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古典诗词中的“梧桐”意象意象是古代文学作品中的一个基本范畴,特别是中国古典诗词,可以说是由无数意象构建成的艺术殿堂。
梧桐,在现代日常生活中是一种普通的树木,但从意象初创时期的《诗经》一直到清词,“梧桐”意象频繁出现在古代文学作品中,并具有富贵、祥瑞、爱情、愁苦等审美意蕴。
在反复使用和沿袭不衰的过程中,文人们用情感的链条,将它与其他意象组合,形成了丰富多彩的复合意象群。
用来烘染氛围,营造意境,表达了不同的抒情主题。
标签:意象;梧桐;原型;比兴;意境意象是融入了主观情意的客观物象,或者是借助客观物象表现出来的主观情意,是感觉号隋思的具体表现。
自刘勰之后,意象得到广泛的使用,特别是在古代诗词中,越来越显示出它的审美意义。
梧桐属落叶乔木,茎可高达16米,树皮青绿色、平滑,雌雄同株,常栽于庭院、井台,系观赏树木,古有井桐、金井梧桐之称,又称梧、梓、青梧、桐麻等。
可以说,在日常生活中,梧桐是一种很普通的树木,但从意象初创时期的《诗经》起一直到清词,“梧桐”意象频繁出现在文人笔下,形成了丰富多彩的审美象征意象。
一、梧桐的原型及比兴的审美象征意象梧桐作为人们喜爱的树木,种植历史已经有3000多年,它最早出现于《诗经·鄌风·定之方中》:“定之方中,作于楚宫。
揆之以日,作于楚室。
树之榛栗,椅桐梓漆,爰伐琴瑟。
”从这首诗中可见梧桐材质美好而高洁,是造琴的良好木材。
桐琴音质清越而悲凉,“弦泛桐材响,杯澄糯酴醇”。
古代的琴瑟是一个人高贵身份的象征,弹奏者用它来抒发自己的悲欢离合情怀。
如李白《长相思》(其二)“赵瑟初停凤凰柱,蜀琴欲奏鸳鸯弦”。
梧桐可以招致凤凰,是祥瑞的象征。
如北宋安徽铜陵人陈翥在其《桐谱·斜源第一》中写道:“夫凤凰,仁瑞之禽也,不止强恶之木。
梧桐柔软之木也,皮理细腻而脆,枝杆扶疏而软,故凤凰非梧桐而不栖。
”凤凰非梧桐不栖的说法,最早可以追溯到《诗经·大雅·卷阿》:“凤凰鸣矣,于彼高冈。
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萋萋,雍雍喈喈。
”后代文人把梧桐这种象征义发扬光大,出现了许多名篇名句。
如诸子百家中的《庄子·秋水》:“夫鸩雏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
”这里的“鸩雏”是指凤凰一类的鸟,在《晋书》中也有记载,《苻坚载记下》云:“长安又谣日:‘凤凰凤凰止阿房。
’坚以凤凰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食,及植桐竹数十万株于阿房城以待之。
”最具有艺术魅力的数杜甫的一句名诗:“香稻啄余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
”自古以来,凤凰是百鸟之王,是真、善、美的化身,梧桐作为它唯一的栖身之地,可说是一种祥瑞树,能给主人带来幸福和好运。
所以在古代人们大量种植梧桐,它们或被植于田地、庭院,或种于道路两旁。
爱情是古今文人笔下永恒的主题。
古人常借助不同的意象含蓄委婉地表达自己的爱情观。
意象是作者为了表达一定的意念情感的需要而选取的能够引起某种联想的具体物象的语言艺术形象,它是作者观念的物化。
常见的意象有:鸳鸯、凤凰、斑鸠、蝴蝶、红豆、梧桐等。
当这些现实中的东西进入文学创作,融合了作者的人格情意和审美趣味后,它们带给读者的是无穷的审美想象和欣赏魅力。
相传梧桐是雌雄异株,梧为雄树,桐为雌树,两相偕老,同生共死。
文人们便在自己的文学作品中寄予了它爱情的审美意蕴。
遗憾的是梧桐常暗示着爱情的失落,如“叹梧桐未秋,露井先觉”,预示着飘零摇落的命运、中道分离的悲剧是必然的。
贺铸《鹧鸪天》用“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痛悼爱妻的逝去。
乐府诗《孔雀东南飞》:“东西植松柏,左右种梧桐。
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
中有双飞鸟,自名为鸳鸯。
”这里梧桐作为连理枝的意象,象征着意中人由于现实中无法实现相伴相随,只能寄希望于死后形成连理枝、相思鸟。
白居易的《长恨歌》“秋雨梧桐叶落时”点明唐明皇与杨贵妃的爱情悲剧发生的凄清氛围。
后人多沿用“秋雨梧桐”来形容二人的爱情悲剧。
如高明《咏别》中的“准备着夜雨梧桐,和泪点常飘洒”。
二、与“秋”有关的梧桐复合审美意象梧桐在秋天是最早落叶的。
《广群芳谱·木谱六桐》载:“梧桐一叶落,天下尽知秋。
”宋玉《九辩》有“皇天平分四时兮,窃独悲此廪秋。
白露既下白草兮,奄离披此梧木揪”之句。
对于心情悲苦的人来说,肃杀的秋天,真是触目成愁。
于是,“秋”、“梧桐”与“愁”结下了不解之缘。
而在一首诗或一首词中,作者往往不是借单个意象来表达自己的感情,而是通过多种整体意象来显示的。
诗词意象的组合,一般由情感的链条连接着、维系着,在创作过程中纷至沓来的意象零乱破碎,不成章法,不成生命,必须有情趣事来融化它们,贯注它们,才内有生命,外有完整形象[3]。
所以文人用情感链条将“梧桐”意象与其他意象结合,构成具有内在生命的完整形象,用它来烘染氛围,寓含象征,营造意境。
为了铺叙景致,渲染秋色,梧桐往往与金井、风、雨、月、残照等一起营造一种凄清孤怨的意境。
(一)金井梧桐中国人喜欢在水井边种梧桐树,这体现了中国人的吉祥民俗观念。
民间认为水井中有龙神,而梧桐树又可以招来凤凰,所以在水井边种梧桐树,是上有凤下有龙的民间龙凤吉祥民俗观念形式化呈现。
当肃杀的秋季来临时,水井边的梧桐落叶最早送来了消息,所以文人在咏叹秋季时,“金井梧桐”是不可缺少的复合意象。
陆龟蒙《井上桐》诗云:“美人伤别离,汲井长待晓。
愁因辘轳转,惊起双栖鸟。
独立傍银床,碧桐风袅袅。
”写一闺怨女在碧绿的梧桐树下的水井边汲水,靠在井栏上若有所思。
王昌龄《长信秋词》:“金井梧桐秋叶黄,珠帘不卷夜来霜。
熏笼云枕无颜色,卧听南宫清漏长。
”写的是被剥夺了青春自由的少女,在凄凉的深宫中,形孤影单,卧听宫漏的情景。
在这些古诗词句中,“金井”这个意象是作为“梧桐”意象陪衬而出现的,但带给读者的是整体的艺术效果。
古井边的梧桐落叶是和人的悲凉、忧伤怅惘等特殊心境相契合的,所以文人们缘物托情,使金井梧桐也有了生命的灵性——会孤独、寂寞、愁苦。
它通常传达的感情有:对秋的咏叹,秋夜怀人之情,失意文人的寂寞,孤独情怀。
(二)秋风梧桐纵观中国古代诗词,在对秋季景色的描写中,“风”是一个出现频率较高的意象。
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此词不着一字言愁,却在飒飒西风烘染的氛围里自有一缕无言的愁情让人低徊不已。
梧桐叶在秋风的吹动下,纷纷飘落,只是一种客观的自然景象,但是一旦诗人将它写入诗里,就不是完全的客观物象,而给人带来一种寂寞萧瑟之感。
张抡《醉落魄·咏秋十首》:“火云方见奇峰簇。
飒飒西风,惊堕井梧绿。
”李清照《忆秦娥》:“断香残酒情怀恶,西风吹衬梧桐落。
梧桐落,又还秋色,又还寂寞。
”朱淑真《菩萨蛮·秋》:“秋声乍起梧叶落,蛩吟唧唧添萧索。
”柳永《玉蝴蝶》:“水风轻、蘋花渐老,月露冷、梧叶飘黄。
”赵长卿《卜算子·秋深》:“何处最知秋,风在梧桐井。
”孟郊《秋怀》:“梧桐枯峥嵘,声响如哀弹。
”这些都通过“秋风梧桐”这个复合意象表达了悲秋的主题。
(三)梧桐雨声借助“雨”意象的凄冷的氛围,以衬托出孤枕不眠的离愁客愁,莫过于摹写静夜雨声。
当夜幕垂下后,人们对雨的听觉非常敏锐,那淅淅沥沥的雨声特别具有穿透力,直人深夜未眠人的心里。
为了追求夜雨更加清晰的声响效果,古代文人们往往借助于梧桐树叶写雨之声。
著名的有晚唐温庭筠的《更漏子》:“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
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词借三更时分梧桐冷雨的一叶叶、一声声,烘托出闺中女子的一怀离愁别怨,极为凄婉动人。
温庭筠此词中的“梧桐雨声”作为一个特写的意象,一再出现在以后的宋词创作中,它由个体意象成为公共的意象,带有渲染离情愁怀的特定色调。
相似的有,张辑《疏帘淡月》“梧桐雨细。
渐滴作秋声,被风惊碎”、周紫芝《鹧鸪天》“梧桐叶上三更雨,叶叶声声是别离”、刘过《贺新郎》“一枕新凉眠客舍,听梧桐疏雨秋风颤”、李清照《声声慢》“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晏几道《清平乐》“听疏雨梧桐,雨余淡月朦胧”等。
总之,梧桐雨声在古诗词中层出不穷,它通常所表达的主题有三:一是离别伤情主题,二是思乡怀人主题,三是悲秋主题。
(四)月亮梧桐宗白华《论文艺的空灵与充实》认为:“空灵和充实是艺术精神的两元。
”“空”的产生离不开距离,诗歌创作除可感可触的生动形象外,还需要营造没有“实体”的“空白形象”,在一种依稀飘忽的距离中,使诗歌意象充满灵动之感。
所以诗人们根据他们独特的审美眼光,经常描写稀疏月光下的梧桐,使它有了凄凉、凄清之美。
其实,月亮在古代作品中常作为离乡怀人的意象。
梧桐与月一起构成画面不仅产生了朦胧凄清之美的艺术效果,同时也使梧桐不可避免地有了思念之愁。
南唐李煜《相见欢》:“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在清秋之季,在夜晚之时举首见新月如钩,低头见梧桐深锁,愈显凄凉,愈能勾人情思。
苏轼《卜算子》“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
夜深人静,一钩弯月挂在那棵梧桐稀疏的树枝上,月色婆娑,让人备感寂寞孤独。
相似的有:晏殊《采桑子》“梧桐昨夜西风急。
淡月胧明,好梦频惊,何处高楼雁一声”,周邦彦《咏秋夜》“户外井桐飘。
淡月疏星共寂寥”等。
总之,朦胧月色之所以给人美感,是因为朦胧虚化了景观,使人与景观之间有了间隔,产生了距离美。
文人常用“月色梧桐”这个复合意象表达闺中少女的哀怨情丝和羁旅异乡的文人对故乡亲人的思念等。
(五)残照梧桐游子漂泊在外看到黄昏落日,对家乡的思念更添了几分,因此“残照”的体验也就分外刻骨铭心;闺中少妇想念远离家乡的爱人,看到黄昏落日,这种相思之情更难以忍受。
因此“残照梧桐”这个复合意象更寄托了一番伤情别绪。
冯延巳《虞美人》:“须臾残照上梧桐,一时弹泪与东风,恨重重。
”张先的《虞美人》:“亭亭残照上梧桐,一时弹泪与东风,恨重重。
”前者主要表现心理的怅恨,后者主要表现闺情。
总之,上述五个复合意象主要表达了一个这样的主题,“秋——梧桐——愁”。
而梧桐和其他意象一起营造意境,起到了烘染氛围、奠定抒情基调的作用。
在我国传统的文艺理论中,意境是由作者的主观情意与客观物境互相交融而形成的。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指出:“言气质、言神韵,不如言境界。
”其中的“境界”就是意境。
意境的范围比较大,通常指整首诗词、几句诗词或一句诗词所造成的境界;而意象只不过是构成诗词意境的一些具体的、细小的单位。
意境好比一座完整的建筑,意向只是构成这建筑的一些砖石[5]。
欧阳修《芳草渡》:“梧桐落,蓼花秋,烟初冷,雨才收。
萧条风物正堪愁。
”这两句词中包含了四个意象——“梧桐”、“蓼花”、“烟”、“雨”,这四个意象相互作用构成了秋季萧条冷落的意境。
当由诸多意象融合成意境时,往往有一个意象起主导作用,用以联结其他的意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