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饮食文化
康熙、雍正、乾隆年间,“民以食为天”的理念,在富庶丰饶的苏州,已退居二线。
苏州对物质生活的需求己演变、进化成了“衣食住行”,衣成了第一位。
尽管苏州人信奉“佛靠金妆,人靠衣妆”,但《红楼梦》一书里那大大小小的几百口人并不是神仙,若要他们生存下去,继续为我们演绎故事的情节发展,仍然离不开“食”。
豪门大户,不比寻常百姓,“食不厌精”又是孔老圣人的教诲,自然食得非同一般。
但有趣的是,究其食,虽有排场、风光、显赫的一面,也有极其大众的一面——犹如今天的豪华食府,时不时的也推出“家常菜”、“咸泡饭”来一样——从中倒也可以看到当时食的实况。
曹雪芹也真是个“拗相公”,谈吃,也非得弄成江南风味,说白了,就是苏州特色。
在全书中,除了戏谑时借用老农妇之口来了一句“一个罗卜一头蒜”外,正式的食物描写中,均未现大葱大蒜;没有牛肉涮羊;不见白菜罗卜,毫无一点京华的饮食特色。
尽管,当年为了写书,他也不得不依靠这些北方主食来维持自已的生存,但来自江南的他,总难以习惯,借用六十二回中的话来说,“我也吃不惯那个面条子”。
在生活的贫困和逆境中,有如此脱俗的雅量来侃侃而谈“食”,也真亏了曹雪芹。
苏州的吃,除了大年三十全家团聚的“年夜饭”外,最诱人也最难忘的自然是一年一度的吃螃蟹。
曹雪芹怎会舍弃这篇好文章?民谚说得好:“秋风响,蟹脚痒”;苏州人吃螃蟹时还特别强调要“九雌十雄”。
也就是说,在农历九月前宜食雌蟹,因为“黄”多;农历十月起宜食雄蟹,因为“膏”多。
苏州是水城,湖泊河汊星罗密布,稻田水沟比比皆是,不仅适宜“河螃蟹”繁殖,而且诱引了多少代的诗人,留下了不计其数的咏蟹诗篇。
但在当时的京城,偏喜食“海螃蟹”,也就是俗称的“梭子蟹”,对河螃蟹并无多大的兴趣。
一则是难觅此物——按照当时的交通条件,将近月余的长途运输难保存活,而死螃蟹食之则可能危及生命;北方的气候条件,当年也尚无可能人工饲养——二则,相对于海螃蟹而言,河螃蟹个头实在太小,吃起来又麻烦,要靠精致小巧的“蟹八件”来慢条斯理的品尝,也实在难以适应燕赵壮士粗旷豪放的脾胃。
作者在三十八、三十九回中关于食蟹的描写,只是将苏州的场景硬搬到了北方。
为了证明书中描述的确是“河螃蟹”,我们不得不先从三十七回开始。
该回是这样说的:“我们当铺里有个伙计,他们地里出的好螃蟹……”,因为不是来自大海,而是出自“地里”,毫无疑问,只能是河螃蟹。
再看三十八回,“螃蟹不可多拿来,仍旧放在蒸笼里,拿十个来,吃了再拿。
”这是经验老道,螃蟹一冷则腥,作者是深明个中三昧的。
“……早剔了一壳黄子送来……”,这是螃蟹的最精华部份,拍马拍到了实处。
又插了一句笑话:“你们看他可怜见儿的,那小腿子、脐子,给他点子吃罢”。
由于这些均属丢弃物:小腿子无肉、脐子是绝对不能食用的,所以此话更显的俏皮有趣。
接着是“那东西虽好吃,不是什么好的,吃多了肚子疼”,此话是针对二个女孩子说的。
河螃蟹性寒,对女性而言,多食确会引起身体不适。
即使今天的苏州家庭,也常会用类似的语言来告诫自己的小孩,特别是女孩子。
正因为河螃蟹性寒,苏州人食用时必备之物为姜末和醋,即使平时不善饮的家庭也会端上少量的酒来。
而该回中也来了一句“多倒些姜醋”,还有一句玩笑话,“他没吃两个螃蟹,倒喝了一碟子醋了”。
再看该回未尾的诗:“性防积冷定须姜”,书中的说法、想法、做法和苏州食蟹方法如出一辙。
当然也少不了酒:“便斟了半盏,看时,却是黄酒”,“我须得热热的吃口烧酒”,“‘有烧酒’,便命将那合欢花浸的酒烫一壶来”。
“阳澄湖蟹甲天下”,这横贯两章、串联三章的食螃蟹场景,正是曹雪芹对当年生活的回味,更是能证明他曾在苏州生活过的这个事实的备注,这在京城是无法体验的。
在三十八回中的“正剥了个满黄螃蟹”和三十九回中有“多拿几个团脐的”,团脐即指雌蟹,书中所说的赏桂时节,应在农历八、九月间,确是品尝雌蟹的最佳时节,曹雪芹笔下,严谨得很,容不得半点差错。
特别是还详细记录了当时的物价,为我们留下了宝贵的参考资料:二十九回中的“早起我就看见那螃蟹了,一斤只好秤两个三个,这么两三大篓,想是有七八十斤呢”,这是告诉我们规格:每只平均为170-250克;“这样螃蟹,今年就值五分(银子)一斤”,换算成大米,约为七斤半大米
可换一斤这么大的螃蟹。
这就是当时的螃蟹价格。
倒底是大户人家,既要吃螃蟹又怕留下腥味,故三十八回中还有“又命小丫头们去取菊花叶儿桂花蕊熏的绿豆面子,预备着洗手”。
这一方法在苏州民间并末流传,大约嫌太奢侈了吧。
苏州人信奉“惜衣有衣穿,惜饭有饭吃”的传统节俭理念,决不肯太浪费的。
但要说这是“苏州织造衙署”款待往来的各路官员吃螃蟹时的特意安排,倒极有可能。
反正是公款吃喝,这一点浪费又算得了什么?况且这别出新裁的豪华点缀,倒更能衬托出宴请的排场和档次来。
书中的吃,很多。
不仅讲究,而且追求色、香、味、形,处处流露出江南烹调的特色气息。
说实在的,就如前面所说的食螃蟹,被生拉硬造地挪到北方,倒反而显得不合适。
仿佛大家熟知的柿子——苏州的柿子红艳柔软,但性凉,故民间持“柿、蟹不可同食”的习俗;而北方的柿子金黄梆硬,性热,多食会上火——桔枳之喻,流传千年,必有他的道理,“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