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亚里士多德四因说的重新解读李章印【专题名称】外国哲学【专题号】B6【复印期号】2014年08期【原文出处】《哲学研究》(京)2014年6期第67~74页【英文标题】A Re-interpretation of Aristotle's Four Causes【作者简介】李章印,山东大学哲学与社会发展学院一、亚里士多德“原因”概念的原初性和过渡性近现代人主要从机械的或力学的角度去理解“原因”,但这样的“原因”并不是亚里士多德(以下简称亚氏)的(原因)。
在近现代因果概念框架下去理解亚氏四因说,无疑是不恰当的。
它导致的一个后果是,亚氏《物理学》“这部西方哲学的基本著作”“从未被恰当研究过”。
(Heidegger, 1998, p. 185)要恰当对待亚氏四因说,就必须摆脱近现代因果概念,以更原初的方式去理解。
如此,我们就应重视亚氏“原因”()与的统一性。
他不仅在同一种意义上使用这两个术语,而且对“原因”的探讨也直接承接之前对的探讨,或者说,之前对的探讨在他看来都是对“原因”的探讨。
如此一来,对其“原因”概念的理解从某种意义上说也就是对的理解。
国内关于的翻译——始基、本源、本原、始点、开端、原理、原则等——各有其优点,但都不能充分体现古希腊思想家对这个术语的使用。
海德格尔这样梳理的含义:“在这个词中,希腊人通常听到两方面的意义。
一方面,意味着有一种东西由此而得以起始和开端;另一方面也意味着,作为这种起始和开端,它同样也保持着对从中出现的东西的统治、限制和支配。
同时意味着开端和控制。
在较宽因而也较弱的意义上,我们也可以说:起始和指定。
为了表达出振荡于两者之间的统一含义,我们可以把翻译为起始的指定和指定的起始。
”(ibid, p. 189; Heidegger, 1976, S. 247)海德格尔所表明的就是,是使一种东西出现并在此之后一直支配和限制着它直至它最后立身的东西。
这里有相互关联在一起的两个要点:一是起始,这种起始虽为起始,却在起始之时总已指定了——是为“指定的起始”。
二是指定,这种指定虽然意味着最后的指定,却一开始就发挥着作用——是为“起始的指定”。
应该说,海德格尔的解释是全面和准确的,我们采纳这种解释。
当然,“起始的指定和指定的起始”未免过于复杂,可以简化为“始定”。
在国内对的原有翻译中,“始基”与这里的“始定”最为接近。
但“始基”之“基”带有实体主义和基础主义的色彩,会导致对希腊思想的误解,而“始定”之“定”则可以避免这种误解。
如果意味着“始定”,那么“原因”()也意味着“始定”。
但是,既然和“原因”都意味着“始定”,亚氏为什么不继续使用,还要再提出一个“原因”呢?“原因”一词的提出不仅关乎亚氏“四因说”,而且也关乎其动变()①问题及其整个自然学说,甚至还关乎其第一哲学。
这里无法从如此广泛的角度去探讨亚氏为什么在“始定”()之外再提出“原因”一词,而仅仅满足于指出:尽管亚氏所提出的“原因”一词与早先的都具有“始定”的意义,但早期希腊思想家的主要是“如何”意义上的,他们探讨万事万物如何起始和被指定,而亚氏的“原因”尽管也是“始定”的意思,却主要是“为什么”意义上的,他要探讨“关于每一个事物的‘为什么’”()。
(亚里士多德,《物理学》,194b19;以下引用亚氏著作只注篇名)“正因为他将‘为什么’作为一个哲学的最高问题,作为哲学的求知本性提到日程上来,所以探索原因成了他的哲学的特色和重要组成部分。
”(汪子嵩等,2003年,第436页)作为“为什么”意义上的“始定”,“原因”也就具有了“招致”、“负责”的意义。
实际上,“招致”或“负责”正是古希腊人所使用的“原因”一词的通常含义。
这种“招致”或“负责”既不是今天道德意义上的“招致过错”或“对某个错误担负责任”,也不是在自然科学意义上“机械地导致某个结果”,而是尚未分化出这两种含义。
也就是说,尚未把“价值”和“事实”分割开来,尚未把“应该”与客观化的“是”分割开来。
不过,相比于早期希腊思想家来说,对“为什么”问题的关注又确实是亚氏思想的新特点。
这使得其四因说既是对早期“始定”学说的继承,同时又增加了新的因素。
可以说,亚氏之“为什么”意义上的“始定”,作为“原因”,既是原初思想的退变,又是向近现代因果概念迈出的最初一步。
当然,亚氏的“原因”绝不是近现代意义上的“原因”。
尽管它是“原因”,但仍然是“始定”和“招致”意义上的“原因”。
二、“聚形”意义上的形式因对于通常所谓的“形式因”,亚氏主要是这样来界定的:(1)稳定当前态和曾经态()。
(《形而上学》,983a27-28)(2)聚形或依样(傍样),亦即曾经态的聚集和它们的类(比如八度音程的原因就是2比1的比例和一般意义上的数),以及这种聚集的各部分()。
(《形而上学》,1013a26-29;《物理学》,194b26-27)(3)对于不动变的东西来说,“为什么”归根结底是指当前态()。
(《物理学》,198a16-17)(4)这也就是某物的曾经态()。
(同上,198b8)其中,用来指称这种原因的术语分别是:“稳定当前态”()、“曾经态”()、“聚形”()、“依样”或“傍样”()、“曾经态的聚集”()、“当前态”()。
我们通常把翻译为“本质”(苗力田)、“实体”(李真)或“本体”(吴寿彭)等,但这些译法都过于把后来的概念渗入其中。
来自于的阴性现在分词,意思是当前存在状态、到场。
亚氏只是进一步突出了这种到场的稳定性。
但无论如何稳定,这个词所指的仍然是存在,而不是现成存在者,通常的翻译容易让人理解为现成存在者。
为了突出亚氏赋予的“稳定”含义,我们可以把理解为“稳定当前态”。
对于,通常翻译为“本质”(李真)、“其所以是的是”(苗力田)、“怎是”(吴寿彭)等。
“本质”之译法同样过于意译,且无法与别开来。
而“其所以是的是”和“怎是”虽然不是过分意译,却忽视了重要的时间因素,因为是的过去未完体,相当于英语的[it]was。
从更加原初的角度看,指的是“曾经态”。
对于,国内的翻译是:“事物的基本定义”(吴寿彭)、“其所以是的原理”(苗力田)、“本质的定义”(李真)、“表述出本质的定义”(张竹明)等。
其中,被翻译为“定义”或“原理”。
但“定义”或“原理”何以是事物的原因呢?其实,“定义”或“原理”只是的派生意思。
关于的原初意思,我们采纳海德格尔的说法,把它理解为“聚集”或“采集”②。
在亚氏时代,的通常意思是话语,但话语最初并不是人的话语,而是存在的话语,而存在的话语就是“采集”或“聚集”。
如果我们把这里的叫做“聚集”,那么就应该叫做为“曾经态的聚集”。
对于,我们需要注意,亚氏的不同于柏拉图的或,它是指一个具体事物的。
亚氏又把这种叫做,并认为这种或必须依照聚集来理解,他说过“依照聚集的或”()。
(《物理学》,193a30-31)亚氏的或既具有名词含义,又具有动词含义,其意思是由聚集自身而“置入外观”的动变()、到场()(Heidegger, 1998, pp. 210-211),也就是“形成”一种“式”意义上的“形”“式”,或“形成”一种“状”意义上的“形”“状”。
但现代汉语的“形式”和“形状”作为纯名词只表达静的东西,如果把和翻译为“形式”和“形状”,聚集、置入、动变、到场、形成等意思就完全丢失了。
为了突出这些含义,可以把叫做“聚形”,把叫做“形聚”。
对于这个与相近的术语,如果把它叫做“原型”的话,也会失去其动词含义,因为我们已经不习惯于把“原型”理解为动词了,从而无法担当“始定”和“招致”意义上的“原因”之重任。
可以参照其构词法和亚氏语境中的具体含义而把叫做“依样”(“依样画葫芦”的“依样”)或“傍样”(非纯粹名词“榜样”)。
因为由和构成,的意思是“来自……旁边”“沿着……”“靠近”“到某处”“转变”等,颇有“傍大款”中“傍”的意思,而的意思是“样品”“样本”等。
至于,张竹明翻译为“形式”,英译者翻译为what。
但相当于英语的[it]is,这里把理解为“当前态”。
总之,对于所谓“形式因”,亚氏说的是:稳定当前态和曾经态、聚形、依样或傍样、曾经态的聚集、这种聚集的各部分、当前态、曾经态。
当他说到“稳定当前态和曾经态”时,又特别补充说:“因为这种‘为什么’最终是指聚集,所以这种最初的‘为什么’就是原因或始定”。
(《形而上学》,983a28-29)这表明,“稳定当前态和曾经态”之所以被看作原因,最终还是由于其“聚集”。
对于“当前态”和“曾经态”等说法,亚氏同样也是着眼于其“聚集”。
如此,就可以把稳定当前态和曾经态、曾经态的聚集、这种聚集的各部分、当前态、曾经态等说法归并为“当前态和曾经态的聚集”,使亚氏对“形式因”的界说变成两种:当前态和曾经态的聚集;聚形、依样或傍样。
但这两种界说其实也是一样的,因为“当前态和曾经态的聚集”就是“聚形”,同时也是“依样”或“傍样”。
不过,从表述方式的角度来说,“当前态和曾经态的聚集”过于繁琐,而“聚形”“依样”或“傍样”则比较简明。
但“傍样”或“依样”不太适合于自然物,也太具有柏拉图色彩,太像“模仿”或“分有”,亚氏实际上也很少使用。
而“聚形”之说法既简明,又体现出亚氏特色,而且通常所谓“形式因”的“形式”也正是这里解读为“聚形”的。
由此,通常所谓的“形式因”,如果不能在“形成”一种“式”这种“形”“式”意义上来使用“形式”的话,就应该更准确地叫做“聚形因”。
“聚形”既是一个事物的起始,又始终指定着该事物,并且总已指定了该事物,因而是一种起始和指定着的“始定”,是招致一个事物之为该事物的原因,是该事物之为该事物的“为什么”。
一尊铜像就是在不断“聚”“形”中产生出来的。
三、“在场的适用者”意义上的质料因对于质料因,亚氏的说法分别是:(1)(作为适用者的)质料及其在场()。
(《形而上学》,983a29-30)(2)由之产生事物的那个持续的东西()。
(《形而上学》,1013a24-25;《物理学》,194b24)(3)在所产生的事物那里则指(作为适用者的)质料()。
(《物理学》,198a20-21)(4)会包含在未来东西之中的这个东西()。
(同上,198b7) 我们一般把其中的翻译为“质料”,但究竟应该如何理解“质料”仍是一个值得探讨的问题。
亚氏的“质料”并不是可以用来制作任何东西的材料,并不是随随便便的质料,而是就其存在而言某个具体事物的质料。
一个铜像的铜是就其存在而言特别适用于这个铜像的这块铜。
这块铜之为质料,不能离开雕刻活动,更不能离开这个铜像。
铜之为质料,就在于这个铜像可以在这块铜中呈现出来。
亚氏不是柏拉图,更不是后世的普遍主义者,他一般不会超出特定东西去思考抽象和普遍的东西。
海德格尔认为,亚氏是用来刻划质料的,而的意思是“能力”、“适合于……”,而则是指“适合”或“适合状态”(appropriateness)这样一种到场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