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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诗的“归家”之思

禅诗的“归家”之思作者:余虹来源:《社会科学研究》2009年第05期[摘要] 明心见性是参禅悟道的旨归,禅宗常以“归家”喻回归本性真心,由此,“归家”便成了禅诗的核心主题。

大量的禅诗皆围绕“归家”主题而展开。

“归家”的过程即由迷而悟的过程,体现了禅宗对生命的独特理解和感悟,对生命存在本质的深沉思考,对生命终极价值的探索。

禅僧们把这种独特的生命体验表现在诗歌中,形成了禅诗独特的审美特质。

本文拟从迷失——呼唤——思乡——寻路——回家这一条“归家”之路,对禅诗如何展现存在之思作一粗略的探索。

[关键词] 归家;审美特质;禅宗;禅诗[中图分类号],B94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4769(2009)05-0112-05禅宗历来主张“不立文字”,“教外别传”,因此,棒打叱喝成为禅宗的主要言说方式,而不落言诠、意在言外的诗歌也成了禅宗重要的言道形式。

宗白华先生曾言:“灿烂的‘艺’赋予‘道’以形象和生命,‘道’给予‘艺’以深度和灵魂。

”禅诗可以说是“道”与“艺”完美结合的典范,机智、悠远的禅理与空灵、深邃的意境相结合,形成了禅诗独特的审美特质,表达了禅宗对生命独特的理解。

朱光潜曾说:“诗虽然不是讨论哲学和宣传宗教的工具,但它的后面没有哲学和宗教,就不易达到深广的境界。

”因此,带着生命智慧的禅诗无疑以其深广的境界而著称于世,为世人带来独特的审美享受。

刘小枫言:“诗是存在的歌唱,生命本身的言说。

”那么,禅诗又是如何承载着生命之“思”?承载着对存在的感悟?“归家”是禅诗的核心主题。

“家”指人人具足的真心本性,它是生命的源头,也是精神的家园。

“归家”即是“明心见性”,归到“五行不到处,父母未生时”的生命源头。

“悟”是禅的灵魂,禅宗“悟”的过程乃是唤醒迷人之生命意识,使之觉悟,使之“归家”的过程。

“归家”的过程是人从沉沦的生存状态转换为觉醒的生存状态的过程,也就是生命意义得以敞现的过程。

“归家”体现了禅宗对存在本质的深沉的思考,对生命终极价值的探索。

禅诗中有大量的山水诗、田园诗、咏物诗、哲理诗、艳情诗等等,题材内容丰富多彩,但仔细分析,无不围绕着“归家”主题而展开。

本文打算寻着:迷失——呼唤——思乡——寻路一回家这条“归家”之路,对禅诗如何展现存在之思作一粗略的探索。

一、“反认他乡作故乡”——迷失碧波深处钓鱼翁,抛饵牵丝力已穷。

一棹清风明月下,不知身在水晶宫。

此诗写世人的沉沦与迷失。

自心迷失的世人如垂钓碧波深处的渔翁,抛饵牵丝,费尽心力,却不知自己已置身清风明月的水晶宫中,宝藏就在自己身边。

这里,作者把费尽力气,致力于碧海深处垂钓的渔翁,置身于月明风清的美景之中。

碧波汹涌、用力垂钓的渔翁与悄然无声的清风明月,一静一动,形成鲜明对比,一边用功垂钓、劳而无功,一边清辉普照、杳无声息。

禅诗常以“明月”“清风”喻清净、莹洁之心性,这里体现渔翁对自我心性的视而不见,凸现用功的渔翁对自己当下生存状态的忽视。

有禅诗言:“半夜迷人问故乡,不知身在长安道”,已身在故乡,却还到处寻觅,持宝外求,“反认他乡作故乡”,犯了禅家“怀宝寻宝”、“骑驴觅驴”的毛病,这是世人的一种迷失。

观影元非有,观身亦是空。

如采水中月,似捉树头风。

揽之不可见,寻之不可穷。

众生随业转,恰似寐梦中。

此诗言外物原本虚幻,自身也是空虚。

现象世界的万事万物皆如“水中月”、“树头风”,可望而不可寻。

而迷失的众生则认幻为真,以虚为实,随众业而转,逐物迷己、迷己逐物。

“贪观天上月,失却掌中珠”,因执着于虚幻的外境而迷失了自我的真心本性,因此始终不得解脱,这是世人的另外一种迷失。

世人或沉迷于外境,认幻为真;或持宝寻宝,反失故乡。

沉迷的关键在于“执着”,或执着于外相,或执着于他求,反而忽略了自我,忽略了当下。

这便是禅宗所谓的“迷则凡”,迷失的凡人始终只能生活在迷雾般的虚幻世界之中,逐物迷己,徒生辛劳,徒生烦恼,难以解脱。

此类禅诗形象展现了世人沉沦的生存状态,并揭示出这种非本真生存状态的根源:迷失与执着。

看到世人的迷失、世人的沉沦、世人的痛苦,觉悟而慈悲的禅宗大师们不禁发出深切的呼唤:归去来兮!归去来兮!二、“南北行人归不归”——呼唤日入酉,梦幻空花能几久。

百岁光阴二分过,茫茫无限途中走。

告禅人,早回首,莫待春风动杨柳。

繁华似梦幻,名利如空花,虚幻的人生,转瞬即逝,忙碌于纷纷扰扰的虚幻世界,何时是尽头?不如早早回头、归家,莫再等待。

这是禅师们的呼唤,透露出禅师殷切的期盼。

春已暮,落花纷纷下红雨。

南北行人归不归,千林万林鸣杜宇。

暮春时节,落英缤纷,一片残红,南来北往的迷途行人,你们什么时候才能停止奔波,迷途知返?你们听到千林万壑的杜鹃啼鸣了吗?它们正在催促你们早日归家。

诗歌把落英残红的暮春作为呼唤归家的背景,比喻生命的大好时光正在流逝,呼唤奔波的行人速速还家,莫再迟疑。

诗又以林中杜鹃啼鸣作衬托,暗示禅师们呼归心情之急切。

然而,要唤醒沉溺于繁华境域中的“行人”、“游子”,使之迷途知返,谈何容易?频频唤汝不归家,贪向门前弄土沙。

每到年年三月里,满城开尽牡丹花。

迷失自我的游子,如孩子般贪恋门前的泥沙尘土,执迷于对尘世的享乐,频频呼唤,也不归家。

牡丹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年复一年,游子仍未“归家”。

频频的呼唤中,不难见出禅师们的焦急与失望。

几回沾水又拖泥,年老心孤不自知。

游子不归空怅望,一任流水落花随。

禅师一生频频呼唤游子归家,沾水又拖泥,费尽心机,然而,年老力衰,仍不见游子归来,唯有带着一颗孤独的老心,枉自怅惘,一任落花随水而去,惆怅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禅师们殷切的期望、迫切的呼唤,乃是要唤醒沉睡中的世人,迷途知归,“罢却从前流浪,识取祖父契书,承认本家田业。

”三、“一听落梅悲故乡”——思乡老僧归家之唤并未全废,终归有人开始迷途知返,思念“故乡”。

海门山,长安道,茫茫烟水连芳草。

楼头客,马上郎,一听落梅悲故乡。

鬓发已苍浪,言归恨不早。

独立秋风前,相思望江岛。

此二首诗乃是两首“思乡”曲。

第一首,以物写境,暗喻“悲”情,意境深远。

前一句写游子流浪:翻山越岭,长亭古道,吃尽千辛万苦,可望眼前,芳草连连,碧水如烟,茫茫无有归路,故乡在何处?归乡之路又在哪里?漂泊的人生何时才能有个了结?后一句接着写失去故乡的羁旅游子,奔波流浪,无处安身的惆怅与悲凉。

楼头、马上,只是游子暂时的栖居,它们不能给游子以永久的安宁。

失去家园的游子,如飘落的梅花,没有了梅树的依托与滋养,随风飘散,转瞬即逝。

因此,游子听落梅而思故乡。

可故乡又在哪里?思家而不得归,悲伤之情油然而生。

这便是“一听落梅悲故乡”了。

第二首诗,描绘了一位鬓发斑白的老人,独立秋风之中,远眺“故乡”,却无力回“家”的悲凉情境。

游子鬓发已白,生命将逝,才觉悟思归,可归家路遥,能回到“家”吗?“言归恨不早”,此时才悔恨年轻时未早日觉醒,只留得晚年独立秋风之中渺茫的相思之情了。

寻归不得便寄予相思之情,因此,“思乡”主题的禅诗常常以暮春、寒秋为背景,平添一份落寞与悲凉,而正是这份落寞与悲凉唤起了人们悠远的遐思与对生命存在价值的思索。

这两首诗以“游子思乡”为喻,写世人生命意识的觉醒和对生命意义的反思。

归家,回归生命本来面目,凸现生命本真,是“思乡游子”的追求。

“迷失”的世人沉沦于纷繁的现象世界之中,不可能产生这份悲凉之“思”,唯有开始思考生命意义的人,才有“思归”之心。

因此,我们说“思乡”源于“游子”对自我现实生存状态的反思,源于对“沉沦”生活的认识,源于游子生命意识的觉醒。

回首过去,历尽艰辛,展望前景,一片茫然,一生奔波繁忙于纷纷扰扰的人生旅程,意义何在?归宿何在?“思乡”主题的禅诗反映出禅宗大师们对生命存在意义、生命终极价值的思索,具有很深远的存在本体论的意义,也是“思乡”禅诗的深昧所在。

四、“一念回心便到家”——寻路游子思归,“家”在何处?归家之路又在哪里?一重山了一重云,行尽天涯转苦辛。

蓦扎归来屋里坐,落花啼乌一般春。

尽日寻春不见春,芒鞋踏破岭头云。

归来笑捻梅花嗅,春在枝头已十分。

渠侬家住白云乡,南北东西路渺茫。

几度欲归归未得,忽闻岩桂送幽香。

此三首诗皆写游子寻归的艰辛与蓦然回首,“家”在眼前的喜悦。

三首诗的前半部分写“行人”、“游子”寻“家”的艰辛:翻越千山万水、行尽天涯海角,芒鞋踏破,然而归家之路南北东西,渺茫不知伺方?归家路在哪里?千辛万苦地寻求,能找到“家”吗?禅师们说:“一切佛法,自心本有。

将心外求,舍父逃走。

”原来“家”就在自身心中,寻寻觅觅,刻意追求,本身便是迷失,便是堕落。

将心外求,就如舍“家”寻家,注定元路,必将枉然。

那么,如何归家?“家”在何处?“蓦扎归来屋里坐,落花啼鸟一般春”、“归来笑捻梅花嗅,春在枝头已十分。

”其实“家”不用寻,只要休歇一切外求驰骛之心,你便会发现,你就坐在“家”里。

落花、啼鸟、梅、桂幽香,你当下活泼泼的生活,处处是“家”。

三首诗皆把游子外求的艰辛与蓦然归家的喜悦相对比,凸现禅宗反身内观、不假它求的禅理。

这便是禅宗的一条“归家”之路。

我有牧童儿,执杖驱牛转。

不使蹈荒田,岂肯教驰践。

泉水落岩崖,青松长石畔。

牛饱取阴凉,余事谁能管。

我有牧童儿,骑牛入闹市。

不把一文钱,买断乾坤地。

种也不施工,收也无准备。

当市垛皮鞭,蛰户一齐启。

“牧牛”诗是禅诗的一个重要题材。

禅诗常以“牧牛”喻“调心”。

以上两首诗选自汾阳善昭的《南行述牧童歌》。

第一首诗,前两句写调心的初级阶段。

妄心如野牛,在思虑情欲支配下,放纵驰逸,狂野纵横,此时乃要横鞭执杖,不使“心”驰骛外逐。

后两句写石畔青松下,岩崖泉水边,一头吃饱喝足的牛,正安闲乘凉,不再外逐,不管它事。

此时的牛完全不同于前面的野牛,表现出驯服、安静、心满意足的特点。

这两句诗象征妄心凋息之后,真心显露,一片安闲,心无驰骛也无束缚的禅悟境界。

在这样的境界里,“种也不施工,收也无准备。

”无心无为,任运随缘,然而无为而元不为,“不把一文钱,买断乾坤地。

”不用一文钱,却能买断乾坤大地,把清风明月,山河大地尽收心中。

这两首诗以野牛喻妄心,以安闲之牛喻真心。

狂野的牛与安闲的牛形成鲜明对比,牧童执鞭,野牛驯服,一幅生动的牧牛图画,形象描述了调息妄心、显露真心的过程。

绝情去欲,降心息虑,抑制攀援驰骛之妄心,这也是禅家的一条“归家”之路。

但得心闲到处闲,莫拘城市与溪山。

是非名利浑如梦,正眼观时一瞬间。

三间茅屋从来住,一道神光万境闲。

莫作是非来辨我,浮生穿凿不相关。

这两首诗,皆突出一个“闲”字。

只要“心闲”,城市与溪山皆可修道。

“禅家能自静,住处是深山。

”心闲身自闲。

“闲”既是悟道归家的光景,又是一种归家之法。

作为归家之法,“闲”意为“休歇”。

何为休歇?“是非名利浑如梦”,“莫作是非来辨我”,不知是非,不辨名利,截断思虑,摒弃二元分别的理性思维,摒弃一切外逐驰骛的名利追求,便是“休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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