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的诗人 (一) 诗人病了——诗人的情绪更适合于诗了然而诗人写不出菊花的影儿在地藤椅儿背着阳光书落在地上了——不想拾起来只任他微风吹卷窗儿开着帘儿着人儿无聊只有书是旧的花是新的镜里照着的是消瘦的庞从手里拿着的是沉重的笔儿凝涩的诗意却含着清新憔悴的诗人却感着愉快诗人病了——诗人的情绪更适合于诗了然而诗人写不出!病的诗人 (二) 却怪窗外天色!怎的这般阴沉天也似诗人只这样黯寂消沉一般的酿诗未成酿雪未成墙外的枯枝屋上的炉烟和着隐隐的市声悠悠的送去了几许光阴诗人病了——却怪他窗外天色怎的这般阴沉!十二五一九二一诗的女神她在窗外低低的叩着呢!帘儿吹动了——窗内窗外在这一刹那顷忽地都成了无边的静寂看呵是这般的满蕴着温柔微带着忧愁欲语又停留夜已深了人己静了屋里只有花和我请进来罢!只这般的凝立着么量我怎配迎接你诗的女神呵!还求你只这般的经过无数深思的人的窗外十二九一九二一病的诗人 (三) 诗人病了——感谢病的女神替他和困人的纸笔断绝了无谓的交情床边——只矮矮的小几朵朵的红花和曲曲的画屏几日的围住性灵长日如年严静里——只倾听窗外叶儿细响又低诵几家词句"庭院深深……"是谁游丝般吹弄又是谁流水般低唱'轻轻地起来撩起窗帘放进清音只是箫声宛转只是诗情游漾奈笔儿抛了纸儿弃了只好听一听只是一声声何补空冥感谢病的女神替他和弄人的纸笔断绝了无谓的交情四二十七一九二二谢思想只能说一声辜负你思想呵任你怒潮搬卷来又轻烟般散去沉想中凝眸里只这一束残花几张碎纸都深深的受了你的赠与也曾几度思量过难道是时间个容难道是我自己心情倦悄便听凭你乘兴而来无聊又去还是你充满了无边微妙无限神奇只答我心中膜拜难役使世间的语言文字说与旁人思想呵!无可奈何只能辜负你这技不听命的笔几难将你我连在一起十二二九一九二一假如我是个作家假如我是个作家我只愿我的作品入到他人脑中的时候平常的不在意的没有一句话说流水般过去了不值得赞扬更不屑得评驳——然而在他的生活中痛苦或快乐临到时他便模糊的想起好像这光景曾在许多的文字里描写过这时我便要流下快乐之泪了!假如我是个作家我只愿我的作品被一切友伴和同时有学问的人轻藐——讥笑然而在孩子庸夫和愚拙的妇人他们听过之后慢慢的低头深深的思索我听得见"同情"在他们心中鼓荡这时我便要流下快乐之泪了!假如我是个作家我只愿我的作品在世界中无有声息没有人批评更没有人注意只有我自己在寂寥的白日或深夜对着明明的月丝丝的雨飒飒的风低声念诵时能以再现几幅不模糊的图画这时我便要流下快乐之泪了!假如我是个作家我只愿我的作品在人间不露光芒没个人听闻没个人念诵只我自己优愁悦乐或是独对无限的自然能以自由抒写当我积压的思想发落到纸上这时我便要流下快乐之泪了! 一一八一九二二"将来"的女神我椅头瞥见了你桂花的冠子雪白的羽衣你胸前的璎珞是心血般鲜红泪珠般洁白你翅儿只管翱翔琴儿只管弹奏你怎的只是向前飞不肯一回顾你的光明的脸也许是欢乐也许是黯淡也许是微笑也许是含愁只令我迷湖恍惚——你怎的只是向前飞不肯一回顾将来——是海角是天涯天上——人间都是你遥遥导引你怎的只是向前飞不肯一回顾看——只有飘飘云发琴韵飒飒天风如何——如何你怎的只管向前飞不肯一回顾一二十六一九二二向往(为诗人歌德九十年纪念作) 万有都蕴藏着上帝万有都表现着上帝你的浓红的信仰之华可能容她采撷么严肃温柔自然海中的邀游诗人的生活不应当这样么在"真理"和"自然"里挽着艺术的婴儿活泼自由的走光明的道路叫——叫天使的进行歌声起了!先驱者!可能慢些走时代之栏的内外都是自然的宠儿呵在爱亲的爱里互相祝福罢!二四一九二二晚祷(一)浓浓的树影做成帐幕绒绒的草坡便是祭坛——慈怜的月穿过密叶照见了虔诚静寂的面庞四无人声严静的天空下我深深叩拜——万能的上帝!求你丝的织了明日的光辉作我智慧的衣裳壮严的冠冕我要穿着他温柔地沉静地酬应众生烦恼和困难在你的恩光中—齐抛弃只刚强自己保守自己永远在你座前作圣洁的女儿光明的使者赞美大灵!四无人声严静的天空下只慈怜的月照着虔诚静寂的面庞五十二一九二二晚祷(二)我抬头看见繁星闪烁着——秋风冷冷的和我说"这是造物者点点光明的眼泪为着宇宙的晦冥!"我抬头看见繁星闪烁着——枯叶戚威的和我说"这是造物者点点光明的眼泪为着人物的销沉!"造物者!我不听秋风不睬枯叶这一星星点在太空指示了你威权的边际表现了你慈爱的涯人物——宇宙销沉也罢晦冥也罢我只仰望着这点点的光明! 十二十三夜—九二二不忍我用小杖将网儿挑破了辛苦的工程一霎时拆毁了我用重帘将灯儿遮蔽了窗外的光明一霎时便隐没了我用微火将新写的字儿烧毁幽深的诗情一霎时便消灭了我用冰冷的水儿将花上的落叶冲走了无聊的慰安一霎时便洗荡了我用矫决的词儿将月下的印象掩没了自然的牵萦一霎时便斩绝了这些都是"不忍"呵—上帝!在渺茫的生命道上除了"不忍"我对众生更不能有别的慰藉七十一一九二二哀词他的周围只有"血"与"泪"——人们举着"需要"的旗子逼他写"血"和"爱"'他只得欲哭的笑了他的周围只有"光"和"爱"人们举着"需要"的旗子逼他写"血"与"泪"他只得欲笑的哭了欲哭的笑欲笑的哭——需要的旗儿举远了真实已从世界上消灭了!八七一九二二十年她寄我一封信提到了江南晚风天她说"只是佳景没有良朋"八个字中我想着江波想着晚霞想着独立的人影这里是只有闷雨只有黄尘只有窗外静沉沉的天我的朋友!谁说人生似浮萍暂住……一暂住又已是十年了!八十九一九二二使命一个春日的早晨——流水般的车上细雨洒着古墙洒着杨柳我微微的觉悟了我携带的使命一个夏日的黄昏——止水般的院里晚霞照着竹篷照着槐树我深深的承认了我携带的使命觉悟——承认试回首!是欢喜还是惆怅已是两年以后了!八二二—九二二纪事——赠小弟冰季——右手握着弹弓左手弄着泥丸——背倚着柱子两足平直地坐着仰望天空的深黑的双眼是侦伺着花架上偷啄葡萄的乌鸦罢'然而杀机里却充满着热爱的神情!我从窗内忽然望见了我不觉凝住了!爱怜的眼泪已流到颊上了八二二一九二二歧路今天没有歧路也不容有歧路了——上帝!不安和疑难都融作感恩的泪眼献在你的座前了!九一—九二二中秋前三日浸人的寒光扑人的清香——照见我们绒样的衣裳微微地引起了绒样的悲伤我的朋友!正是"花好月圆人寿"何来惆怅便是将来离别今夕何夕也须暂忘!九二夜一九二二十一月十一夜严静的夜里——猛听得远处隆——隆是那里筑墙呢!呀——是十一月十一夜…… 想着炮声中灯彩下的狂舞酣歌我的心渐渐的沉——沉上帝怜悯罢!他们正筑墙呢l这一声声中墙基坚固了一块一块记念的砖儿向上叠积了和爱的世界区分了!上帝怜悯罢他们正筑墙呢!十一十一夜一九二二安慰(一)我曾梦见自己是一畸零人醒时犹自呜咽因着遗留拘深重的悲哀这一天中我怜惜遍了人间的孤独者我曾梦见自己是一个畸零人醒时独自呜咽因着相形的浓厚的快乐这一天中我更觉出了四围的亲爱母亲!当我坐在你的枕边和你说着这些时虽然是你的眼里满了泪我的眼里满了泪呵——我们却都感谢了造物者无穷的安慰!九二四晨一九二二安慰(二)二十年的海上我呼吸着海风——我的女儿!你文字中怎能不带些海的气息! 单调的忧惭都欢喜的消融在这一句话里了!十六一九二二解脱月明如水树下徘徊——沉思——沉思沉思里拾起枯枝慨然的鞭自己地上月中的影子"人生"——世人都当他是一个梦且是一个不分明的梦不分明里要他太分明我的朋友一生的优患从今起了珍惜她如雪的白衣却仍须渡过这无边的黑海我的朋友!世界既不舍弃你何如你舍弃了世界让她鹤一般的独立云一般的自由水一般的清静人生纵是一个梦呵也做了一个分明的梦! 沉思——沉思沉思里抛了枯枝悠然的看自己地上月中的影子二五夜一九二三致词假如我走了彗星般的走了——母亲!我的太阳七十年后我再回来到我轨道的中心五色重轮的你时你还认得这一点小小的光明么! 假如我去了落花般的去了——母亲!我的故技明年春日我又回来到我生命的根源参天凌云的你时你还认得这一阵微微的芬芳么! 她凝然……含泪的望着我无语一无语母亲!致词如此累你凄楚——万全之爱无别离万全之爱无生死!二四一九二三信誓文艺好像射猎的女神我是勇猛的狮子在我逾山越岭寻觅前途的时候她——当胸—箭!在她躇踌满志的笑里我从万丈的悬崖上倏然奔坠于她的光华轻软的罗网之中文艺好像游牧的仙子我是温善的羔羊甘泉潺潺的流着青草逼地的长着她慈怜的眼光俯视着我恬静无声地俯伏在她杖竿之下文艺好像海的女神是我忠实的舟子寄—叶的生涯于她起伏不定的波涛之上她的笑引导了我的前途她的怒颦指示了我的归路文艺好像花的仙子我是勤慎的园丁她的精神由我护持她的心言我须听取深夜一清晨为她关心着无情的风雨徨里——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所言止此"为主为奴相终始!"三十四一九二三纸船寄母亲我从不肯妄弃了一张纸总是留着——留着叠成一只一只很小的船儿从舟上抛下在海里有的被天风吹卷到舟中的窗里有的被海浪打湿沾在船头上我仍是不灰心每天的叠着总希望有一只能流到我要他到的地方去母亲倘若你梦中看见一只很小的白船儿不要谅讶他无端入梦这是你至爱的女儿含着泪叠的万水千山求他载着她的爱和悲哀归去八二十七一九二三太平洋舟中乡愁我们都是小孩子偶然在海舟上遇见了谈笑的资料穷了之后索然的对坐无言的各起了乡愁记否十五之夜满月的银光射在无边的海上琴弦徐徐的拨动了生涩的不动人的调子天风里居然引起了无限的凄哀!记否十七之晨浓雾塞窗冷寂无聊角儿里相挨的坐着——不干己的悲剧之一幕曼声低诵的时候竟引起你清泪沾裳"你们真是小孩子已行至此何如作壮语 "我的朋友!前途只闪烁着不定的星光后顾却望见了飘扬的爱帜为着故乡我们原只是小孩子!不能作壮语不忍作壮语也不肯作壮语了!八二十七一九二三太平洋舟中远道"青青河边草绵绵思远道——远道不可思夙昔梦见之……"十一十三晨一九二三赴敌I was ever a fighter,so-one fight more, The best and the last.——R.Browning——晓角遥吹催动了我的桃花骑耸鞍振辔要我先为备那知道他的主人这次心情异我扶着剑儿倚着马儿不自主的流下几点英雄泪残月未坠晓山凝翠湖上的春风吹得我心魂醉休想杀得个敌人我无有精神——昨夜不曾睡!我扶着剑儿倚着马儿不自主的流下几点英雄泪! 昨夜灯筵几个知人意朋友们握手拍肩笑谈轻敌只长我骄奢气如今事到临头等闲相弃!我扶着剑儿倚着马儿不自主的流下几点英雄泪! 朝阳在地鸟声相媚迷胡里捧起湖泉磨着剑儿试百战过来谁知此次非容易我扶着剑儿倚着马儿不自主的流下几点英雄泪! 晓角再吹余音在树远远地敌人来也!匹马单刀苍皇急遽他也无人相助!生生死死无凭据!家山何处一别便成落花飞絮! 等着些儿让我写几个字儿托一托寄书使拜告慈亲暴虎冯河只为着无双誉向前去生生死死无凭据!晓光下定神静虑把往绩从头细数百万军中也曾寻得突围路这番也只要雄心相护勇力相赴!向前去生生死死无凭据!轩然一笑拔刀四顾已半世英名昭著此战归来便是安心处!向前去生生死死无凭据!四廿九晨一九二五于娜安辟迦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