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代长篇小说的创作在题材的处理上,当代长篇小说侧重于表现“历史”,表现“逝去的日子”,这一时期的小说的创作,题材分布的区域,主要集中在“革命历史题材”和“农村题材”等方面。
这既指作品的数量,也指达到的艺术水平。
这种分布状况的形成,一方面是因为它们的“重要性”:它们是受到提倡的类别。
另一方面与作家的经验和文学“传统”有关。
新文学已提供了描述农村生活的许多经验;当代作家的许多人与农村有密切的联系;一批参加革命的知识分子在战争结束后,热衷于写出他们的有关“革命”的“记忆”;……有的题材领域,文学界的决策者虽也很重视并极力提倡,如所谓“工业题材”,却并未产生预期的成果。
对长篇和短篇的重视,各有其“功能”上的根据。
对于长篇,把握生活素材的规模和容量,是受到重视的一个主要因素。
对许多怀有“反映这个伟大时代”、写作“史诗式”作品的情结的作家来说,长篇小说是实现这种勃勃雄心的合适的形式。
至于短篇小说,当代对它的重视,则是认为它能迅速、敏捷地反映生活。
而对现实反应的快捷,对社会政治配合的及时,正是这个时期要求文学应具有的品格。
自然,从50年代开始,文学刊物的大量增加,对短篇创作在当代的发展,也起到推动的作用。
赵树理的《三里湾》(1955年),高云览的《小城春秋》(1956),曲波的《林海雪原》(1957),李六如的《六十年的变迁》(第1卷1957,第2卷1961),梁斌的《红旗谱》(1957),周立波的《山乡巨变》(上篇1958,下篇1960),杨沫的《青春之歌》(1958),冯德英的《苦菜花》(1958),周而复的《上海的早晨》(第1部1958,第2部1962),吴强的《红日》(1958),李英儒的《野火春风斗古城》(1958),冯志的《敌后武工队》(1958),刘流的《烈火金钢》(1958),欧阳山的《三家巷》(1959)、《苦斗》(1962),草明的《乘风破浪》(1959),柳青的《创业史》(第1部,1960),罗广斌、杨益言的《红岩》(1961),姚雪垠的《李自成》(第1卷,1963),浩然的《艳阳天》(第1部1964,第2、3部1966)等。
一、农村小说在五六十年代,以农村生活为题材的创作,无论是作家人数,还是作品数量,在小说创作中都居首位。
这种情况,既是“五四”以来新文学的小说传统的延续,更与当时文学界对表现农村生活的重要性的强调有关。
五六十年代农村小说艺术形态的两个发展趋势:一是对表现“现实斗争”的强调,即要求作家关注那些显示中国社会面貌“深刻的变化”的斗争,而这通常上指的是当时开展的政治运动,在农村进行的政治运动和中心事件,如农业合作化、大跃进、人民公社运动、农村的两条道路斗争等,成为表现的重心。
乡村的日常生活、社会风习、人伦关系等,则在很大程度上退出作家的视野,或仅被作为对“现实斗争”的补充和印证。
二是为了达到描写上的“深入核心”,作家在立场、观点、情感上,要与自己的表现对象(农民)相一致。
作家和表现对象(农民)在视点、情感、反应上的“同一”的这种设计,是“创作上的群众观点”,据此,“人民大众的立场和现实主义的方法才能真正结合起来”。
这种要求,其目的是推动作家迅速进入有关农村的叙述的“规范”。
而它在艺术效果上,则既限制了取材的范围,也窄化了作家体验、描述的“视点”。
在当代的农村小说中,存在着两个有影响、艺术倾向却有所不同的创作“群体”:一是赵树理等山西作家,另一是柳青、王汶石等陕西作家。
比较起来,柳青等更坚定地实行表现“新的人物,新的世界”的决心,更重视农村中的先进人物的创造,更富于浪漫的理想的色彩,具有更大的概括“时代精神”和“历史本质”的雄心。
如果从另一角度来观察,那么,柳青也许更像是乡村的“外来者”,虽然他与所描写的土地和生活于其上的劳动者,已建立了密切的关联。
而赵树理则更像“本地人”,虽然他也获得一种超越性的眼界和地位。
他们的小说在关注、支持农村的变革和现代化进程,关注“新人”的出现和伦理关系的调整和重建时,柳青等更为重视的是新的价值观的灌输,而赵树理等则更倾向于在农村的传统中发掘那些有生命力的素质。
就小说而言,柳青等所借鉴的是西方和我国新文学的现实主义小说的传统,而赵树理更推重的是话本、说书等“宣讲”、“说话”的“本土资源”。
1.赵树理和山西作家对于赵树理等山西作家的创作,是否可以看作一个小说流派,人们的观点并不一致。
但他们的创作仍形成了某些有迹可寻的共同性。
这包括:一、地域的特征。
赵树理、马烽等长期生活、工作在山西,作品也多取材于晋西北、太行山和太岳山盆地及汾水流域。
山西乡村的民情风俗参与了他们小说素质的构成。
二、写作与农村实际工作的关系。
小说的艺术自足性受到怀疑;“不作旁观者”的文学主张,不仅是叙事意义上,而且更是小说社会功能上的。
赵树理的“问题小说”的观念,他们关于写小说是为了“劝人”,能“产生指导现实的意义”的预期,是写作的出发点和落脚点。
三、按照生活的“本来面貌”来写。
但又认为,“本来面貌”须以一个有先进思想的农民的角度来所见、所闻、所感。
四、重视故事叙述的完整和语言的通俗,以便能让认字不多的乡村读者接受。
关于这个“流派”,评论界使用的称谓有“山西作家群”、“山西派”、“《火花》派”、“山药蛋派”等。
这个“流派”的作家,除赵树理外,还有马烽、西戎等。
赵树理(1906—1970),山西沁水县人。
1940年代,以《小二黑结婚》、《李有才板话》、《李家庄的变迁》等作品,在解放区和国统区的左翼文学界获得很高声誉。
50年代以后的主要作品有:短篇小说《登记》、《“锻炼锻炼”》,长篇《三里湾》等。
另外,还创作有鼓词、小调、秧歌、上党梆子等民间文学作品。
赵树理的这些小说,大多取材于晋东南他的家乡。
他与这个地区人事保持着密切而持久的联系,因而,故事和人物也依然具有来自“生活底层”的那种淳朴、诚实的特色。
他继续着打通“新文学”与“农村读者”的隔阂的试验。
在小说观念上,也坚持小说写作与农村“实际工作”同一的理解。
不过,后来他似乎不再特别坚持把小说当作农村工作指南的那种看法,而更突出了从传统戏曲等相承的“教诲”的功能观。
“俗话说,‘说书唱戏是劝人哩!’这话是对的。
我们写小说和说书唱戏一样(说评书就是讲小说),都是劝人的。
”写小说便是要动摇那些习以为常、但不合理的“旧的文化、制度、风俗、习惯给人们头脑中造成的旧影响”。
因而,在《登记》、《三里湾》、《“锻炼锻炼”》等作品中,虽说农村开展的“运动”仍构成它们的骨架,但他在日常生活中所展开的关于社会风习、伦理的变革在农民心理、家庭关系、公私关系上留下的波痕和冲突,是留给读者印象最深的部分。
1950年代,不仅文学写作的规范更加严密,而且激进的经济、社会变革进程对农村传统生活的全面冲击,使“社会发展”与“传统”的冲突,引发作家尖锐的内心忧虑。
赵树理的那种建立在对民俗、民间文化的体认基础上的艺术想像,受到抑制而不能得到充分施展。
正是忧虑于当代激进的经济、政治变革对农村传统生活和道德的过度破坏,对建立在劳动之上的传统美德的维护和发掘,成为他后期创作的主题。
与《小二黑结婚》、《传家宝》、《登记》、《三里湾》等表现“小字辈”挣脱老一辈的障碍而走向新生活不同,在《套不住的手》、《互作鉴定》、《实干家潘永福》中,老一辈农民身上的品格,被叙述为年轻一代最重要的精神传统。
赵树理五六十年代的小说艺术,总体面貌与以前并无重大变化。
这些“渊源于宋人话本及后来的拟话本”的作品,由于作者对某一形式的“越来越执著”,导致“故事行进缓慢”,有“铺摊琐碎”、“刻而不深的感觉”。
2.柳青的《创业史》柳青(1916—1978),陕西吴堡县人,1938年到延安后开始小说创作。
在写作《创业史》之前,出版有长篇《种谷记》(1947)和《铜墙铁壁》(1951)。
50年代,柳青较长时间生活在陕西长安县某乡村,参与了当地农业合作化的过程。
这期间,除了不多的散文特写和中篇以外,都在为拟议中的宏篇巨构《创业史》作准备。
《创业史》原计划写四部。
1960年第一部在刊物上连载,次年出版单行本。
“文革”发生,使写作计划中断。
“文革”结束后,改定了第二部上卷和下卷的前四章,但整个计划终于未能完成。
对于这部小说的主旨,作者作过这样的说明:“这部小说要向读者回答的是:中国农村为什么会发生社会主义革命和这次革命是怎样进行的。
回答要通过一个村庄的各个阶级人物在合作化运动中的行动、思想和心理的变化过程表现出来。
这个主题思想和这个题材范围的统一,构成了这部小说的具体内容。
”作家对农民的历史境遇和心理情感的熟悉,弥补了这种观念“论证式”的构思和展开方式可能出现的弊端,但反过来,这种写作方式还是极大限制了作者生活体验敞开的程度。
小说第一部出版后,在文学界获得极高的评价。
《创业史》运用了夹叙夹议的叙述方式。
在人物语言方面,采用经过提炼的口语,而叙述语言则是充分书面化的。
这构成了一种对比。
叙述语调与人物语言的距离,有助于实现叙述者对故事的介入,显示叙述者“全知”的“权威姿态”:直接揭示人物的情感、心理、动机,“观察”、“监视”人物的思想、心理、行为与“历史规律”的切合、悖逆的程度,对人物、事件作出解说和评论;虽然这种评论常用诙谐和幽默的方式进行。
在小说的艺术形态上,柳青似乎并不追求像赵树理那样的“大众化”和“民族形式”,也不追求故事性和行动性。
但这并没有妨碍它获得批评界的赏识。
有关《创业史》的争议:1960年,邵荃麟在《文艺报》编辑部的一次会议说:“《创业史》中梁三老汉比梁生宝写得好,概括了中国几千年来个体农民的精神负担。
但很少人去分析梁三老汉这个人物,因此,对这部作品分析不够深”;“我觉得梁生宝不是最成功的,作为典型人物,在很多作品中都可以找到。
梁三老汉是不是典型人物呢?我看是很高的典型人物。
”在此前后,严家炎撰写的评论《创业史》的文章,也表达了相近的观点。
他不同意《创业史》的最大成就在于塑造了梁生宝这个“崭新的青年农民英雄形象”的“流行的说法”,认为在反映“农民走上社会主义道路”这个“伟大事件的深度和完整性上”,《创业史》的成就“最突出地表现在梁三老汉形象的塑造上”。
他的根据是两个不同的方面:一是形象的“丰满”、“厚实”,即美学的标准;另一则是在“两条道路斗争”中处于观望、动摇的“中间状态”农民的表现,在揭示社会生活面貌的“深度和广度”上的意义,即题材的价值问题。
与此相关,严家炎指出,梁生宝在当代农村小说“新英雄人物”塑造中,虽然是“水平线上”的,但其成功程度,并不像大家所推崇的那样。
他提出这一形象在塑造上的“三多三不足”的缺陷:写理念活动多,性格刻画不足;外围烘托多,放在冲突中表现不足;抒情议论多,客观描绘不足。
在争论中,严家炎又进一步指出梁生宝形象的过分理想化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