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狄浦斯王》与《雷雨》的两剧主题摘要:在古希腊悲剧中,命运构成了一个永不衰歇的传统主题。
而检阅古希腊悲剧,索福克勒斯的名作《俄狄浦斯王》乃称得上真正的“命运悲剧”。
许多评论家认为曹禺的剧作《雷雨》也是一部命运悲剧。
无庸置疑,《雷雨》也是一部真正的悲剧,但命运却不是它的主题。
《俄狄浦斯王》和《雷雨》同样关注人的命运,重视人的生存意识。
这两部剧作所表现出来的精神(我们称之为“悲剧的精神”)是一致的:身处生存困境,人(无论是古希腊人还是“雷雨”人)奋力抗争,力图摆脱所遭受的种种生存困厄。
悲剧的魅力在于洗涤每个人的灵魂让其得以净化及至升华。
关键词:命运观;生存困境;悲剧的精神戏剧是一种艺术,属于人类精神文化的一部分。
人类的物质生产和精神生产往往很不平衡,然而,同在精神生产领域之内,作为艺术种类之一的戏剧与人类精神文化的总体状态应该是一致的。
戏剧是人类文化创造的宝贵成果,它的状况往往是一个国家、一个地区、一个城市文化品位的象征。
古希腊戏剧尤以悲剧著名,其悲剧作品就是表现了古希腊人对人生、对世界的一种神话式的古朴、崇高、神圣的情怀。
索福克勒斯是古希腊三大悲剧作家之一,他的名作《俄狄浦斯王》是一部命运悲剧,所表现的人在命运的笼罩下的含血带泪的奋争是震撼人心的。
曹禺的剧作品《雷雨》也是一部悲剧,但它不是命运悲剧,所写的是普通人的悲剧。
“命运”《俄狄浦斯王》之所以成为真正的“命运悲剧”,“命运”确实贯穿了全剧,“命运”就是全剧的灵魂。
“命运”被看作是主宰人的一切的神秘力量,人类的渺小和盲目使人无法主宰自身的命运。
杀父和乱伦在原始时代社会不足为奇,在古希腊人由野蛮时代跨进“文明的门限”时,俄狄浦斯的“弑父杀母”行为不再为文明人所接受,于是他成为了罪人。
为替俄狄浦斯洗罪,把这一切都归咎于神的指示,归咎于命运。
古希腊人就是这样把一切不能理解的事及人为的过失都归咎于命运,使不能理解的事成为可能,使不合理的事化为合理。
所谓的“命运悲剧”,其内容是人的自由意志与命运抗争,结局则是谁都无法逃脱命运而归于毁灭。
命运给俄狄浦斯带来的不只是个人的毁灭,而是整个忒拜家族的毁灭。
“弑父杀母”的命运经由俄狄浦斯之手而实现了,俄狄浦斯也因此刺瞎自己的双眼后自我流放,而俄狄浦斯的儿子们手足相残而死,他的女儿也自杀身亡,忒拜家族最终彻底地毁灭了。
命运的威力如此之大,任何力量都不是它的对手,命运才是最终的胜利者。
俄狄浦斯和希腊人不得不相信命运,这种命运是任何人都无法抗拒和避免的。
神谕俄狄浦斯会杀父娶母,这是命定的,也就是一种必然。
但是,俄狄浦斯是在偶然中实现这个命运的。
这多么可笑!可是,在笑的背后,我们看到的应该是可悲的俄狄浦斯:他竭力逃避杀父娶母的命运,相反使自己陷入更为悲惨的命运中去。
如此结局,是任何人都没法想象得到的。
从中我们可以找到希腊人悟出的一条真理:命运就是命运,希腊人改变不了命运还任由它压制,命运自始至终掌握着人的生杀大权。
肖四新副教授认为,在埃斯库罗斯的悲剧中的确具有命运观念,“然而他笔下的命运,其实真正是人类尚无认识和主宰的自然现象,社会现象以及事物发展的必然规律的象征,并不是不可抗拒和无法解释的,主宰人的神秘力量”,“而只有索福克勒斯笔下的俄狄浦斯和伊阿涅拉的结局真正体现了他们的命运来自一种超越于人之外的而人对之不可抗拒和无法解释的,主宰人的力量”。
肖四新比较赞同“命运是某主宰人乃至神的神秘力量”的观点,同时,他又认为这种认识的局限性也是明显的,“它泯灭了人的主动性,过于悲观,陷入到神秘主义的泥淖中”。
他对此观点作了另一种的解释:它是希腊人对自身与世界关系的反思,对人的有限与世界的无限性的形象表达,对人的悲剧性处境的理解;俄狄浦斯与命运抗争的失败以及作者对他积极行动精神的肯定昭示着古希腊人神性意识和神性拯救的萌芽。
从他自己的论述中,他得出了古希腊悲剧的命运观念:包含着神性意识,是一种超越于人之外,主宰人的力量,但它并不神秘,是可以解释的;它其实就是人的有限性和世界的无限性,是人越是企图自我拯救,就越是陷入毁灭和虚无的深渊。
而我是比较赞同他的观点的,因为我认为他已经从本质上对希腊悲剧中的“命运”观作出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正如他所说,希腊人在反思自身和世界关系中,已经认识到人的有限性和世界的无限性。
而这种认识只是还在他们的潜意识里,并没有一个很明确的概念,因而,“命运”在希腊人眼里看来是那样的神秘和不可解释。
处于生产力水平极端低下的生存状态中的古希腊人,他们对人自身的认识是有限的,而面对无限的世界时,自然是无法解释自身所遭受的种种生存困惑。
正因为人是有限的,而世界是无限的,所以人是很难超出世界之外生活。
曹禺的成名作《雷雨》自1934年发表以来,倍受关注,历演不衰,剧本也是一版再版,引起了许多研究者的重视。
而命运观作为一种神秘主义观念,一直是人们所关注的焦点,更有评论者认为《雷雨》就是一出“命运悲剧”。
无可非议,《俄狄浦斯王》是一部真正的悲剧,说命运也就是说宿命。
然而,不管是命运还是宿命,都不是《雷雨》所要阐明的主题。
以往学者谈《雷雨》的命运观,多是从鲁侍萍与周朴园在周公馆偶然遇见后所说的那段话找依据,凭侍萍口中的“命”来判断此命即是希腊悲剧中的命运。
我认为此命非彼命。
曹禺本人有没有在《雷雨》中表现命运观的思想呢?可能会有,但绝不是《俄狄浦斯王》剧中的宿命观。
鲁侍萍和周朴园之间曾有这样的一段台词:朴(忽然严厉地)你来干什么?侍不是我要来的。
朴谁指使你来的?侍(悲愤)命!不公平的命指使我来的。
朴(冷冷地)三十年的工夫你还是找到这里来了。
侍(悲怨)我没有找你,我没有找你,我以为你早死了。
我今天没想到到这儿来,这是天要我在这儿有碰见你。
侍我伺候你,我的孩子再伺候你生的少爷们.这是我的报应,我的报应。
如果把这段台词里的“命”,“天”当成是古希腊悲剧的“命运”,我想这肯定是错的了。
不错,鲁侍萍口口声声说是“命”让她再遇到周朴园,而四凤在周家伺候周朴园的少爷们确实是她的“报应”。
但这只是侍萍不相信三十年后还会遇到当初的恋人,这对她来说是很惊讶的。
我能不能把侍萍口中的“命”、“天”看作是她的惊叹符号呢?有时,当我们听到某件出乎意料的事,我们也会像她一样惊呼“天”“天哪”。
实际上,鲁侍萍从未相信过“宿命”这个东西,因为宿命论者不会像她这样活着。
由此看来,侍萍口中的“命”并不是哲学意义上的“命运”,她的“命”只是她的一种生活际遇,而这际遇是不公平的,仅此而已。
虽然从侍萍竭力离开周家,远离周家而又回到周家的行为与古希腊悲剧中的人物想极力避过厄运定数而又逃避不了的行为有相似之处,但是,侍萍的命运遭遇并不是什么神秘力量给她事先设计好的并晓喻于她的定数。
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巧合,都是按照作者所设计好的走下去。
如果说《雷雨》这出悲剧是关于宿命的,当然也就是说这是作者的宿命思想在其中的体现。
实际上,曹禺根本就不相信有上帝的存在,更不会相信会有什么是由上帝来安排命运的。
曹禺在《雷雨》序中曾提过“命运”、“上帝”:“我念起人类是怎样可怜的动物,带着踌躇满志的心情,仿佛自己来主宰自己的命运,而时常不能自己来主宰着。
受着自己---情感的或者理解的捉弄,一种不可知的力量的---机遇的,或者环境的捉弄”,“我是贫穷的主人,但我请了看戏的宾客升到上帝的座,来怜悯地俯视着这堆蠕动的生物”。
曹禺也曾无奈地感叹道:“他(周冲)的死亡和周朴园的健在,都使我觉得宇宙里,并没有一个智慧的上帝做主宰。
”很明显,曹禺所表述的“命运”与《俄狄浦斯王》中的命运是不同的,而另有深意。
应该说,曹禺是带着他对人的感情来发表这一番言论的。
具体地说,是曹禺关注人的生命情感,完全是用一种怜悯的心情来写这个悲剧的。
曹禺在同田本相的谈话中讲到:“有人说《雷雨》表现了作家的宿命论的思想,这是不对的。
宿命论,或者说‘天意’,周朴园也许会有这种思想,这是不奇怪的。
……生和死,对人来说是逃避不了的问题,人到晚年,更容易想到它。
”③周朴园在戏中总共两次提到天,一次表述为“天意”,一次表述为“天命”,而从字面的意思看它们没有根本的区别,与命运是不尽相同的。
周朴园对侍萍的突如其来产生了一种不详的预感,于是,他自言自语地说道:“有些事简直是想不到的。
天意很---有点奇怪,今天叫我感悟到人太冒险,太荒唐。
”侍萍的身份在周萍繁漪等人面前公开后,周朴园向周萍解释说:“(沉重地)萍儿,你原谅我,我一生就做错了这一件事。
我万没想到她今天还在,今天到这儿来。
我想这只能说是天命。
”侍萍的突然出现令周朴园措手不及,他和侍萍一样惊讶。
他只能想到是天在作怪,而又为之前同周萍撒的谎做了一个合理的解释,这完全是为了掩饰自己的过错找了个借口。
“天”、“天意”、“天命”是中国传统文化所特有的。
“天意”的含义是一个超出人的生活经验之外且具有主体意志和重大威慑力的存在,显示出一种欲想干预人的寻常生活秩序的意向;“天命”除了有“天意”的本质特征外,还有两层含义:第一,它有在冥冥中安排世间人事的功能;第二,世间人事的安排带有道德惩罚的倾向。
至此,我们已经看到, 《雷雨》中的“命”、“天”与《俄狄浦斯王》的命运观是不一样的。
生存的困境《雷雨》固然是曹禺对生命的一种阐释,然而,我们不能忘记其中的人物是为着些什么而走向终点的。
周萍、周冲、繁漪和四凤这四个人最终走向毁灭,活着的人虽在,却是疯的疯呆的呆,清醒着的人永远守着孤寂。
这是怎样的一种生存境况呢?人该如何面对?生存还是毁灭?《俄狄浦斯王》一开场就是一个宗教仪式场面:用缠着羊毛的情愿树驱除城邦正在遭受的瘟疫。
瘟疫是繁殖力衰竭的象征:土地颗粒无收,女人不育,一场恶病带来的生灵的大量死亡。
瘟疫被看成是一种严重的污染,实质上就是一种陷于重大危机的生存困境,人的生存的正常进程受到了严重大的威胁。
而俄狄浦斯在剧中是以“罪恶”“污染”的面目出现的。
为了拯救城邦,使它重新纯洁,为了生存得到延续,必须像赶走一只“替罪羊”一样将他驱逐。
自然给忒拜城带来了瘟疫,忒拜城邦人民的生命遭到了严重的威胁。
为了改变这种生存处境,老国王拉伊俄斯外出寻求神谕,不想却被人杀害了。
瘟疫还是没有被消除,直至俄狄浦斯的出现,这种境况才得以改变。
瘟疫被消除了,自以为成功的俄狄浦斯却陷入了另一种困境:瘟疫的消除是以杀父娶母为代价的。
俄狄浦斯为了逃脱命运的追赶,处处小心,却想不到恰恰是在与命运的抗争中跳进了命运的圈套。
这是一种比瘟疫更让俄狄浦斯感到可怕和痛苦的困境---人的自由意志总是受到命运的抑制,不管人的意志有多坚强力量有多大,最终还是敌不过命运。
俄狄浦斯的悲剧过失不在于他是否有过失,而在于他在生存困境中不可避免的牺牲。
我们可以想象得到,悲剧就是一种生存困境。
俄狄浦斯从他自身的生存困境中编织出悲剧,同时他又无可选择地置身于生存的陷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