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题辞》一、解题1、作者简介鲁迅(1881-1936),原名周樟寿,后更名周树人,字豫才,浙江绍兴人。
现代文学史上伟大的文学家,思想家,革命家。
其主要文学成就集中在杂文、小说及散文诗的创作上。
1904-1909年在日本留学期间,他完成了弃医从文、崇尚进化论和个性主义的重大思想转折。
自1918年发表了中国第一篇现代白话小说《狂人日记》之后到1926年这段时期,他陆续创作了小说集《呐喊》、《彷徨》,散文诗集《野草》,散文集《朝花夕拾》,以及杂文集《坟》、《华盖集》和《华盖集续编》。
1927年以后,鲁迅逐渐接受中国共产党的影响,成长为无产阶级的革命战士和伟大的共产主义者。
从1927年定居上海,至1936年去世,鲁迅的创作主要在杂文方面。
1930-1936年,发表了八本杂文集和历史小说《故事新编》。
2、题解本文选自鲁迅的散文集《野草》。
最初发表在1927年7月2日出版的《语丝》周刊第138期上。
1927年4月12日,蒋介石发动反革命政变,广州的国民党反动派逮捕并屠杀共产党员和革命青年。
鲁迅奋起抗议国民党的这一反革命罪行,辞去了中山大学教务长的职务。
《野草》题辞一文,就是在这种阶级斗争异常尖锐的环境中写成的。
作者在文章中表达了对社会黑暗的深沉愤慨和强烈憎恶;歌颂了象征革命和反抗力量的“地火”,渴望它的到来;同时也表现了作者对自己思想的深刻剖析,反映了他从进化论者向阶级论者转化、确立无产阶级世界观的思想发展过程。
二、内容解读本文是鲁迅的散文集《野草》的序言,最初发表在一九二七年七月二日出版的《语丝》周刊第138期上。
最初几次印刷都曾收入《野草》一书,一九三一年五月上海北新书局印第七版时被国民党书报检查机关抽去,直至一九四一年,上海鲁迅全集出版社出版《鲁迅三十年集》时才重新收入。
一九二七年四月十二日,蒋介石发动反革命政变,广州的国民党反动派与之策应,三天后,广州也发生了“四•一五”惨案,革命的策源地顿时变成了反革命的策源地。
那天清晨,反动派逮捕了中山大学的共产党员和共青团员。
当天,鲁迅两次去中大出席各系主任紧急会议,为营救学生而竭尽全力。
当营救无效时,先生愤而辞去了中山大学教务长的职务,以表示对反动当局的抗议。
面对血淋淋的残酷现实,“一向是相信进化论”的鲁迅,在沉寂的白云楼上,想想过去,看看现在,望望未来,为他编定了的《野草》写下了这篇《题辞》。
作者在文章中表达了对社会黑暗的深沉愤慨和强烈憎恨;歌颂了象征革命和反抗力量的“地火”,渴望新的革命高潮的到来;同时也表现了作者对自己思想的深刻剖析,反映了他从进化论者向阶级论者转化、开始建立无产阶级世界观的思想发展过程。
文章通篇运用了象征的手法,以形象和比喻,以诗的语言和音乐的旋律,以昂扬而又深沉、含蓄的感情,融成一篇向旧世界抗争的宣言,坚定的革命精神和英勇的战斗气概充溢其间。
本文共分十一段。
1、第一段:“当我沉默着的时候,我觉得充实;我将开口,同时感到空虚。
”作者写作的时间,是中国现代史上流血的日子。
在上海、在广州,黑色的风暴卷起血腥的潮水,淹没了曾以光明昭示天下的南中国,无数优秀的共产党人、革命青年和革命群众倒在了血泊之中。
作者对国民党反动派的滔天罪行感到无比愤怒,有很多话要说,但由于处在白色恐怖之中,又完全没有言论自由。
他在《三闲集•怎么写》(最初发表于1927年10月10日北京《莽原》半月刊第18、19期合刊)一文中,曾谈到自己当时的心情:……夜九时后,一切星散,一所很大的洋楼里,除我以外,没有别人。
我沉静下去了。
寂静浓到如酒,令人微醺。
望后窗外骨立的乱山中许多白点,是丛冢;一粒深黄色火,是南普陀寺的琉璃灯。
前面则海天微茫,黑絮一般的夜色简直似乎要扑到心坎里。
我靠了石栏远眺,听得自己的心音,四远还仿佛有无量悲哀,苦恼,零落,死灭,都杂入这寂静中,使它变成药酒,加色,加味,加香。
这时,我曾经想要写,但是不能写,无从写。
这也就是我所谓“当我沉默着的时候,我觉得充实;我将开口,同时感到空虚。
”面对着1927年那个血雨腥风的年代,作者心中无限痛苦和悲哀。
在极度黑暗的现实面前,在白色恐怖中,他“想要写,但是不能写,无从写。
”这就是为什么他说,在沉默思索、想到有许多话要说时“觉得充实”;而当他拿起笔来,将要开口却又“感到空虚”的原因。
这里有痛苦,有悲愤,有抗议,也有彷徨。
2、第二段:“过去的生命已经死亡。
我对于这死亡有大欢喜,因为我借此知道它曾经存活。
死亡的生命已经朽腐。
我对于这朽腐有大欢喜,因为我借此知道它还非空虚。
”“过去的生命”,指五•四运动以来鲁迅与旧中国的黑暗势力进行顽强斗争所走过的道路。
在反动派的压迫、屠杀面前,他从来没有畏惧和动摇,他向着光明、向着未来,不断探索追求,英勇无畏地战斗,他的生命是在与旧世界的斗争中度过的,所以他感到自己生命的坚实的存在,而非空虚。
但是,由于革命形势发生的变化,由于他逐步接受中国共产党人的影响,他开始由一个进化论者转变为一个阶级论者,由一个革命民主主义者成长为一个马克思主义者。
鲁迅的旧我死亡了。
对于这死亡,这“朽腐”,他毫不顾惜,反而感到高兴,他热烈地欢呼新的生命的到来,决心以新的热情投入到伟大的斗争中去。
同时,他对旧的自我也作了深刻的批判,他在《而已集•答有恒先生》一文中说:“现在倘再发那些四平八稳的‘救救孩子’似的议论,连我自己听去,也觉得空空洞洞了。
”这都充分体现了鲁迅先生在前进的道路上,不断追求真理,严于解剖自己,勇于同旧我决裂的革命精神。
3、第三至第六段:“生命的泥委弃在地面上,不生乔木,只生野草,这是我的罪过。
野草,根本不深,花叶不美,然而吸取露,吸取水,吸取陈死人的血和肉,各各夺取它的生存。
当生存时,还是将遭践踏,将遭删刈,直至于死亡而朽腐。
但我坦然,欣然。
我将大笑,我将歌唱。
我自爱我的野草,但我憎恶这以野草作装饰的地面。
”在这里,作者对1924—1926年间写成的散文集《野草》及其战斗的经历作了评价,表达了对这部作品的珍爱,和对产生《野草》的社会环境的憎恶。
“生命的泥委弃在地面上,不生乔木,只生野草,这是我的罪过。
”“乔木”比喻伟大的著作,“野草”指渺小的作品。
鲁迅把自己的战斗的散文诗比作野草,是谦虚的态度。
既是野草,“根本不深,花叶不美”就是自然的。
但是它有着顽强的性格和生命力,它从“露”、“水”以至“陈死人的血和肉”中,也就是从现实斗争和历史的经验教训中,吸取素材、吸取营养,在恶劣的条件下不屈地生存下来。
它对旧世界、对黑暗势力进行了深刻的揭露和无情的鞭挞,击中了敌人的要害,所以敌人对它感到非常恐惧,拼命地要“践踏”它、“删刈”它。
在《野草》出版的过程中,曾遭到国民党反动派的极力阻挠,就是这篇《题词》,后来也被国民党的书报检查机关删去,鲁迅多次斗争,终于不补。
然而越是遭到践踏,遭到敌人的反对,就越证明《野草》对黑暗的旧中国、旧势力有着强大的揭露和批判的力量。
正因为如此,鲁迅才为《野草》在与黑暗势力的抗争中发挥的战斗作用感到高兴,感到“坦然,欣然”,并且“大笑”和“歌唱”。
这是对《野草》的珍爱,同时也对产生“野草”的“地面”──旧中国的黑暗社会现实表示出强烈的憎恨。
4、第七、第八段:“地火在地下运行,奔突;熔岩一旦喷出,将烧尽一切野草,以及乔木,于是并且无可朽腐。
但我坦然,欣然。
我将大笑,我将歌唱。
”正当蒋介石发动反革命政变,对革命力量实行血腥大屠杀的时刻,鲁迅先生却坚信,革命的力量绝不会被斩尽杀绝,革命的烈火绝不会被鲜血浇灭。
他预见到,反动派越是实行血腥的屠杀,就越能唤起人民的觉醒和反抗,新的革命风暴必将更迅猛地到来。
所以他说,他看见“地火在地下运行,奔突”,并且知道,那“熔岩一旦喷出,将烧尽一切野草,以及乔木,于是并且无可朽腐”。
在这里,鲁迅以“地火”象征人民的革命,急切地期待着这革命斗争的“地火”以强大的力量喷出地面,这黑暗的旧世界和它所产生的一切都将被烧毁,连同“乔木”和“野草”。
鲁迅愿意他的野草在地火的喷发中被“烧尽”,因为那样,它将获得永生,再也“无了朽腐”了。
鲁迅为这一切而“坦然”,“欣然”,“大笑”,“歌唱”,他由衷地盼望着那一天的到来。
5、第九段:“天地有如此静穆,我不能大笑而且歌唱。
天地即不如此静穆,我或者也将不能。
我以这一丛野草,在明与暗,生与死,过去与未来之际,献于友与仇,人与兽,爱者与不爱者之前作证。
”“天地有如此静穆”,是指当时的社会被黑暗笼罩,像地狱一样阴森恐怖。
正值反动势力猖獗的时候,被压迫的人民没有言论自由,鲁迅自己的满腔悲愤也不能诉说,所以他说“我不能大笑而且歌唱”。
那么,“天地即不如此静穆”呢?当天地不再如此死气沉沉,当地火喷发出来、熔岩燃烧着一切的时候,作者又将怎样呢?他说,“我或者也将不能”(大笑而且歌唱)。
因为,“到了大革命的时代,文学没有了,没有声音了,因为大家受革命潮流的鼓荡,大家由呼喊而转入行动,大家忙着革命,没有空闲谈文学了。
”(《而已集•革命时代的文学》)而鲁迅先生的《野草》,就是在这两个时代之间留下的文字。
它是在光明与黑暗交替的时候(明与暗)、在新的方生与旧的未死的时候(生与死)、在应去的尚未去该来的尚未来的时候(过去与未来),为我们留下的一份历史的见证。
鲁迅先生自信,这将是两个时代之间的历史的真实记录,他可以把它放在自己的朋友和仇敌面前(友与仇)、人和吃人的人面前(人与兽)、爱我的和不爱我的人面前(爱者与不爱者)──也就是说,所有的人面前──作证。
他坚信:它是真实的,是经得住历史的考验的!6、第十段:“为我自己,为友与仇,人与兽,爱者与不爱者,我希望这野草的死亡与朽腐,火速到来。
要不然,我先就未曾生存,这实在比死亡与朽腐更其不幸。
”为什么作者希望“野草的死亡与朽腐,火速到来”呢?因为《野草》是与旧中国黑暗势力斗争的产物,它如同一面镜子,是旧世界的反映。
它如果还没有死亡、依然存在,那就意味着旧世界依然存在,对它的斗争还要继续。
鲁迅在《热风•题记》中说过:“我以为凡对于时弊的攻击,文字须与时弊同时灭亡,因为这正如白血轮之酿成疮疖一般,倘非自身也被排除,则当它的生命的存留中,也即证明着病菌尚存。
”鲁迅的《野草》,是刺向旧社会的锋利的匕首和投枪,如果它还在发挥着作用,还在与黑暗势力鏖战,就说明反动势力还在猖獗,旧社会还没有灭亡。
就这一结果而言,战斗与未曾战斗、生存与未曾生存,并无差别。
所以鲁迅说:“这实在比死亡与朽腐更其不幸。
”假如这“野草的死亡与朽腐,火速到来”了,那就意味着旧世界彻底灭亡了,“野草”的存在也就没有必要了。
7、第十一段:“去罢,野草,连着我的题辞!”这一句意味深长。
鲁迅希望“野草”火速死亡和朽腐,正是希望旧世界火速死亡和朽腐。
旧世界死亡了、朽腐了,世界就不再有黑暗,作者也就不再有“野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