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永《望海潮》(东南形胜)与秦观《望海潮》(星分牛斗)
上面提到的“山抹微云”词,在黄昇《唐宋诸贤绝妙词选》卷二苏子瞻《永遇乐·夜登燕子楼梦盼盼因作此词》附注中记载:秦少游自会稽入京,见东坡,坡云:“久别当作文甚胜,都下盛唱公‘山抹微云’之词。
”秦逊谢。
坡遽云:“不意别后,公却学柳七作词。
”秦答曰:“某虽无识,亦不至是,先生之言,无乃过乎?”坡云:“‘销魂当此际’,非柳词句法乎?”秦惭服,然已流传,不复可改矣。
从这段记载可以看出,无论是苏轼还是秦观,都颇不以“柳七句法”为然。
但是,在秦词中,还是在无意之中暴露出模仿柳永的痕迹。
《望海潮》就是如此。
望海潮柳永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
云树绕堤沙。
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
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巘清嘉。
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嘻嘻钓叟莲娃。
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
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望海潮秦观
星分牛斗,疆连淮海,扬州万井提封。
花发路香,莺啼人起,珠帘十里东风。
豪俊气如虹。
曳照春金紫,飞盖相从。
巷入垂杨,画桥南北、翠烟中。
追思故国繁雄,有迷楼挂斗,月观横空。
纹锦制帆,明珠溅雨,宁论爵马鱼龙!往事逐孤鸿,但乱云流水,萦带离宫。
最好挥毫万字,一饮弃千钟。
将这两首词放在一起,我们更可以清楚地看到二者颇多共同之处。
杭州和扬州都是中国古代著名的繁华都市,柳、秦分别将这两个大城市当时的盛壮展现在我们面前。
上片同写所见之景,发调高亢,交待了城市的地理位置、辽阔的疆域、稠密的人口,总括了城市繁华富丽的气势,接着由风物到市民到仕宦,铺叙城市景物之优美,生活之豪奢。
下片也都极尽了描摹之能事,繁盛的场景跃然纸上。
可以说,用铺叙展衍的手法来描摹城市风物景色,二人可谓同出一辙。
而柳永作为婉约词人的重要代表人物之一,作为《望海潮》词调的创调者,作为秦观以前时代的词人,对秦观的影响不能说不大。
尽管秦观不愿意承认,但是他的这首《望海潮》却是反驳的最好证据。
李清照《词论》中评秦词:“专主情致,而少故实,譬如贫家美女,虽极妍丽丰逸,而中乏富贵态。
”但秦观这首词,故实甚多,也颇具富贵之态。
这种长于铺叙的手法,难道不正是柳永词的特点吗?
当然,秦观此词也有自己的特点,与柳词有不同之处,也是高明之处。
在秦词的下片,词人将隋炀帝时之扬州与词人时之扬州作出对比,在一盛一衰的变迁中抒发古今兴亡的感叹,起伏跌宕,感慨良深。
昔日的纸醉金迷如东流之水随时光而流逝,时过境迁,情绪悲凉。
而最后一句“一饮弃千钟”,又颇具豪逸之气,展示了秦词的不同气象。
这些都是秦观《望海潮》胜于柳永的地方,这也于二人作词的目的有关:柳永为应制之作,后三句表达的意思已很明显;而秦观则怀古讽今,抒兴亡之叹。
由此可见,为词的目的对词格之高下也有很大影响。