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一段往事---(中经开,万国证券,管金生,高岭兄弟)吕辉跟我说,准能挣大钱的,是一种叫“国债期货”的交易。
交易国债期货和买卖国库券差不多,区别在于做期货只要交很少的“订金”,交易的是“未来预期”。
钱贬值的太利害,为了配合国库券发行,国家“拿来”美国的“国债期货市场”,依葫芦画瓢。
这一招倒停管用的,期货交易火暴,不用再愁卖不出国债了。
国债期货正在搞“多逼空”。
多头认为利率要上调,“保值贴补率”也会上调,因此大量买进;而空头认为国家正在抓宏观调控因而财政部舍不得从腰包里往外掏钱,所以大量卖出;两军对垒,大战一触即发。
多头集团以中经开公司为龙头,空头集团是万国证券和辽国发组成的同盟军。
中经开公司有财政部背景,在过去的交易中曾干掉过万国证券。
但空方也不是吃素的,更想报一箭之仇。
说起万国证券,当时资本市场上几乎无人不知,有个口号叫“万国证券,证券王国”。
公司总裁管金生被尊称为“中国证券教父”,风头出尽。
当时有人半真半假地说,万国证券为何能成为全国最大的证券公司?是因为他们的老板有一个好名字:管金生!为管金而生嘛。
辽国发被视为证券期货界的一匹黑马,其董事长高岭,是证券市场操盘手出身,有一句名言:“而立年两手空空,不惑年鼎立中华”。
举凡股票、债券、期货、资金拆借市场,只要哪里能弄到钱,哪里有赚钱的机会,那里就有辽国发的身影。
双方先在舆论上进行斗争,收了中经开红包的专家们说,目前通货膨胀愈演愈烈,最初设定的国债利率和贴补率是低于现实的,决策部门会适时提高,大家要买进买进再买进,闭着眼睛买进。
对立的专家团则说,国家要实施宏观调控,就是为了抑制通货膨胀,因此不会调整利率,大家要卖出卖出再卖出,闭着眼睛卖出。
双方又围绕着吸引资金展开斗争。
来找我的中经开工作人员说:“刘老板,我们可是有财政部背景的,利率调整由我们说了算,我们保证给你第一手消息,这可是绝密内幕哦!”来找我的万国证券工作人员说:“刘老板,我们可是中国最大的证券公司,依托上海这个国际大都市,以及江浙沪的雄厚资金,试问当今天下,还有谁能与我们匹敌?” “股神”评价对立双方说:“万国证券不懂中国特色,中国的利息国家说了算,那群鸟人以为是在美国啊,市场说了算?” “发财不忘共产党”,这点我太懂了。
但我还需要吕辉做一件事,打入中经开公司内部,只有这样才能获得真正的内幕消息。
我跟吕辉提的条件是,我帮他拉资金,至少可以帮助他成为营业部副经理。
对二十五岁的他来说,当上营业部副经理已经是相当的年轻有为了,“副处级”干部!但吕辉跟我说:“老刘,你要是让我为你出死命的买力,赚了钱总要分我一些吧,这也说得过去吧!”最后我们说定,挣了钱分他一成,后来实在是挣得太多,我只给了他半成。
吕辉也不是拿钱不干活的人,上任三天后,带着我们北上京城,为我们牵上了美其名曰“直通车”的东西,作为回报,连我在内,一共筹到了一个亿的资金。
“直通车”是高层直接负责个别大户,及时通报消息。
当然,给消息,我们也肯定要孝敬的。
我发现,坐“直通车”的人绝对不会少。
在我看来,“直通车” 是棵摇钱树。
在高层眼中,也是这样。
“直通车”告诉我,“327”国债最后会由财政部以148元的价格兑付,而不是通常说的132元。
并言之凿凿,国内通货膨胀势头没有得到抑制,某某已经部署对这个动议进行具体研究,相信很快即将公布该方案。
我买进的价格是135元,与一年前面值100的国库券只能卖出80元相比,这个价格已经是天文数字。
但老手都知道,投机是“重势”不“重价”,只要势头要涨,什么价格都是合理的。
果然势头一直在涨,按国债期货2.5%的订金,上涨3块钱,我就能翻番。
一个月后,也就是95年1月,国债期货上涨到145元,这意味着我投入的两千多万,利滚利满仓操作变成了两个亿。
狂喜是自然的,忐忑不安也是自然的,两个亿绝对不是一个小数字,至少我已经比王天化有钱了。
我在考虑要不要见好就收。
上下两难的时候,“直通车”又告诉我,公司高层人事发生重大变动,原财政部综合计划司司长接任中经开第二任总经理。
“直通车”板上钉钉地说,新老总上任之前,方岸已经制订好了。
“还有,要做好有意外惊喜的准备啊,刘老板”,电话那头故弄玄虚。
这条消息开价一百万,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同时收到,但我照付不误。
我相信同时得到消息的人不会少,趁着春节前的最后交易机会,国债期货价格收在 148元的高位,也就是说,我拥有四亿资产。
让多数人备感心悦的春节,对我而言是漫长的煎熬,这个市场随时会巨变,哪怕是什么人死了。
更加受到煎熬的,就是那些电脑另一端未曾谋面的对手。
管金生和辽国发的高氏兄弟绝对是坐不住的。
他们在国债上是一路放空,丢去的面子比亏钱还严重。
管金生认为自己的威严受到挑衅,威信扫地,堂堂的“证券教父”竟然屡次在国债期货上亏损。
而更让高氏兄弟心痛的是输掉的真金白银,在这个赌场里,挣钱的永远是老大,亏钱的永远是孙子,管他是不是坑蒙拐骗来的。
对市场的传言,这群人也在讨论。
最后他们认为,即使传言属实,国债最后以148元兑现,目前也已经是到了这个价格的。
管金生心里的疙瘩仍没解开,他认为高层正狠抓宏观调控,财政部不会再从国库里割肉往外掏出16亿元来补贴327国债。
那么,要翻本,就要增加赌注。
不仅仅是要翻本,“让中经开见鬼去吧”,分手的时候,不知是谁狠狠地骂了一句。
春节刚过,国债期货市场持仓急增至890万口,相当2600亿元国库券现货。
万国证券和辽国发调集了近20亿资金做空,分布在不同证券公司。
多方自然也不甘示弱,国债期货价格在148元上下胶着。
到了这种境地,大家都已经没有退路,只能鱼死网破。
2月20日,市场上已经有人有鼻子有眼地传说财政部已决定对327国债实行两年贴息,也就是说,财政部将把原定利率9.5%调整到12.24%,之间差额进行贴补。
这样推算,“327”国债期货的价格将按154元兑换。
这个消息得到“直通车”的肯定。
一些民间评论机构的所谓“权威人士”也不甘寂寞。
2月 22日,上海某声讯服务台播出深圳“股评家” 张无忌的评论,该人声称据可靠消息来源1992年三年期国库券贴息马上就将公布。
至22日晚,这已经不是传言,而是现实,谁都知道次日,财政部将正式公布通告。
这个夜晚,上海的瑞金路上一定很冷,管金生意识到回天无术,在万国总部召开紧急会议。
局面很乱,最后,管金生不得不喊了一声:“你们都不要说了,听我的吧!” 会议似乎是在丧钟中结束,最后的决定:成立决策小组,具体负责“327”国债的操作决策;为了把损失减少到最低程度,2月23日必须尽力平仓;必须马上筹措一亿元资金,用以支付平仓后的亏损。
与此同时,高氏兄弟似乎听到了死神的召唤,高岭悲叹着:“在中国证券市场还是要关系,要有铁后台,这样才可以赚到钱……” 他刚刚调来3亿资金,本来准备继续放空。
2月23日,财政部的通告,仍然又是个惊喜。
按照这个方案,到7月1日最后交付,国债价格将高达160元。
早上开盘,本来是毫无悬念的,空方将以惨败收场。
但高岭希望“暗渡陈仓”,躲过一劫。
他动用了几十家空方关系户,在148.50元的价位上打入100万口卖单, 10秒钟后,又继续打入了100万口卖单,企图把国债期货价格压下来,但没有成功,200万口空单顷刻间被吞没。
价格迅速上涨到150元。
这个时候,空头联盟瓦解,这个市场没有背叛,反水被认为是一种聪明的行为。
高岭不得不做了一个选择:平仓空单,买进多单。
在高岭的买入下,价格迅速上涨到152.50 元。
管金生可能大意了,在这个注定将改写他的一生以及这家公司命运的紧要关头,他只派了一个下属负责指挥平仓。
大约11时,下属不得不告之无法平仓,“教父”这个时候才清醒起来。
后来我听说,管金生急忙赶到上海证券交易所,找到交易所总经理尉文渊。
两人是老朋友了,一向配合挺好。
见面后,管金生开门见山,提出由于“327”品种在交易中出现意想不到的异常情况,为了稳定市场,按照国际证券交易中的异常处理惯例,请求上交所下午把“327”品种停牌。
但是,尉文渊考虑到此事关系重大,沉思再三,不肯答应,表示停牌理由不足,让管金生还是赶快筹措资金以备付追加的巨额保证金为妥。
管金生前脚刚走,高岭也随后就到。
他提出同样请求,得到的结果也一样。
上海滩外,黄浦江水,千百浪。
下午4时,管金生赶到上海百乐门饭店该公司交易总部,同先期到达的骨干共商对策。
按当时价格,万国证券要亏损16亿,也就是说,万国证券在一日之内破产了。
出路只有一条,尽管严重违归,但别无选择。
2月23日下午4点22分12秒,离收盘只有不到8分钟的时间,管金生下发指令。
瞬间,一共23笔,共计2070万口,实际成交1044.92万口,将价格从151.30打到147.50的跌停板上。
2070万口国债市值为6200亿人民币,为94年GDP的八分之一。
万国证券转瞬之间从亏损16亿变成盈利42亿,我在瞬间从挣了8亿变成穷光蛋。
多头从天堂齐刷刷坠入地狱,绝望的空头忽然间喜从天降。
六个半小时以后,多头又齐刷刷自地狱返回天堂,角色再次转换。
交易所最后作出那8分钟的交易不算数。
尉文渊一个人坐在大厅里,感觉从未有过的冷意。
据说尉文渊和管金声吵了一架。
夜里11点,这个决定通过全国专用卫星信息系统传向全国。
327事发后,正值上海东广金融电台开播,管金生也被列为邀请对象参加开播仪式。
管金生到达会场时,仪式已经开始,宾客都已就座,竟然没有一人与他打招呼。
众目睽睽之下,管金生站了足足有5分钟,最后还是一位境外证券商的代表实在看不下去,站起来与他打了个招呼,并腾出一个位子让他坐下。
这种尴尬的局面没有维持多久。
3月,人大政协两会召开,火力骤起。
尤其把327事件与英国巴林银行倒闭串在一起,一个叫利森的20多岁的交易员越权做股票指数期货,致使有百年历史的英国巴林银行破产。
5月19日,管金生被逮捕。
在1997年2月3日,以贪污受贿被判处有期徒刑17年。
辽国发也未能逃过厄运。
327事件后,上交所发现辽国发分仓帐户多达八百多个,且其提供的大批国债入库通知单都是空头支票。
辽国发引出才问题绝不只此, 1996年4月,最高人民法院明确要求各地中止对涉及辽国发经济纠纷的判决,由公安部门进一步侦查,并于1997年1月在武汉召开了涉及8个高级法院、5 个中级法院的协调会。
高氏兄弟逃亡,不知所踪。
3月31日,中国证监会主席刘鸿儒被免职。
9月15日,上交所理事会免去尉文渊总经理职务。
两人的被免职理由堂而皇之,都与“327”事件无关。
作为市场最大的赢家,中经开幸免于难。
但富有意味的是,有关部门调查发现,中经开竟然没有挣钱,理论上它应该有数十亿的盈利。
中经开最终于十年后被撤消,闻者多数拍手称好。
但这十年间,中经开一统江湖,并派生出无数豪庄。
吕辉拿到四千万,辞职后去上海继续寻梦。
我正式开始别样人生。
中经开的第一任也是惟一一任董事长,是原财政部副部长田一农,以后则长期只有总经理,均出自财政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