耕耘,则萧条似钵。……寄托如此,亦足悲矣!嗟乎!惊霜寒雀,抱树无温,吊月秋虫,偎阑自热。知我者,其在青林黑塞间乎![5] (P30)

蒲松龄的写作之路走得是如此孤独,要保持一个人的天性又是如此困难,难怪蒲松龄要在其作品中开辟一块未被污染的净土,要创造一些不拘于俗,“不物于物”的“真人”形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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